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桐野茜依然留在舊宅這邊。
因為她一直跟著,宗谷也就沒回房間,下午的時間都待在客廳裡。
上午就收拾好了東西,大半個下午過去,借助手機地圖以及一些別的軟件,之後幾天的路線也規劃得差不多了。
電視開著,他是心不在焉的聽眾,而另一位觀眾早就睡著了。
“就這樣吧……”
記下仙台某區域巴士的班次信息,宗谷關閉備忘錄,站了起來。
桐野茜毫無防備地躺在一旁,腦袋枕著坐墊,大腿和肚子都露在外面,散落在地上的長發時不時地被電風扇吹動。
看了她一會兒,他又看向院子裡。金色的陽光照著緣側一角,影子比他上一次抬頭時又長了幾分。
“快到傍晚了。”
起身走到緣側,阿爾卑斯躺在紙盒搭建的臨時狗窩裡,一見到他又立即鑽了出來。
“唔……要去遛狗嗎?”
宗谷回過頭,桐野茜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揉著眼睛看他。
“可以。”
“哈……”吞下一個呵欠,她爬了起來,“走吧。”
自由需要一些束縛,給阿爾卑斯套上狗繩,宗谷將另一端交到桐野茜手上。
“太陽還沒下山,隨便走走吧。”
“我想吃超市的冰激凌。”
“不是去遛狗嗎。”
“順便路過嘛。”
柴犬走在前面,兩人離開桐野家的院子,向著超市的方向走去。
拉著狗繩,桐野茜跟狗一樣快樂,瘋跑了一會兒才停下來。
在路口停下,後面的宗谷慢悠悠地跟上來,她對他抱怨一句,又對阿爾卑斯說道:“接下來要走這邊哦,阿爾卑斯去過超市那邊嗎?”
“汪!”
“它說去過!”
“我怎麽聽它說的是‘沒去過’。”
“宗谷明明就聽不懂。”
“說得好像你聽得懂似的。”
桐野茜:“汪!”
阿爾卑斯顯然是沒來過這邊的,對路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充滿好奇,總是要湊過去嗅一嗅,有時候還會鑽到別人家的院子裡。
“茜,養狗了嗎?”
有認識的人打招呼,“真可愛呢。”
“不是啦,這是朋友寄養在我家的……打擾了……不是這邊啦,阿爾卑斯!”
好不容易拖著柴犬離開這家院子,它轉頭又要往另一戶人家鑽。
“阿爾卑斯是不是太興奮了一點。”
宗谷從她手裡接過狗繩,稍有些強硬地拉住阿爾卑斯,不讓它亂竄,“你是不是給它吃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才沒有。”
桐野茜臉上汗都出來了,“就是紅子送過來的那袋狗糧呀。”
“那昨天出來散步了嗎?”
“沒有。”她擦了擦汗,又看著他:“我本來是想等宗谷回來一起去遛狗的。”
“唔。”
等阿爾卑斯變得乖巧一些,兩人繼續往前走。
狗繩又轉移到桐野茜的手裡,宗谷跟在旁邊,多耽誤了一些時間才來到超市附近。
“我去買吧。”
她走進超市,宗谷牽著狗,在外面的停車場等著。
“給。”
“謝謝。”
將狗繩拴在一旁,兩人躲在陰影處吃起了冰激凌,阿爾卑斯吐著舌頭看著他們。
“宗谷明天什麽時候出門?”
“八點左右吧。”
“這麽早。”
“早一點出門,也能早一點回來。”
桐野茜望了望天,巨大的雲團掛上金邊,燦爛中透著一點烏色。
“我早上要睡覺,就不送宗谷了。”
“嗯。”
“如果我醒了的話,你會帶我一起去嗎?”
“……”
宗谷舔著冰激凌,又開始裝聾作啞。
而她也隻問了一次。
“話說回來,狗能吃冰激凌嗎?”
