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與墨歸的互動,讓她登時想起了那個傻子。
如果當初不是她苦苦哀求三生送信,三生也就不會為了越過山腰,跌落懸崖。
她早該知道的,周老師不可能來接她了,就算真的來了,她也沒有資格再跟他走。
只是可憐了為她送命的傻子,只不過一時好心分了塊糖,卻讓他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早知如此,她就該跟村裡人一樣嫌惡他,罵他,打他,都總好過為了她的事白白送命。
女鬼趕緊低下頭,死死咬住血流不止的嘴唇。
就算七爺從她身旁走過也沒有第一時間後退,反而出乎所有人預料地上前道:“我不想解開執念了,你讓我魂飛魄散吧。”
一句話,惹得薑離倏然回頭。
他跟著老頭子也見過不少鬼,多數都還是想解開執念早日超生,像她這樣要求魂飛魄散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薑離一把扔下掃帚,將剛掃聚在一起的香灰砸的四散,空中漂浮的灰燼看的七爺登時皺緊眉頭。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要是真的魂飛魄散,你連來世都沒有了。”薑離漸漸接受了她那張鬼臉,兩步走近,低聲勸道。
老頭子說過,除非那種屢教不改的惡鬼,否則,誰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居然想將這個機會白白扔掉?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進入陣法前,她分明還沒有這種想法。
七爺打開半扇窗,散了屋內漂浮的香灰,出聲解釋:“那道陣法的因果扣,用的是她的頭髮,你在陣內所看到的,大抵她也能有所感受。”
女鬼透過擋在眼前的黑發瞄了薑離一眼,遂跪在地上,問什麽也不說,就只是求七爺讓她魂飛魄散。
這樣,她心裡也能好受些。
“魂飛魄散,就能抵消你犯下的作孽麽。”
她傷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魂飛魄散也不足以抵消,但這樣,至少我心裡好受些。”
薑離滿頭霧水地看向七爺,收回目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鬼,這兩位到底在說什麽?
聽這意思,七爺莫非已經知道她的執念是什麽了。
“小蓮!”
他趕緊插進二人之間開口,“你是叫這個名字的,對不對。”
女鬼低著頭,沒有對上他的視線亦沒有開口。
“你想見周老師是不是?我也許能找到他。”從那些畫面來看,周老師也許並不是不想去找她。
只不過那個年代,誰都身不由己。
女鬼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就見他一通忙活,為了個傷害過他的人去向窗邊的男人求情。
“果然……還是沒變呐。”
——
翌日傍晚,薑離抱著墨歸守在了新舫公司門前,窺見一人從裡出來,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
“周先生。”
正準備打車的人猝然回頭,上下掃了眼突然出現的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是?”
“您可能不認識我了,幾天前的晚上,我們有過一些小誤會。”
周俊澤滑動手機,不時睨兩眼跟自己搭話的少年,倒是想起了有那麽件事。
“然後呢,有什麽事麽。”還是說那天晚上,一個過肩摔將他摔傷,找自己賠錢來了?
“我是特地為那天的事來向您道歉的,真的很抱歉。”
周俊澤心中咯噔一聲,放下手機,轉身正視眼前的人,沉默半晌歎出一口白氣,
從兜裡伸出手故作輕松地拍了拍他。 “既然是個誤會,那就這樣算了吧。”
薑離聞言狠松了口氣。
說實話,在上前搭話的時候,還真怕對方又給他來一記過肩摔,再送到派出所。
他側目瞥了眼身旁的小蓮,如果周俊澤就是周老師的後人,那麽,稍微取回點記憶後,小蓮一定會對這人再次產生反應。
果不其然,不等他再說些什麽,小蓮徑直上前。
站在周俊澤身側,盯著他那張臉,兩行血淚不住的淌下。
果然是又想起了周老師吧。
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雖說眼前這位與他所看到的周老師有七八分相似,然而余下的兩三分,卻像極了他在陣法內看到的小蓮,尤其是笑起來,露出一側酒窩的時候。
難道!!!
