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祇園四條地鐵口。

發出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音。桐野茜站在路邊，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依然沒有已讀的提示。

“宗谷在幹什麽呢……”

她喃喃著，而突然從身後傳來的一股力道，險些將她撞倒在地。

“抱歉！”

肇事者急忙伸手，而她已經自己站穩了。

“真的很抱歉！”

“不……沒事。”

撞人者是一名年輕的男性，看起來似乎是個大學生，臉上滿是歉意。此時人流湧動，桐野茜也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便沒有多說什麽。

見她臉色不太好看，那人又問了一句:“你真的不要緊嗎?”

“嗯，沒事。”

他旁邊還有一個女生，挽著他的胳膊，在她望來時也微微低頭，表示歉意。

小小的意外隻持續了不到半分鍾的時間，就隨著兩個大學生的道歉和走遠而結束。

“剛才那個女孩子還挺可愛的……優一不會是故意撞過去的吧?”

“別開玩笑了，雅子不也看見我是被別人撞到了嗎……”

走遠一些，兩人的對話也聽不見了。桐野茜對剛才那一撞並不介意，只是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盯著他們不放。

待對方匯入人流，看不見了，她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

“這邊果然有好多人啊……”

之前發出的消息依然沒有回信。

她收起手機，在四條通的大道旁左顧右盼。

京都七夕祭有好幾個會場，比如天滿宮附近的北野紙屋川會場，堀川的二條城會場、篝火小路會場，梅小路公園會場，還有京都府北部的宮津市會場;

而她獨自一人，也不想跑得太遠，選擇的是三條到四條祇園之間的鴨川會場。

跟著人群往前走了一段，來到四條大橋上，原本昏暗的鴨川河堤上，此時亮起了一串串的燈光，那是由竹枝與LED燈珠組成的光之笹。

在橋上站了一會兒，桐野茜對著底下拍了幾張照片，接著又切換攝像頭，映著燈光給自己也拍了一張。

桐野茜:[圖片]

桐野茜:[圖片]

桐野茜:[圖片]

桐野茜:我到四條大橋上了。

桐野茜:[圖片]

桐野茜:穿著浴衣過來的哦。

消息接連發送過去，只是沒有一條能得到他的理睬。

嘩啦——

水流湍湍，鴨川自顧自地奔流著，也為兩岸與橋上的人帶來清涼。桐野茜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燥意，沒來由地想起了出門前媽媽說的話。

【“……茜打算一個人去京都參加七夕祭?這不是自討苦吃嗎，到時候可別哭著回來哦。”】

即便剛出地鐵就被人撞了個趔趄，她也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哭著回去，但確實已經有了幾分自討苦吃的感覺。

身旁一個同伴也沒有，孤零零地遊逛祭典，的確沒什麽樂趣。

可是來都來了……

在橋上張望片刻，她還是決定去看看河堤上那些閃閃發亮的光之笹，能近距離拍幾張照片也好。

回到橋頭，在一片擁擠中走下河堤，穿過橫掛著【京的七夕】的入口，旁邊就是一株光燦燦的光之笹。

桐野茜沒有停留，跟著人群一直往前走，到不那麽擁擠時才停下腳步。

“哇……”

光之笹的本體就是一株竹子，以捆綁的方式豎起再固定，下半部分剃得乾淨，帶著竹葉的細枝都集中在頂上。

一串白色的LED燈珠自下而上地纏繞著竹枝，在曖昧的夜色裡點綴出一片耀眼的光亮，宛如繁星。

除此以外，竹枝間也已經掛上了許多彩色的七夕短冊，

寫著各種各樣的心願。而鴨川河堤上的光之笹，只能懸掛從入口處購買的短冊，價格似乎是一百日元一張。河畔的風吹著竹枝與短冊，亮閃閃的燈珠微微搖晃，也令桐野茜的心情轉好了一些。

她拿出手機，尋找著最合適的角度，還沒按下快門，余光忽然瞥見底下坐著的一對情侶，而他們正仰頭看著她。

“……”

河畔的草地上到處都坐著年輕情侶，尤其是在光之笹的竹枝底下，似乎他們頭頂的燈珠裡放出的不是光，而是能讓人永遠沉浸在甜蜜戀愛裡的某種賜福。

“那個……”

情侶中的女生開口了，目光頻頻看向她的手機，“可以的話，請不要拍我寫的短冊……總覺得有點害羞。”

“誒……對不起！”

桐野茜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又立即表示自己並沒有將短冊上的文字拍下來的打算。

“是嗎……”

她沒說太多，但從臉上流露的神情來看，顯然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

桐野茜沒有辦法，只能另尋他處。

她繼續往前走。

一側是鴨川，河堤的另一側是料理屋與酒樓，燈火通明。夏天搭建起的臨時露台鴨川納涼床上坐滿了客人，熱鬧非凡，燈火之下全是笑臉。

往上望了兩眼，桐野茜繼續往前走，又忽然停下來，再次抬頭。

“誒……”

一個年輕的女人趴在露台邊的護欄上，手裡拿著酒杯，燈光映照，她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上面的那張臉十分漂亮，以至於桐野茜看一眼就確信自己曾經見過對方，只是過了一小會兒才想起她的身份。

“好像是宗谷和鈴的老師……橘老師?”

