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從長街路過,留下一陣蕭瑟。
薑離本以為只是自己想多了,誰料,眼前的女鬼卻親自開口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她可是你姐姐。”
她們是雙胞胎,不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心靈相通的兩個人嗎?
“姐姐?呵呵呵……就因為她脾氣好,說話好聽,所有人就都喜歡她,憑什麽!”她們明明容貌一樣,卻總能被人一眼認出她不是姐姐。
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仰天長嘯,下一秒便要去掐薑離的脖子,然而還未等她觸碰到薑離,一道白影迅速奔來撞開了她。
“你沒事兒吧。”女孩兒及時出現,擋在薑離面前,捂著左眼的人卻是半晌都沒回應。
被撞開的女鬼晃晃悠悠地爬起身,透過額前凌亂的發絲看著來人,死死咬住嘴唇,直至咬出血了都沒松開。
“半——夏——”
女鬼連姐姐都沒叫,直接喚她名字,一字一字咬著發出聲,足可以見她對這個姐姐有多大的恨意。
女孩兒隨即放下擋在薑離面前的手,一步一步朝著妹妹走去,三步開外停下來道:“你當真那麽恨我,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想報仇就報吧。”
“你真以為我不想殺你!”女鬼慢慢攥緊鬼氣衝天的拳頭,徑直朝她衝過去,眼看拳頭就要落到半夏身上,反被另一隻手堪堪擋下。
薑離立住腳,緊握女鬼的拳頭,另一隻手仍死死捂著左眼。
剛才,就在她觸碰到自己的時候,他看到了。
“為什麽要說謊?你明明……”
明明最喜歡姐姐了。
“阿姐,你看我摘了什麽回來。”
與半夏容貌極其相似的雙胞胎妹妹,滿身泥濘地從外面跑回來,一路跑到正在灶台做飯的姐姐,從身後拿出了一朵開的煞是好看的白蓮。
半夏看到蓮花,再看看滿身汙泥的妹妹,頗有些哭笑不得,趁爹娘下地沒回來之前,趕緊打水給她洗去身上的髒汙,免得到時候又被爹娘罵。
“三年了啊,怎麽就一滴雨都沒下呢。”
“村長,再這樣下去,我們可怎麽活啊。”
“五十裡外的泉水都快乾涸了。”
“要不……再試試祭祀吧。”
其中一人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又一次想到了求雨,前兩年都是用豬羊作為祭品,想來雨神老爺是不滿意才不肯下這場雨,不如今年賭把大的。
見其他人皆低著頭吭聲不吭氣,算是默認了他的提議,接著繼續道:“這既然是選祭品,自然得是最好的,我看老柳家的那個大丫頭就不錯。”
“那不行,怎麽能讓半夏丫頭去呢,就算要選……對了,季夏不是跟她長得一模一樣嘛。”
聽到村中叔伯的談話,躲在土牆下的季夏連忙捂住嘴溜回了家,哭著跑去廚房找阿姐。
“阿姐怎麽辦啊!他們,他們要把我送給雨神,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季夏焦急地跺著腳,一旦被獻祭了哪還有命活。
半夏連忙抱住哭鬧不止的妹妹,從她的隻言片語中得知村裡人要拿她去獻祭,一下子慌了神。
沒過多久,聽得外面傳來響動,手腳麻利地將她藏進柴火堆裡,仔細叮囑:“記住了,藏在這兒不要動,也不要哭,知道麽。”
半夏放下平日扎起來的頭髮,順手抓亂,再用鍋底灰往臉上抹。
等她抹完,搖搖欲墜的木門便被人一腳踹開,幾人不由分說,
抓著她的手臂就要往外拉。 平常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人,不停地蹬腳,斥聲大罵……
“季夏,別怪叔伯,我們也是沒辦法。”
一群人就這樣不由分說地將姐姐半夏當成了妹妹,送上祭台。
“你閉嘴!”
就在薑離脫口而出之際,季夏猙獰著鬼臉衝他吼叫,氣急敗壞到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揪著他的衣領,甩到遠處的雪地上。
不等半夏上前,陡然伸長指甲掐住她的脖子,血淚不時從眼角潺潺流下,詭異的嘴角似哭又似笑。
“我告訴你吧,當年,我是故意的,故意告訴你他們要把我祭天,沒想到你還真的替我去了。”
“季夏……”
“你住口!不準你再這麽叫我。你說你死了也就死了,為什麽還和當年一樣!你再看看我,我是不是很醜?為什麽只有我變成這樣!為什麽!!!”
被甩出去的薑離從地上爬起來,見她明明很愧疚卻還要心口不一地去指責姐姐,甩了兩下腦袋踉蹌著就要過去。
“薑離,帶上那些精怪走吧,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這時,判官筆突然來了一句,成功阻止他走上前的腳步。
答應她引出妹妹的事,不是已經做到了麽?接下來就不是他們該管的事了。
“可是……”
“走吧。”
季夏死死掐住姐姐的脖子叫囂著,也讓半夏成功地抓到了她。
她朝薑離望了一眼,眸中含淚地笑著,示意他帶著那些精怪離開。
薑離遲疑著選擇後退,可沒等他走出去多遠,就聽身後傳來一陣淒厲鬼嘯。
一回頭,只見半夏整個人都在發光。
她伸出發光的手覆上妹妹的背,毫不猶豫地從身後穿了進去。
“或許當年,我就該帶著你一起上祭台,你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季夏,這人間太苦了,我們不待了好不好,姐姐,姐姐陪你一起走。”
“姐……姐……”
季夏的鬼臉慢慢恢復正常,露出生前那張與姐姐半夏一模一樣的容貌,雖看上去十分相似,眉眼處反要比姐姐更多一份狡黠。
她從前也曾是個愛笑愛鬧的女孩兒,只可惜變成了現在這樣。
季夏緩緩松開死死扣住的脖子,抬手覆上姐姐的眼睛,哭著笑著,直至身體隨著最後一點光芒消散。
灼熱的光漸漸熄滅,那處純白的雪地上最後隻留下了一個人。
“這大概……是我第二次騙她吧。”半夏久久凝視著親手殺了妹妹的那隻手,乾淨的面容上也因為弑親,染上道道紅紋。
“判官,她是……”
“神隱。”
近乎於神,所以他才會在進入北郊之後感到惡寒,這股惡寒從來不是方才那隻惡鬼散發出來的,而是她,從頭到尾都是她。
當然,並非所有曾被祭祀的女子都能成為神隱,想來她也是極特殊的個例。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個例,也足以讓他膽寒。
“我也是第一次遇見神隱。”
神隱形成的契機極其特殊,萬人祭祀中都不一定會出現一個,也算是這個女孩兒的造化了。
可她現在卻動手殺了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