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拒北王臥房的那一刻,薑青玉的情緒是複雜的。
他從未想過會有一日在這種情況下來見老人。
房中的人不多。
除了臥在榻上的拒北王薑秋水外,便只有一個身上攜帶著草藥香味的布衣老叟,和一個身穿華貴長裙,跪坐在床沿捧著一碗湯藥的貌美婦人。
“青玉見過父王,宋醫師,二娘。”
薑青玉一一行禮。
“是青玉啊,你怎麽來了?”
王府的二夫人蔣菁臉上難掩愁容,但在見到薑青玉仍是擠出了一絲笑容:
“你父王身體不太好,需要靜養,你若是在府中遇上了什麽麻煩可以和二娘講,二娘為你做主。”
薑青玉輕輕搖頭。
不得不承認,蔣菁是一個合格的王府女主人,拒北王府這麽多年在她的打理下很少出岔子。
在大夫人呂婉兒和長公子薑青書離開王府後,她也沒有刻意打壓紫煙院,反而每月都會派人問詢有無欠缺,甚至在聽到府內的雜役丫鬟議論草包公子的時候還會開口責罵幾句。
可以說單在表面上看,她對薑青玉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但所有人都清楚一點,以上所有都是建立在薑青玉對薑青劍構不成威脅的前提下。
一旦他要爭王位,那麽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父王,可否和青玉單獨聊幾句?”
薑青玉微微低頭,等候拒北王的回應。
“咳,咳……”
此時的拒北王才喝完了一碗湯藥,又艱難地將一株血參嚼碎咽了下去。
他的氣色很差,眼眶凹陷,嘴唇發紫,不到六十歲的年紀頭髮已經花白,年輕時攢下的肌肉也被疾病和歲月消磨殆盡,只剩下了一副偏粗的骨架子。
他望向薑青玉,對另外二人吩咐道:
“阿菁,咳,你帶老宋先離開吧。”
“咳咳,我和青玉聊一會。”
盡管拒北王的狀態很差,可他的眼眸卻依然犀利,渾身散發著一股讓人心生臣服的霸王氣質。
宛若一條蟄伏的臥龍。
“王爺……”
二夫人蔣菁也清楚拒北王的執拗脾氣,也不勸阻,只是提醒了一句:
“我隻給你們父子半刻鍾的時間,你也別怪我不近人情,實在是你的身體禁不住折騰!”
拒北王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答應了時間限制。
蔣菁收拾了一下碗和湯杓,又冷冷瞥了一眼薑青玉,低聲一歎,似是在責怪此子不懂事。
而後,她對著布衣老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宋先生,那我們先走吧,有幾味珍奇靈藥我不會辨認真假,得你親自把一下關。”
然而,布衣老叟宋醫師卻是愁容滿面:
“再珍奇的靈藥也只能緩解一時,要根治王爺的病,非九轉金丹不可!”
蔣菁無奈道:
“我們已經在竭盡全力求藥了,可金丹被所有人都視為第二條性命,又有誰會交易?”
“即便京城那位肯賜藥,從京城到王城也足有上千裡,其間的變數太大了。”
為了一粒金丹,她已經動用了所有渠道,甚至不惜讓人帶著王府的一半地契去黑市裡求藥!
可依舊毫無進展!
有幾個隱世門派倒是有交易的意向,一個個都派出了優秀弟子前來王府,整日恬不知恥地去勾搭薑青竹、薑青夢兩位小姐,並不止一次提出了聯姻的請求。
其中,
三小姐薑青竹是個火爆脾氣,看人不順眼便拔刀相向,再加上麾下有幾位武力不俗的青年才俊一直愛慕她,替她擋下了不少騷擾,所以那群門派弟子碰了灰後就不再去找她了。 只是如此一來,便苦了六小姐薑青夢。
薑青夢手無兵權,生母在府中也沒什麽人脈,再加上剛和先天二品的女師父斷了關系,所以就成了被人盯上的軟柿子。
讓人心疼的是,此女太過孝順,這幾日為了幫拒北王續命,甚至已經產生了賣自己換金丹的想法!
饒是以蔣菁的極端心性,都有點不忍了。
本來……
蔣菁是想含淚答應的。
可昨日老管家徐二虎卻提醒她:
那幾個住在府上的門派弟子身上都沒有攜帶金丹,如果倉促答應了聯姻,難免會出現他們硬拖著不回門派拿金丹救人的情況。
屆時,王爺沒了,王府亂成一團,那個門派肯定會借著小姐的名頭來爭家產爭兵權!
所以,聯姻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蔣菁聽了這頓分析,這才打消了賣女換丹的念頭。
病榻上,拒北王捂著嘴咳嗽了幾聲,笑道:
“其實啊,九轉金丹,咳……也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麽神奇。”
“十幾年來我吃了那麽多粒金丹都不見病情有所好轉,只是吊著一條性命,半死半活,我看再吃一粒也改變不了什麽。”
“唉……”
宋醫師無言以對。
每一次京城派人來送藥,都得看著王爺當場服下,他連在一旁觀望的資格都沒有。
也正是如此,他才一直都不能確定傳說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九轉金丹的真正功效。
“或許,此丹只是徒有虛名罷了。”
宋醫師歎息一聲,愁的抓了一把頭髮。
作為王府的首席醫師,不管如何,他總得想盡一切辦法為王爺吊著一口氣。
只要王爺不死,北境三州就亂不了。
他看向同樣一臉愁容的蔣菁:
“夫人,晚上的藥方要改一下,我們先去配藥吧。”
蔣菁點了點頭:
“府內一應藥材, 先生予求予取。”
下一刻,二人便一起離開了房間,剩下薑青玉和拒北王這一對父子在房內單獨交談。
待到蔣菁和宋醫師離開後,房間裡一片沉寂。
父子倆誰都沒有先開口。
薑青玉摩挲著紫玉暖爐,找了條凳子在病榻旁坐下,就那麽直勾勾盯著拒北王精神萎靡的面龐。
眼眶凹陷,皮膚發黑,臉上瘦的只剩下了一張皮……
不難看出,這個男人是真的快要倒下了啊!
“青玉,你我父子有很久沒見了吧?”
拒北王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率先開口。
“是有幾個月了。”
薑青玉也笑了:
“記得上一次你來紫煙院見我的時候,在門外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魚池裡的錦鯉都讓你喂撐死了三條。”
“咳咳……”
“是麽,父王可不記得了。”
拒北王從被褥裡伸出一隻乾枯發黑的手,握上了薑青玉修長白皙的手,又道:
“你娘和青書走後,父王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怨氣,可整日待在屋內自暴自棄也不是條正路。”
“咳,父王也懂你掛念你娘和青書……”
“所以父王為你尋了一門親事,女方家在京城,知書達禮,品行端正,外貌也不差,其父更是朝中的實權人物。”
“若是父王死了,府內再無人可以庇護你,也無人可以任由你好吃懶做,你便入贅京城,尋你的娘親和青書去。”
“咳咳……也,也替父王向他們說一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