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歸的這個建議，令薑離眼前一亮。

　　然而不等他回頭尋問七爺，只聽七爺淡淡出聲:“貿然進入鬼的過去，風險極大，一旦出現意外，很有可能陷入其中再也出不來。”

　　他瞥向一旁老實安靜的女鬼，仍對她有所保留，“為了個戳瞎你眼睛，對你下咒的女鬼，你居然還能不計前嫌的幫她解開執念?”

　　薑離頓時閉上了嘴。

　　結果安靜了沒兩分鍾，小聲駁道:“不是您說，要想她不纏著我，要麽解開她的執念，要麽讓她魂飛魄散的麽。”

　　哪怕他見慣了這些東西，也不希望被這麽一直纏著，就算真來個女鬼，好歹給他來個好看點的不是。

　　七爺就這麽被他一句話直接堵了回來。

　　一旁的墨歸見此，特地跑到他面前，高抬下巴獰笑:“噗噗噗！七爺，你這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誰讓你說謊來著，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現在露餡兒了吧。”

　　墨歸湊到他耳畔悄聲嘀咕一句，言辭間，諷刺意味更濃，氣的七爺果斷伸手又揍了她一頓。

　　唰的起身進屋，進去後回頭掃向院內的人，極不情願地開口:“還愣著幹嘛，將她帶進來。”

　　知道他這是妥協了，正給墨歸揉眼眶的薑離趕緊帶著女鬼跟上。

　　直上三樓，路過兩間臥房，來到一扇甚至需要彎腰才能進去的小門外。

　　“這裡是?”

　　“倉庫。”

　　七爺率先推門進去，薑離緊隨其後，進去之後才發現，門內別有洞天，實際空間比從外面看著大了不止兩倍。

　　昏暗的房間內，點上蠟燭後隱約可見兩側堆滿了各式卷宗，蠱壇以及尚未使用的符紙。

　　女鬼低著頭跟在眾人身後，抬眼環視四周，一眼瞥到符紙和蠱壇，立即往薑離身後縮。

　　這個地方，讓她很不舒服。

　　瞧出薑離滿眼的詫異，七爺也沒對他過多解釋，徑直走到左側第二排架子的第四層，捧下一隻小罐走到房間正中央。

　　在薑離狐疑不解的目光下，打開朱紅色的陶瓷罐，將裡頭裝著的琥珀色粉末灑在地上，沿途灑了一大圈。

　　直至他停下，薑離抬頭再看，猛地發現倒在地上的粉末連成了一個圓圈。

　　圈內甚至畫出了顆五芒星。

　　外圍灑著點點粉末，像是符文的記號。

　　“沉香。機緣之物，相純陽，味通三界。”畫完陣法，將陶瓷罐放回去後，七爺方開口。

　　“我隻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小時內務必回來。”說著，捏著一紙黃符走向女鬼，不等女鬼後退，指尖微動便用黃符夾住其一根黑發，點燃黃符放入陣內。

　　霎時，只見整個陣法被一股霧氣籠罩著，愈發地縹緲虛空。

　　一口氣完成所有準備，陣法也已成功打開後，七爺暗自舒了口氣，側目瞥向愣住的人，喝了一聲。

　　“還不快去！”

　　薑離被這一聲大喝喚回神，緊了緊手心，抬腳走進陣法之中。

　　“我也去~”

　　站在陣法外左轉一圈右轉一圈的墨歸，見薑離進去，一躍而起，也一並跳了進去。

　　與此同時，陣法一角開始徐徐燃燒。

　　待到沉香燃燼之際，也將是陣法關閉之時。

　　到那時，不管薑離發現了什麽，找到了什麽，都必須立即回來。

　　——

　　走進霧氣繚繞的陣法內，一股清幽的甘甜味，幽幽緩緩地湧入鼻腔，

隨之愈發的厚重，薑離的心神也在這股蜜感十足的香味中逐漸平靜下來。　　再次睜眼，霞光斜映，熱浪卷動青葉，間或伴隨著蟲鳴，沙沙作響。

　　這是……夏天?

　　薑離從厚重的蜜香味中緩過神，第一時間發現手中握著一把略沉的鐵鍬，而眼前就是一塊剛剛翻新的黑土。

　　是他在勞作?

　　還沒反應自己究竟在幹什麽，突然，一把土塊從身後扔了過來，直直砸向後腦。

　　“三生，愣著幹嘛呢，不想吃飯了啊。”

　　他捂著腦袋回頭，只見三丈外，同樣手拿一把鐵鍬的男人正衝著自己罵罵咧咧。

　　三生?

　　是他！

　　薑離連連搖頭，剛想衝那人解釋，卻發現自己居然說不出話來。

　　“啊……啊……”

　　“不會說話就別說，趕緊給我乾活兒去，少給我有事沒事地偷瞄小蓮。”

　　小蓮，又是誰?

　　薑離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眺望不遠處的溝渠，一頭烏黑長發率先闖入眼簾。

　　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孩正蹲在溝渠邊洗涮，聽到岸邊傳來罵聲，抬頭望過來，瞧見被臭罵一頓的三生，笑著低頭走開。

　　“我讓你別看別看，你小子就是不聽是吧。人小蓮能看得上你這種人?”

