薑離還想再問,門外傳來的腳步聲,生生逼停了他的問話,回頭一望,只見方才的貓耳少女捏著一疊紙闖了進來。
“既然在我這兒工作,還得按照正常的流程來,這是勞動合同。”
薑離提步上前,拿起合同粗略地掃了一眼,從合同上才得知,這原來是家茶樓。
只是開在這麽偏僻的地方,真的能賺到錢麽。
他深表懷疑。
“如果沒什麽問題,那就簽了吧。”緊接著,七爺又拿出一支生鏽的鋼筆遞了過來。
“有件事,我想先問清楚。”
“說。”
“我還有份兼職,要到晚上十點才能結束,您看能不能......”他幫沈瀟瀟補習功課近半年,再怎樣也得乾完這個月,好拿工資不是。
“可以,前三個月就當是試用期了。”
聽到如此善解人意的話,薑離懸著的心徹底放回肚中。這位七爺看似不近人情,實際上還是挺好說話的嘛。
解決了這個後顧之憂,薑離接過他手裡的鋼筆,爽快地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介紹一下,這是墨歸,你的同事。”
簽完字,摁了指紋,收回合同的同時,七爺順手將一旁的貓耳少女介紹給他認識。
“七爺,她……”
“如你所見,是隻貓。”
薑離:……我還看不出來她是隻貓麽。
見七爺並未多言,猶豫片刻,薑離勉強扯開一抹嘴角,朝墨歸友好地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薑離。”
墨歸低頭盯著他伸過來的手,再抬頭看向他,片刻後像是明白了他在同自己打招呼,揚起嘴角,露出兩顆虎牙,雙手抱了上去,身後的尾巴也順勢翹起來晃了兩下。
“薑離。會烤魚麽。”
想起幼時在山上,也曾搗鼓過不少野味,薑離遲疑著點了點頭。
見此,墨歸的尾巴晃的更歡快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直接將他拽下樓。
走到樓下,薑離這才發現外面的天色早已壓了下來,打開手機一看,不知不覺都已近八點半了。
好在今日周一,不用去沈家,要不然就得扣工資了。
“薑離,烤魚。”墨歸徑直跑到院子裡的炭爐旁蹲下。
難怪她方才下樓花了不少時間,原來是提前將魚擺在了炭爐上。
薑離掃了眼身後空蕩的樓梯,見這隻貓對自己並無惡意,在墨歸的再三催促下,抬腳上前。
邊烤著魚,邊試探著問:“墨歸,樓上那位七爺究竟是人是鬼啊。”
方才走近了去簽合同,他無意間看到那位七爺身上穿的居然是左衽式長衫,在他的印象中,這種一般不都是壽衣麽。
再說了,現在哪還有人穿那種款式的衣服。
墨歸神情專注地盯著炭爐上的魚,聞言耳朵微動,“七爺當然是人了。”
人?
真的是人!
“那他多大了。”年紀輕輕的,居然連老頭子都尊稱了他一聲七爺。
“他……”
“墨歸。”
一道低沉的聲線猛地從身後傳來,及時製止了墨歸脫口而出的話。
薑離回頭,就見那位七爺站在樓梯口。
這人的腳步聲可真輕,何時下來的他都不知道。
“有些事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知道的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對上那駭人的墨眸,薑離渾身一緊,迅速收回目光,忙用扇子扇了兩下炭爐。
沒過多久就見墨歸湊到自己耳畔小聲嘀咕:“這個老妖怪,最討厭別人問他年齡了。”
話落,一枚小石子兀的打在耳朵上,嚇得她連忙抱住耳朵,怒瞪靠在櫃台邊淡定喝茶的人。
本就是個老妖怪,還不讓說了。
“差不多快九點了,到時候,你帶他出去轉轉,讓他熟悉熟悉整條街。”
出去轉轉?
薑離滿眼狐疑地放下扇子,嚴重懷疑這兩位在對什麽暗號,否則,空蕩蕩的一條街能有什麽好轉的。
思及此處,薑離倒是想起了進入天門街前,在入口處看到的那塊牌子。
九點開始營業。
莫非九點過後,這裡就有人了?
——
鐺!
鐺!
鐺!!!
九點整的時候,不等他烤完魚,院外便傳來了三聲震耳欲聾的鍾聲。
緊接著,漆黑一片的街道猝然亮起點點燈光。
白天緊閉的卷簾門呼啦一聲翻了上去,幾乎是一瞬間,一門之隔的院外人聲鼎沸,叫賣聲不絕於耳。
“魷魚,新鮮到貨的大魷魚……”
“冰糖葫蘆……”
“老板,來兩碗豆花。”
…
薑離聽著煙火氣十足的聲音,極其肯定門外的定不是人類,不然,哪條街能在一瞬間熱鬧起來。
他有心想問,結果一個靠在櫃台邊事不關己地品茗,而另一個,聞到烤魚香,不怕燙地直接將烤魚從炭爐上扒拉下來大快朵頤,對門外突然響起的聲音似早已習以為常。
墨歸三兩下解決完一條噴香的烤魚,叼著魚骨抱住他的手臂往門口拉。
“走,帶你轉轉去。”
打開那扇做舊木門,薑離徹底愣住。
原本蕭瑟凋敝的街道,果真如聽到的那樣熱鬧,只是這份熱鬧委實有些不同尋常。
剛踏出門檻,迎面幾條長有翅膀的胖頭魚在面前遊來遊去。
穿著紫色麻衣的虎男,叼著牙簽走到街對面的雜貨鋪前,很快,一隻狼頭從店內探出來,拿出一包煙遞給虎男。
而另一側,兩名烏鴉人手中各拿了一串他方才聽到的烘炸大魷魚,神態自若地路過門前。
難怪是晚上營業,原來住在這裡的,真的都不是人。
好在薑離從小見慣了不同尋常的事,方才又跟身邊的貓混熟了,哪怕是看到眼前不正常的現象,也很快冷靜下來。
不提內心如何作想,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薑離,你餓不餓。”
墨歸拉著他走在街道上,這麽一問,他倒還真有些餓了。
只不過很不湊巧,今日並未帶多少錢。
況且就算帶了,想必人間的貨幣在這裡也用不了吧。
“你幫我烤魚,我請你吃包子。”墨歸說著,拉著他跑到雜貨鋪隔壁的包子店,“老板,來兩個包子。”
店內很快出來一隻馬臉人身的妖,掀開籠屜,手腳麻利地撿了兩個。
“喲!墨歸啊。你身邊的是什麽?食物麽!”
