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戒赤著雙足,一臉慈悲。
他從屍堆中走來,手腳皆戴著一副鐐銬,僧衣和足底都沾滿了粘稠的血液。
每走一步,手腳上的鐵鏈便晃動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響,讓人心頭一顫。
這副模樣看上去倒不像是個得道高僧,反而……
像個妖僧。
在他身側。
烏力吉和都冷倉二人都是一臉微笑,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似乎已是失了本性,成了無異於行屍走肉的傀儡。
“阿彌陀佛。”
當一篇往生咒念完的時候,六戒也走到了眾人跟前。
他首先看向了薑青玉,誇讚道:
“薑施主的到來比貧僧預計得早了半個時辰,很了不起。”
薑青玉一臉平靜,不顯絲毫破綻:
“都是斥候的功勞。”
“幾位大師以區區七人之軀阻攔上千敵軍,才是真的了不起。”
六戒微笑頷首,也不知是否信了薑青玉的說辭。
他回頭望了一眼堆積成山的屍體,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薑施主可知,貧僧等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薑青玉微微皺眉。
這的確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聽六戒的意思,似乎他們幾人是專門攔截在此地,只為了幫自己全殲這一支狄人部隊。
可南山寺又不在北境三州,和拒北王、和自己都沒什麽香火情。
他以往和佛門也沒什麽牽扯。
六戒憑什麽冒險幫自己?
總不至於自己是什麽佛祖菩薩轉世吧?
“青玉愚昧,請大師解惑。”
六戒也不隱瞞,把理由娓娓道來:
“去年寒冬,有一位姓呂的女施主在一位薑姓書生的陪同下來到南山寺,在寺內待了一個月。”
“呂施主日日吃齋念經,在佛前燒香許願。”
“她說自己別無所求,只求佛祖能夠保佑幼子薑青玉一生平安喜樂。”
“……”
薑青玉神態複雜。
不難猜出,六戒口中那位姓呂的女施主正是他的生母呂婉兒。
那位薑姓書生則是長兄薑青書。
對於這二人,楚國皇室一直是嚴加看管的。
盡管她們偶爾也可以外出京城,但每次都會有專人隨行,而且會有大批鷹犬負責掩人耳目,所以哪怕是地府的幽魂野鬼也會時常丟失其行蹤。
“我娘和我大哥……”
“他們過得還好麽?”
六戒寬慰道:
“兩位施主皆是福緣深厚之人,薑施主不必擔憂。”
薑青玉略感放心:
“所以大師是被我娘的虔誠所感動,才千裡迢迢趕來幫我的麽?”
六戒笑而不語,似是默認。
可一旁胖墩墩的小沙彌禪定卻拆台道:
“才不是呢!”
“那位呂施主在寺內待了一個月,離去前對我師伯說,她認為自己已經足夠虔誠了,佛祖肯定會顯靈!”
“如果有一天公子出了事,說明佛祖不肯顯靈,是一尊壞佛,那她便會修書一封寄到拒北王府,讓王爺派兵把南山寺拆了!”
“……”
薑青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
這一席話,柔中帶剛,倒是符合自己娘親的做派。
畢竟……
她是整個北境三州的女主人!
六戒倒是神色如常。
“南山寺不懼威脅,委實是被呂施主感動了而已,而且……”
“貧僧等人來北狄其實另有目的,今日幫薑施主只是順手而為罷了。”
他指了指身後的烏力吉和都冷倉,介紹道:
“此二人皆有皓月境修為,如今已經被貧僧度化。”
“貧僧將他們交給薑施主,
相信有此二人在,已經足以保障你的安全。”“如此,貧僧也算是對呂施主有個交代了。”
“……”
薑青玉望向二人。
卻見烏力吉和都冷倉一臉友好,同時低頭朝自己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這讓他不禁感到好奇:
“大師,何為度化?”
“是抹去其神智麽?”