　　薑離現在說不了話，就算再氣，也只能任由男人肆意輕蔑鄙視。

　　直至日落西山，帶著滿身疲憊朝家走。

　　奇怪的是，他分明不是什麽三生，卻能知道家在什麽地方。

　　村西最北角的兩間茅草屋，是整個村裡最差的一戶人家。

　　家中除了一只看家的黑貓，再無其他人。

　　黑貓?

　　薑離捂著頭像是忘記了什麽，一如往常地煮了鍋糊糊，分了一碗給黑貓，三兩口喝完一碗又一碗。

　　家中安靜極了，或者說入夜後整個村子都安靜極了。

　　他躺在稻草鋪就的床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趴在地上的黑貓上來，一下一下給它順著毛，眼皮愈發沉重，漸漸睡去。

　　然而剛睡下沒多久，便聽屋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周老師，這樣不好吧。”

　　清麗女聲從紙糊的窗外幽幽傳進耳畔，陡然驚醒了熟睡中的人。

　　“繁星朗月，涼風習習，你不覺得這樣更好麽。”

　　“可……旁邊就是三生家。”

　　“怕什麽，三生口不能言，也定聽不見的。”

　　聞言，薑離隱隱抽搐了兩下嘴角，在心中瘋狂吐槽，都說十聾九啞，可沒說啞巴就一定是聾子啊。

　　就這，還老師?

　　等等。

　　……老師！

　　他記得半年前，村裡來了個周老師，專門教小孩認字，莫非窗外的男人是他！

　　周老師他見過幾回，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村裡其他人那樣笑話他是個啞巴，可周老師怎麽會到這兒來?

　　說話的女人又是誰。

　　睜開眼適應了黑暗後，薑離悄聲靠近窗邊，想去瞧瞧那說話的女人是誰。

　　誰知剛走近，就聽窗外傳來了一陣令人血脈噴張的聲音，他貼在窗邊，透過烏雲散開後投射下的月光，清楚地看到了周老師身下的女人。

　　小蓮！

　　怎麽會是她?

　　她跟周老師……

　　三生吃驚地用手捂住嘴，恰巧月影西移，媚眼迷蒙的小蓮一眼對上了站在窗邊的人，那一刻，全身血液倒流，一張清秀的臉刹那煞白。

　　第二天，不等三生下地乾活，小蓮第一時間找上了門，聲淚俱下地跪求他不要將昨晚的事告訴別人，要是被人知道，她就只能去跳河了。

　　瞧她一臉的淚意，三生遲疑著將她從地上扶起來，指向自己搖了搖頭。

　　其實就算她不來求人，三生也不會說出去，且不提不會說話的事，小蓮平時對他也還算不錯。

　　就憑這個，他也不會說出去。

　　平淡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去，在這之後，像是為了避開三生，小蓮和周老師再也沒有躲在三生屋後做過那事。

　　夏末初秋之際，收了稻子後，三生晚上被村長安排了個守稻草的活計，巡夜的時候就抱著黑貓來回逛一圈。

　　“小蓮，我……明天我就要走了。”

　　“怎麽這麽突然?”

　　“縣裡打來的通知，我也沒辦法。”

　　“你要是走了，我怎麽辦。”

　　“你放心，等我安頓好了就來接你。”

　　“可是我……”

　　“好了，我先走了，你回去的時候小心著點路，千萬別被人看見了。”

　　三生剛走到拐角，就見一人鬼鬼祟祟的從草垛中走出來。

　　這裡又不是糧倉，偷東西也不該到這兒來啊。

　　他揣著狐疑走近，隱約聽到草垛中傳來細微的哭聲，抬腳上前，打著兩條麻花辮的小蓮正蹲在草垛中低聲啜泣。

　　想來，方才走的那人是周老師無疑了。

　　周老師又欺負她了?

　　小蓮什麽話都沒說，只是不停地哭， 急的三生抱著貓在她身邊來回打轉，最後還想將那個周老師給找回來。

　　誰知小蓮卻一把拉住了他，哭著搖頭:“算了，讓他走吧。”

　　哭了好一會兒，她才護著肚子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三生本想送送她，伸出去的腳遲疑片刻又收了回去，這萬一要是被人看見，對他對小蓮都不好，到時候說都說不清。

　　他也只能目送小蓮走遠，而他不知道，懷裡的黑貓此刻也正抬頭看著他。

　　翌日，周老師給小蓮留下一封信走了。

　　傍晚時分，三生看到，蹲在溝渠旁的小蓮看著周老師留給她的信，哭的一塌糊塗。

　　他有心想去安穩兩句，既不能說話，也沒這個資格，最後只能默默地將一切盡收眼底。

　　本以為事情這樣就算過去了。

　　誰料三個月後的寒冬，村子裡發生了一件震天動地的大事。

　　村東頭，老李家的黃花大閨女小蓮，懷孕了。

　　得知這件事，三生立即想到了那位剛走三個月的周老師。

　　這一定是他乾的！

　　他趕忙抱著貓趕到李家，未進門就見院周圍站著好些端著早飯看熱鬧的人。

　　“聽說老李家的閨女懷孕了?”

　　“可不怎地，還是小蓮娘今早掀被子發現的，據說啊，肚子都突了。”

　　“嘖嘖嘖，老李家怎麽出了這麽個東西。”

　　得知小蓮是未婚先孕才被她爹氣的拿鞋抽，一旁看熱鬧的人別說上前勸，沒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就算不錯的了。

　　“說！到底是哪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