“不能。這裡面有巧克力。”
“啊,差點忘了……”
“希望我回來的時候,阿爾卑斯還活著。”
她的肩膀撞了上來,“別烏鴉嘴啊。”
手裡的冰激凌差點被撞飛,宗谷額上流汗,一把抓緊了。
吃完冰激凌,桐野茜表示還想再遛會兒狗,於是兩人繼續往前。在車站前轉彎,沿鐵軌旁邊的道路走著。
走了一會兒,一列電車駛過,阿爾卑斯忽然興奮起來,隔著鐵絲護網不斷叫喊。
電車眨眼就過去了,阿爾卑斯卻叫喊不停,也不肯繼續往前走,宗谷呵斥了兩句。
“宗谷……”
桐野茜愣愣地看著鐵軌旁邊,又看向他,“你看……那邊有人嗎。”
“……”
宗谷望了眼空無一人的軌道,然後摘下護身符。
一個工薪族打扮的中年人出現在鐵軌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茫然地看著遠去的列車。
“是靈體。”
隔著一道鐵絲護網,宗谷不想也不能對它做什麽,拉了拉手裡的狗繩,準備離開,“接下來一段時間,近畿一帶的靈體會變得越來越多。”
他想了想,摘下頸間的掛墜,“這幾天,桐野戴著護身符吧。”
“誒……”
她回過神,“宗谷怎麽辦?”
“四月那會兒就已經沒事了。”宗谷讓她放心,“除非有凶靈逃出黃泉,否則黃泉之女不會現身人世的。”
“萬一有呢?”
“那我該買彩票了。”他將護身符戴到她的頸間,“哪有那麽多能撕裂界限的凶靈。”
而且現在,他已經有了將護身符還給她的底氣。
靈覺被切斷,桐野茜愣了一會兒,又摘了下來。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是嗎,你現在也像個靈覺者了。”
“我本來就是靈覺者呀?”
“我是說普通的靈覺者。”
宗谷知道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看了眼她手裡的護身符,“總而言之,這段時間你先拿著吧,覺得害怕的時候就戴上。”
“好吧。”
她勾著護身符的紅繩,忽然突發奇想,將護身符按到了阿爾卑斯的腦袋上。
躁動的柴犬一下子安靜下來,抬頭看著她,又轉著腦袋,想看看是什麽東西按在自己頭上。
“對狗也有用!”這個意外的發現讓她覺得很有趣。
宗谷只是多看了兩眼,“走吧。”
走遠之後,桐野茜才拿起護身符,阿爾卑斯又抬起腦袋看了她一會兒。
靈覺恢復,回去的路上,宗谷有意地打量著四周,尋找可能存在的靈體。
他對靈體的鑒識能力要比桐野茜高得多,自然不需要像她那樣通過觀察目標是否能被普通人看見來判斷,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過直到返回桐野舊宅,他也沒發現第二隻靈體。
“你晚上要住這邊嗎。”
“嗯,明天再回去住。”
“嗯。”
宗谷去準備晚飯,桐野茜也跟著來到廚房,趴在餐桌上看著他的背影。
“宗谷。”
“嗯。”
“早點回來哦。”
他回頭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過去,“我會的。”
“這幾天你就在家裡好好待著吧。”
她應得有氣無力,“知道了……”
“話說回來,桐野的暑假作業完成得怎麽樣了?”
A班B班各科任課教師基本一致,想必在布置作業時也不會區別對待,他們的作業是一樣的。
“誒……”桐野茜愣了一下,嘴裡滴咕起來,“還有這玩意兒嗎……”
宗谷明白她的完成情況了。
“宗谷做完了嗎?”
“跟你一樣。”
“哈哈。”
她又往前趴了趴,伸著兩邊的胳膊,“你說,這幾天能做完嗎?”
“我看懸。”
“有這麽多嗎?”
“除了數學,其他的倒是不算多……不過你大概也沒辦法專心做作業就是了。”
桐野茜腦袋一轉,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那我就全部完成給你看。”
“亂塗亂寫可不行,開學之後還要檢查的。”
“說什麽呢,你當我是小學生嗎?”