“他,是我的孩子。”
目送周俊澤上車離開後,小蓮突然開口,證實了薑離心中所想。
“他是我跟周老師的孩子。”
當初雖然懷著孕嫁給了大她二十歲的大強,但她心裡明白,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經懷孕了。
周老師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其實是想告訴他來著,只可惜不等她把話說完,人就走了。
在她不足月就把孩子生下來之後,大強越瞧那個孩子越覺得不對勁,後來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趁她還沒出月子就把孩子給賣了。
得知他賣了孩子,買了兩瓶酒回來,她強撐著身子與他掙扎,這之後的事薑離也都看到了。
喝了些酒的大強,本就氣她是個蕩婦,結果又聽到關於孩子的事,氣的直接將她活活砸死,血液沾濕發絲,靈魂也就寄居在了頭髮上。
“因果……果然如此。”
因果輪回,讓她又見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毫無準備就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
可這始終不是她真正的執念。
薑離在周俊澤臨走前與他交談過幾句,偶然得知他的父親早在十年前就已因病離世了。
不管他口中的父親到底是不是周老師,現在也已無從查證。
小蓮目光呆滯地望著開遠的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如今能夠知道孩子還好好地活著,她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遺憾。
她扭頭看向抱著黑貓的薑離。
三生……
“如果你是三生,你會原諒我麽。”
她一生做過太多糊塗事,恐怕三生都不知道,當所有人質問她孩子爸爸是誰的時候,她望向門口的刹那看到了他,那一瞬間曾想過讓他背下所有。
幸好。
幸好她沒那麽做,否則,她的作孽就更深了。
薑離沒有立即回答。
畢竟他不是三生,不是本人又怎能深刻體會到本人的心情,但從他在陣法內感受到的來說,他想,三生大概從未怨過她。
不管是替她瞞下所有的事,還是翻山越嶺地替她去找周老師,都只是為了她曾對自己做出的善意舉動。
在人人都貶低三生的時候,唯有她對三生表達出了善意,還為他取了個名字。
“我想,他從未怪過你。”至少作為三生的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憤怒和後悔。
“是麽。那就好,那就好……”小蓮呢喃著,眼角再次淌下血淚,與此同時,整個身體似渡了層光圈,愈漸虛無。
“小蓮?”
那張難看的鬼臉隱在光圈中,怦然間,像是打碎了覆在臉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真容。
姣好的面容,打著兩條粗麻花,笑的一如她不諳世事的那個年紀。
小蓮瞥了眼他懷裡那隻黑貓,一瞬間像是明白了些什麽,伸手撫上一人一貓,身體緩緩升空。
眉眼微彎,笑著道:“三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你,謝謝。”
隨著那聲謝謝,小蓮的身影猝然散開道道淡色的光片,隨之消匿的無影無蹤。
薑離仰頭望著光片最後消失的方向,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釋然。
想來小蓮已經解開自己的執念了。
至於執念到底是什麽,現在問再多也沒有任何意義,隻願她下回轉世,能夠出生在一個好的時代。
三青閣內,靠在搖椅裡的七爺,微微抬頭望向遠處消失的光影,眸光微閃。
“這一幕可真美。”
紫藤架上陡然升騰起一陣白煙,狐狸抽著煙袋閃亮登場。
“就這樣放了那隻鬼真的好麽?”
“她已經解開執念,不放也不行。”
“解開執念?依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若他不去擺那個陣,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了。
“故意的又如何,既然她能再遇三生,那也是他們之間的緣分。”
“切~看來墨歸有一點沒說錯,果然是個悶騷怪。”
如果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何必兜那麽大一個圈子,非得給自己塑造一個不近人情的形象,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嘛。
“這薑離倒是挺有趣的。怎麽樣?在殺了他之前,讓我也見一見唄。”
“你想見,我還能攔著不成?街道委員會副會長,白無月。”
“哈哈哈……都說是副會長了,那自然還是得過問一下會長的意見啊。”
白狐微眯狐狸眼, 卷了卷煙草。
沒有晏清點頭,他敢隨意出現在薑離面前麽。
“問我也沒用,在見薑離之前,你還是先想好墨歸的事吧。”
一聽他提及那隻貓,白無月整張臉都在無意識地抽動,要真那麽容易擺平那隻貓,他也就不用刻意躲著了。
“罷了,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白狐哀歎一聲,生怕那隻貓突然跑回來,說完趕緊離開。
——
送走小蓮,薑離打開手機,一看時間都快六點半了,來不及傷懷,趕緊朝著禦龍灣方向跑去。
要是再不走可真要遲到了,因此被扣了工資,他估計得哭死。
直到臨近禦龍灣,他才想起跟著自己過來的墨歸,擰著八字眉同她商量。
“這件事你要不要回去跟七爺報備一下?”
“不用,他肯定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那……你不回去?”
“等你一起。”
墨歸化作黑貓趴在他肩頭,眨了眨淡綠色的瞳孔,歪頭看著他。
薑離就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微歎一聲,轉身進了家超市給她買兩個罐頭,順手打開其中一個。
“我現在要去別人家,不能帶著你,這兩個罐頭就當我送你了好麽。”
墨歸嗅了嗅罐頭,從他肩頭躍下,勉為其難地道:“好吧,那我就在樓下等你。”
見她沒有吵著鬧著要跟著,薑離松了口氣,走到八棟樓下正準備按門鈴上去,想了想又折回去對著黑貓仔細叮囑。
“這一帶養狗的人家不少,你自己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