正跟虎男拉家常的狼人,打眼瞅見走在墨歸身旁的薑離,一眼認出這是個人類。
碧綠的瞳孔幽幽地泛起一抹綠光,說完,伸出舌頭舔了下嘴角,就差沒將“想吃”兩個字刻在腦門兒上。
“什麽食物。我不吃生食很多年了好麽!他,是三青閣七爺的人,以後少打他注意。”
一聽七爺名頭,狼人和虎男齊齊收斂眼神,只是那垂下來的涎絲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
如此看來,那位七爺在這一帶倒是很有威望嘛。
薑離接過墨歸遞來的包子,掃了眼四周打量的目光,恍惚間倒是明白了七爺讓墨歸帶著自己四處轉轉的用意。
大概,是想讓他在這些妖面前露個臉吧。
他想著想著,不假思索地咬了口包子,豆沙餡兒的,口感還不錯。
“薑離,你不用怕,他們不敢真的吃你,我,我保護你。”墨歸挺起胸膛拍了兩下,脖間的鈴鐺隨之輕晃。
視線遊離在街道兩側的人,聽到鈴鐺聲響,猛地回神,雖然很想說他根本沒再怕的,低頭對上她信誓旦旦的目光,沉默半晌,笑著拍了拍她立起來的耳朵。
嗯……毛茸茸的,手感還不錯。
“這麽可靠,那我要好好謝謝你了。”
看到他在笑,墨歸瞬間睜大雙眸,高興的尾巴連晃了好幾下。
一人一貓在天門街轉了一大圈,慢悠悠地返回時,手中不知抱了多少東西。
像這樣稍微逛一圈,也讓薑離對天門街有了些許了解。
首先,天門街的物價要比人間低很多,付款用的是類似於古代的銅板,但銅板的背面卻印了個“七”。
這讓他立刻想起了那位七爺。
雖然套不出那位七爺到底多大,但還是從墨歸口中得到了一些基本的信息。
比如,七爺是這條街的負責人。
在這裡,娘老子的話可以不聽,但七爺的話卻不能不當做聖旨。
其次,這裡不準買賣假貨,包括假幣一類的也一律禁止。
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驅逐出天門街,同樣也不再受到任何保護。
另外,這裡也不是全然沒有人類,只是出現在這裡的一般都是能人異士。
當然了,天門街嚴禁打架鬥毆,那些想以人類作為食物,或是想來這裡抓妖的,通通行不通,最後都會被街道委員會抓起來按罪論處。
總的來說,不管是人是妖,踏進天門街的那一刻起,就被放在了同一位置上。
“簡直就是個理想鄉嘛。”
薑離環顧四周呢喃一句,收回視線之際,卻在街拐角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雖然沒看清那個人的樣貌,但他手中的黑色頭盔,印象極其深刻。
那個人怎麽會到這裡來?
薑離提步,剛想追上去看清楚,誰知落後幾步的墨歸突然開口叫住了他,僅是錯開了一下視線,定睛再看,拐角處的人就已不見蹤跡。
“差不多逛完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他敷衍的應了幾聲,邊走邊不時回頭。
方才那個人,他認識。
跟著墨歸離開後,空無一人的街拐角轉瞬現出一道身影,目光死死盯著薑離,一手抱著頭盔,另一隻手戴著半截皮手套,緩緩握緊。
——
“七爺好像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對他說。”
就在薑離和墨歸走後沒多久,三青閣院內的紫藤架上恍然間現出一隻純白的狐狸。
狐狸半耷眼簾,手執一根長煙槍,卷了卷煙草放上去,見躺在搖椅上的人沒有開口,繼續道:“封印破了,想必這之後,他身邊還會發生各種事。”
狐狸深吸一口,吐出一圈雲霧,半帶嘲諷地笑著:“七爺還真是溫柔。要是我,早就要了那小子的命了。”
“溫柔?”
“難道不是麽,如果不是,那就是……念舊情。”
話音未落,一杯茶裹挾著厲風朝狐狸後腦砸去。
白狐波瀾不驚地抽了口煙,穩穩接下那杯茶,好心勸了一句:“晏清,你可別忘了,對於我們來說,薑離他,就是顆不定時的炸彈。”
“這種事還用不著你來教!放心好了,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