宗谷將火調小一些,然後去旁邊切起了大蔥。
聽著篤篤篤的聲響,桐野茜又安靜下來,專注地看著他。
“宗谷……”
“嗯。”
“沒事,我就是想叫你一下。”
他停頓了一小會兒,沒有回頭:“待會兒要是加錯了調料,責任得算在你頭上。”
“哼。”
她交替著抬起雙腳,又落在地上。越是沉默的時候,她心底越是躁動,不由自主地倒數著剩下的時間。
還有十幾個小時……
偶爾她也會從躁動中抽離出來,在旁觀的角度審視自己心底這股莫名情緒的來源。
明明他只是出門幾天而已,很快就會回來,是因為這幾天她一個玩伴也沒有嗎?
下巴抵在桌上,桐野茜滿心煩惱。
“我不想寫作業。”
“我就說吧。”
“都怪宗谷要在這個時候去關東。”
“是是……”
“廚房裡好熱啊。”
他終於回過頭,抹了抹額上的汗水:“你到現在才發覺嗎。”
在廚房裡待得煩悶,桐野茜站起身,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我出去了。”
走進客廳時,她腳步一頓,隨即恢復如常:“鈴,你下來啦。”
“嗯。”朝霧鈴看了看她,又看向院子裡自娛自樂的柴犬。
桐野茜坐到她旁邊,沉默一小會兒後開口道:“鈴和宗谷明天就要去關東了呢。”
“你想去嗎?”
“……”
她愣了一下,以為事情有所轉機,“倒也不是特別想啦……但是鈴要帶我去的話……”
“——他說不行。”
我就知道!
桐野茜心底憤憤。
“噢。”
朝霧鈴看著她,“你不高興嗎。”
“……沒有啦。”
“你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覺得不高興嗎?”
桐野茜又愣了愣,“鈴……”
她又看了她一會兒,微微搖頭。
比起從他人的口中得知某事,自己想明白的一瞬間往往更具衝擊性,隨之而來的余波也更為強大。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桐野茜到吃飯的時候也沒能明白。
坐上餐桌,她看了看朝霧鈴,又看向身旁剛坐下宗谷。
“怎麽了?”
“沒事……”
月讀也很快下來,剛要坐下,宗谷望來一眼:“洗手。”
“……”
他不情願地去洗了洗手。
“我又不出門,還挺乾淨的。”
“身上都餿了,你昨天又沒洗澡吧。”
“嗯?”月讀倒是沒否認,聞了聞自己的胳膊,“有味道嗎?”
桐野茜和朝霧鈴都點頭。
果然自己是聞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的。
被三人嫌棄的月讀,隻好坐到餐桌的角落裡。
“衣服都收拾了嗎?”
“就那幾件吧。”
“那件碎花裙還是別穿了。”
“嗯?我還挺喜歡的。”
“過時了,而且顯得老氣。”
“咦……”
桐野茜看了看兩人,“需要我借一件衣服給月子嗎?”
宗谷搖頭,“你的衣服他也穿不上。”
月讀身材高挑,原本胸還大,桐野茜的衣服對他來說完全是束縛。
“那就再找找別的衣服吧……伯母留了很多衣服在家裡。”
本著能省就省的原則,月讀至今沒買過一件新衣服。
“吃完飯再說吧。”
吃過晚飯,宗谷留在廚房洗碗,朝霧鈴在旁邊幫忙,桐野茜則帶著月讀去衣櫃那邊翻找起來。
“偶爾也試試男裝吧?”
“我都可以。”
“太隨便了啦。”
等宗谷洗完碗快過來,桐野茜已經為月讀挑揀出好幾套能穿的衣服。受此影響,她的心情似乎也變好了不少。
“就這樣吧~”
找完衣服,她讓已經餿了的月讀先去洗澡,並再三強調一定要洗乾淨身體才能去泡澡。
“宗谷呢,今天需要提早去睡覺嗎?”
他想了想,“會早點睡的,不過幾點才能睡著就不好說了。”
桐野茜提議去外面逛一圈再回來洗澡睡覺。
“下午遛狗的時候不是逛過了嗎。”
“那時候是陪阿爾卑斯玩,現在是為了讓宗谷消耗精力,早點犯困。”
宗谷表示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
過了一會兒,月讀洗完澡出來,他接著走進浴室,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聞了聞浴缸裡的味道。
“你真失禮。”換完衣服的月讀也沒直接上樓,在門口探著頭看他,“這可是神明洗過的水。”
“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嗯……有我的味道?”