六戒一臉微笑:
“人人都有一顆向佛之心,所謂度化,便是引導其皈依我佛,走上正路。”
“此二人神智仍在,只是這一刻的佛性壓製了魔性,所以才像是換了個人。”
“若有一日,佛性壓不住魔性……”
薑青玉懂了。
這二人只是暫時被蠱惑。
就如同被灌了一碗迷魂湯,一旦藥效過了,人就清醒了。
“敢問大師,佛性可以壓製多久魔性?”
六戒面帶慈悲:
“阿彌陀佛。”
“也許三五月,也許三五日。”
“雙手不染血,時日會長一些,殺人多了,便短一些。”
“……”
薑青玉無言以對。
敢情您自己也估摸不準?
這誰敢把二人帶在身邊啊?
一旦兩個皓月境清醒過來,自己這一千多號人得死多少才能將其重新製服?
“算了,大師。”
“要不這二人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我無福消受。”
薑青玉拒絕了把人留在身邊的提議。
不料六戒卻義正嚴辭道:
“不,請施主一定要將二人收下!”
“貧僧答應了呂施主,會盡力護你安全。”
“……”
薑青玉無言以對。
大師,有你這麽護我安全的麽?
你把這二人留下……
說你是在謀殺我都有人信。
六戒似乎覺察到了薑青玉的顧忌,於是從懷中取出一本經書,雙手遞上:
“施主不必過於擔憂。”
“貧僧贈你一本《楞嚴經》,只要每日對著二人念誦一次,便可以增強其佛性。”
“相信撐過一月不成問題。”
薑青玉半信半疑地接過佛經。
六戒再次開口,聲若金鍾:
“阿彌陀佛。”
“禪五,禪六。”
“今日起,薑青玉施主便是爾等佛主!”
話音剛落。
烏力吉和都冷倉二人一臉虔誠,朝著薑青玉納頭便拜:
“拜見佛主!”
見到這一幕,薑青玉臉上並無一絲笑意,內心隻覺得一陣悚然。
南山寺的和尚……
也實在太詭異了!
他瞥了六戒和尚一眼。
聽說此人年輕時手上沾染了上萬條人命,後來被南山寺的老方丈引入佛門,手腳戴上鐐銬,一戴便是將近三十年。
那他不會……
當初也是被老方丈以這種方式度化的吧?
薑青玉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倘若猜測是真。
那麽他內心的佛性究竟還能壓製魔性多久?
一旦南山寺的老方丈圓寂,是不是就代表著有一尊魔頭要叛佛出世了?
“阿彌陀佛。”
六戒覺察到了薑青玉的目光,朝對方友善一笑。
同時口中輕輕吐出四字:
“禪定,開飯。”
“是, 師伯!”
名為禪定的胖沙彌早就等不及了,立即打開乾糧袋,為眾人分發食物。
另外兩個小沙彌也趕忙湊上前,吞咽著口水。
薑青玉見此,對一名部下吩咐道:
“再去取些乾糧和水來。”
“記住,乾糧得是素的!”
“諾!”
部下得令離去。
……
一炷香後。
吃飽喝足的七個和尚開口離別,和眾人分道揚鑣,再次踏上了北上的路。
七人拒絕了薑青玉提供的戰馬,隻攜帶了足夠堅持三日的乾糧和水。
“施主不必相送,有緣自會再見。”
離去時,六戒瞥了一眼馬車,提醒道:
“那本《楞嚴經》,公子趕路時可以坐在馬車上念誦。”
“誦經,也是一樁功德。”
薑青玉微微一怔。
隨即想到了以身飼琴的綠綺和獨幽二人。
也只有她們二人才有可能沾染魔性,需要佛經淨化。
下一刻。
六戒等人同時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轉身離去。
“再見了,薑公子!”
“再見!”
三個小沙彌朝著薑青玉不斷揮手,直至走出了很遠,才不再回頭。
薑青玉揮了揮手,放眼望去。
只見七個和尚走在雪地上,陽光灑落頭頂,似是佛光閃耀。
“公子,他們這是要去哪?”
“再往北,可就要碰上八大部落的人了!”
譚其望著北方,一臉疑惑。
薑青玉神色複雜:
“我也不知。”
“但可能……”
“是有人要成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