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夢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從小她便是養尊處優,在王府有拒北王疼愛,在外有先天第二品皓月境的師父護著,可如今父王病重,師父又斷了關系,只剩她孤苦伶仃一個人面對被迫聯姻的困境。
如此局面下,即使她不想嫁又能如何?
病重的父王一身不吭,擺明了是支持二娘賣女求丹的計策,斷了關系的師父已經把劍埋入地下,總不能為了一個棄徒就拋下心愛的書生舉著菜刀一路從京城殺到王府吧?
至於四哥……
在王府,他的話都不如自己管用。
“四哥,我走了!”
薑青夢吸了一下鼻子,隨後朝著薑青玉甜美一笑:
“你不用管我了,師父可以愛上一個書生,說不定我也能尋到自己的真愛。”
“隱世門派的弟子,怎麽說也比書生強吧?”
“我就不信他們幾個青年俊彥一個都走不進我的內心!”
薑青玉很心疼,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
“你要不去四娘那兒躲幾天吧?”
盡管王府四夫人金氏的娘家背景並不顯赫,但畢竟是拒北王的夫人,一般人都會禮讓三分。
不料薑青夢卻搖頭道:
“不了。”
“四哥,你在紫煙院躲了十幾年,又有什麽用呢?”
“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少女笑得淒涼,淚水打濕了薑青玉的肩膀:
“四哥,我不怪你平庸。”
“昨日聽到你在藏經閣請動薑山伯伯出手,是我離開京城後笑得最開心的一天。”
“我多麽希望你一直是在忍辱負重啊!”
薑青玉緊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薑青夢見他如此自責,為了減少對方的愧疚,竟是做出了強顏歡笑的表情,讓人越發心疼:
“四哥,你不必告訴我什麽。”
“你若真是胸有城府,那麽便不該為了我表露破綻。”
“你若真是個庸人,那麽……”
“如果我的犧牲可以為父王換來一顆九轉金丹續命,那麽至少在父王在世的這段時間,你可以繼續躲在紫煙院裡做一個不用為任何事操心的草包公子,那不也挺好的麽?”
薑青夢沒敢去看薑青玉的表情。
她怕自己會看出一點什麽,又怕自己什麽都看不出來。
她只是瀟灑地甩開了薑青玉的臂膀,和兒時一樣在途中轉了幾個圈,然後朝著幾位隱世門派弟子離去的方向漸漸遠離。
薑青玉佇立在原地,藏在袖子裡的雙手微微握拳。
青夢,四哥保證。
這個家再怎麽垮,也不會淪落到賣女求丹的地步。
……
這一日,當薑青玉回到紫煙院的時候,老管家徐二虎已經命人修葺了他的臥房。
於是在草草用了午膳後,他便在大丫鬟立春毫不奇怪的眼神中又躺下睡覺了。
入夢後,薑青玉的陰身並沒有前往千劍湖修行《虞氏劍經》,也沒有去拒北王的臥房觀察病情,而是徑直離開了王府,去了城東的一家青樓。
青樓名叫“將軍醉”,是王城內數一數二的銷金庫,也是北境將士們最愛尋歡作樂的地方。
傳聞“將軍醉”是拒北王本人的產業。
至於拒北王為何要建一間青樓,則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為了安撫獎賞在前線出生入死的將士們,
有人說是為了斂財,也有人說是為了金屋藏嬌…… 可很少有人知道,“將軍醉”其實是那位草包公子薑青玉的產業。
“將軍裡頭請——”
青樓門口,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正在拉客。
來青樓的大部分都是沉迷酒色的各行各業的男人,有一小部分是在前線神經緊繃了太久來消遣放松的軍官士卒。
剩下的人中,有點一盤花生米就能坐上一整天旁聽曲子的老人,有頭一次來什麽規矩也不懂只知道盯著山丘溝壑看的年輕小夥,也有拿著菜刀掃帚罵罵咧咧抓男人的潑辣悍婦……
將軍醉共有六層,一二層只能吃酒聽曲,三四層才有姑娘陪客。
花魁住在第五層,每月月初會舉行一場拍賣,價高者可以和花魁共處一個晚上,隻可以吃酒聽曲,摸摸小手,說幾個葷段子,但不能做越線的事情。
否則,一旦有了兆頭,便會被人打出去。
從未有人真正得手。
參加拍賣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倒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壞了將軍醉的規矩,頂撞拒北王的威嚴。
而且將軍醉也有另一個規矩:
如果真有人看上了某位花魁,那麽只要和花魁兩情相悅,並保證會明媒正娶,再付出足夠的金銀,那麽便可以為其贖身。
將軍醉在王城建立直接已有十一年,共有十七位花魁嫁入了將門望族,每一次出嫁將軍醉充當娘家人都辦的風風光光,不失體面,也成了百姓公認的美談。
此刻午時剛過, 青樓裡的客人並不多。
薑青玉的陰身仍然是白袍面具的打扮,他沒有走正門,而是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直接從頂樓穿過窗戶,進入了第六層的一個房間。
將軍醉的第五層是幾位花魁居住的地方,而五層之上的第六層從不對外開放,外人隻當那裡住著老鴇和暗中看護青樓的先天高手。
可薑青玉進入的房間中卻住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一個儀態婀娜、容貌傾城,讓幾位花魁見了都自歎弗如的絕美女子。
此女是將軍醉隱於幕後的老板娘,青樓裡的花魁們都喊她“夢人”,寓意“夢中情人”一詞。
可除了夢人外,她還有一個不被外人所知的名字:
驚蟄。
立春、雨水、驚蟄、春風、清明、谷雨、立夏、小滿等二十四節氣中的驚蟄。
和立春和小滿一樣,此女也是薑青玉的一位丫鬟。
只是和前二者不同的是,驚蟄是薑青玉在十二年前自己主動選擇的一個丫鬟。
也是第一個見到了他陰身的人。
此時,名為“夢人”的女子正赤足跪立在地毯上,一頭青絲從胸前垂落,落至腰際,勾勒出了飽滿的曲線。
她的雙手捧著一杯茶水,水中倒映出柳眉朱唇,粉紅胭脂,比茶香更為濃鬱。
“公子來的正巧,奴婢的茶剛煮好。”
夢人朱唇微張,先是自己抿了一口茶,而後又將剩下半杯茶水推到了薑青玉的身前:
“請公子坐下品茶,順便聽奴婢講一份關於九轉金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