宗谷皺眉,他現在最不想聞到的就是他的味道。
好在月讀也只是兩天沒洗澡,身上的汗水與餿味隨水一衝便消失了,並沒有真的留下來。
嘩啦——
泡在桐野舊宅歷史悠久的浴缸裡,宗谷總是會想起京子家的浴室。過去的兩天,對他來說也是如夢似幻般的記憶,美好至極,但也太過短暫。
“早去早回。”身體往下滑了一些,他對自己說道。
泡完澡回到客廳,桐野茜問他感覺如何。
“嗯?泡得挺舒服的。”
“我是說味道啦。”
“放心吧。”
湊到他身上聞了聞,桐野茜接著去洗澡。
宗谷在客廳看著電視坐了一會兒,給京子和紅子發了幾條消息,特意等桐野茜出來才準備去樓上。
“我去睡覺了,晚安。”
“才八點多哦?”
“早睡早起。”
“好吧。”她擦著頭髮,沒跟他一起上樓。
來到樓上,最裡面的房間鍵盤聲啪啪作響。月讀在提前“補償”自己,今晚已經不打算睡了。
敲響朝霧鈴房間的門,宗谷跟她交待兩句,隨後便回自己的房間躺了下來。
“等等,這種感覺……”
或許是因為剛才泡得太舒服,睡意來得恰到好處,他放下手機,也拋卻腦海裡的所有雜念,倒頭便睡。
他成功地把握住了這一絲睡意,只是睡眠質量說不上太好。深睡一陣,他開始做夢。
夢裡的環境很簡單,還是在他的房間,層次卻很複雜。
他“看見”自己在做夢。
夢中的夢中,他渾渾噩噩醒不過來。明明早上時間緊迫,他卻沒有起身的力氣,只能爬出房間,又爬下樓梯,慢吞吞地往院子外面爬行,烈日當頭,滿地灰塵……
“什麽怪夢……”
一陣恍忽,他在夢中醒來,輕松地起床、下樓,然後出門趕往京都。
一眨眼到了京都站,他才忽然驚覺:忘記帶上鈴和月讀了。
“新乾線即將出發——”
是現在就上車,還是回去接人,站台廣播催促他早做決定。
“糟糕,手機也忘記帶了……”
在不安的躁動中,宗谷終於真正地醒了過來,然後發覺自己滿頭是汗。
“……需要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沒開電風扇嗎。”
他坐起身,打開電風扇。窗外夜色已深,時間是夜裡十一點半,他一覺睡了三個多小時。
涼風陣陣,宗谷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流了太多汗了……”
起身下樓,他打算去廚房倒杯水,忽然注意到客廳裡光影晃動。
過去一看,電視機還亮著,聲音開得很小。桐野茜趴在桌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看了她兩眼,宗谷還是先去喝了杯水,補充身體裡流失的水分。
再回到客廳,他將桐野茜推醒。
“宗谷……”
沒開燈,客廳裡只有電視的光亮,明滅閃爍,她睡眼惺忪,一度以為自己還在夢裡:“你終於回來啦。”
“我還沒出發呢。”
“誒……”
宗谷也不希望她完全清醒過來,關了電視,拉著她往樓上走。而桐野茜還沒困到神志不清的程度,很快恢復意識。
“什麽時間了?”
“快到零點了吧。 ”
“宗谷怎麽還不睡覺?”
“剛醒,下來喝口水接著睡。”
“明天……”她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停下來,呵欠打斷了她的話,“明天早上不要打擾我睡覺哦。”
“嗯,晚安。”
“晚安……”
桐野茜在他轉身時將他拉住,“還有,宗谷要早點回來哦。”
宗谷笑了一下,又點點頭。
“我知道了。”
躺在被褥上,桐野茜反而不如趴在桌上那樣好睡,輾轉到凌晨一兩點才入夢。
再乍然蘇醒,窗外天已大亮。
“什麽時間了……糟糕!”
她扔下手機,匆忙離開房間,腳步又急停下來。
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張紙條。
【廚房裡有早餐,我們出發了——宗谷。】
“……”
她捏緊紙條,快步下樓。
舊宅裡空蕩蕩的,誰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