雙方隔著一些距離，桐野茜對她並不熟悉，而對方只是微笑，更無法確定她在看的人就是自己，也就沒有停留太久。

她對著上方低了下腦袋，算是打過招呼。

走遠一些，她再回頭看，露台邊的美麗女人已經不見蹤影。

“果然就是宗谷的老師吧……真的好漂亮啊。”

桐野茜忍不住想跟宗谷分享河畔的偶遇，只是打開Line，看著一連串的未讀消息，她的熱情又一下子冷卻不少。

“哼……一定是在逛仙台那邊的七夕祭，連手機都沒時間看了。”

這樣的猜測讓她有些懊惱，接著又有些消沉。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踩著斜坡草地，下到河岸邊，看著嘩嘩流淌的幽暗河水，桐野茜深深吸了口氣。

撲通！

紙網本就單薄，被水浸透後更是一觸即破，撈起的金魚剛離開水面一點，就又重獲自由。

“……”

拿著破網，朝霧鈴抿了下唇，旁邊又遞來一副新的紙網。

她接過來，再次浸入水中，在一隻紅色的小金魚遊到上方時忽然抬起。

而這一次，甚至都沒能將金魚抬出水面。

手裡捏著一大把撈魚紙網，宗谷什麽也沒說，又遞了一副新的給她。

破了。

又破了。

又沒撈起來……

撈魚的紙網一百日元一副，朝霧鈴用一個壞一個，宗谷乾脆一次性買了一大把。

半天也沒收獲，兩人依然樂在其中，撈金魚攤的老板也笑眯眯地看著，而蹲在旁邊的另一個小姑娘則急得不行。

又一副紙網浸水破裂，她終於忍不住了:“不是這樣撈的！”

朝霧鈴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

宗谷遞來一副新的紙網，也給了她一副。

“誒……”

她抬起頭，宗谷對她笑了一下，“你叫什麽?”

“我叫花梨……”

“小花梨，教我一下吧。”

“好吧。”

朝霧鈴也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觀望著。

而花梨特意扭頭看了看她，示意她注意自己的動作。

“首先，中間的紙膜很薄，不能一下子全部浸到水裡，那樣子很容易破掉的。”

“隻浸入上半部分。”言傳身教，她拿著紙網，傾斜成四十五度左右的角度，慢慢切入水中，“要這樣慢慢放進水裡，姐姐說，這樣水的豬力最小……”

“阻力。”宗谷糾正道。

“咦?好吧，是阻力……啊。”

因為他的糾正，小姑娘稍微抬了下頭，再低頭時就發現自己不小心將整個紙網都浸入了水裡，連忙抬起來。

宗谷又遞來一副新的紙網。

猶豫了一下，她沒有接，“沒關系……紙還沒破掉。”

再次將半張紙網浸入水裡，花梨很快選中要撈起的目標，移動紙網慢慢靠近;

將小金魚驅趕到水池的角落，她用紙網外面一圈較硬的邊框托起金魚的頭部，待半邊身體都進入網中時，再一下子撈起。

“撈起來……！”

撲通。

“……”

朝霧鈴笑了起來。

“就差一點了。”她將手裡的紙網遞給花梨，“再來一次。”

“嗯！”

接過新的紙網，花梨重施故技，而這一次她鎮靜得多，也很順利地就將金魚撈了起來。

宗谷將閑置了許久的小碗遞過去，接住來之不易的第一條魚。

他望著抬起頭來的朝霧鈴，“真不容易。”

“嗯。”

“鈴也再試一次吧。”

“好。”

花梨指導的技巧不說能百分百成功，但也比之前那種毫無章法的胡撈要合理得多，朝霧鈴繼續嘗試，換了兩副新的紙網，終於成功撈起一條紅白相間的小金魚。

“撈起來了！”

見她撈起金魚，指導人花梨既高興又松了口氣。

小碗裡的金魚又多了一條，遊動無定，晃動著漂亮的魚尾。

成功一次後，朝霧鈴也失去了興致。她從宗谷手裡接過小碗，換他來撈。

且不說旁觀許久，積累了許多理論經驗，他對力量的掌控也比朝霧鈴精巧得多。紙網切入水中，幾乎沒什麽停頓地移向水池邊，將無路可逃的小金魚擠到紙網上，然後再撈出水面，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朝霧鈴捧碗接著，撲通，碗裡的金魚又多了一條。

“真厲害！”花梨驚歎著。

宗谷笑了一下，看向朝霧鈴:“還要玩嗎?”

她搖搖頭。

“那去下一個地方吧。”

“好。”

在花梨驚訝的眼神裡，朝霧鈴將碗裡的三條金魚都倒回了魚池。

兩人都沒有養魚的打算。就算有，這麽遠也很難帶回去，不如放了。

“送給你了。”

宗谷之前一次性買了幾十副紙網，此時還剩下一半左右，都送給了花梨。

“誒……謝謝。”

離開盤桓許久的撈金魚攤位，宗谷拉著朝霧鈴，循著香味來到一處炒面攤前。

等待了片刻，前面的客人離開，宗谷開口道:“兩份炒面。”

“好嘞！”

鐵鏟與滾燙的鐵板不斷碰撞，面條翻滾間，香味與熱氣一同上湧。

盯著望了一小會兒，宗谷左顧右盼，又看了看四周。

夜幕降臨後，整條街都封閉為步行街道，兩邊支起了各種吃喝玩樂的攤子。仙台七夕祭的最後一天，也是最熱鬧的時候，唯一遺憾的是花火大會已經結束。

“花火大會是在前夜祭的時候呢。”而前夜祭已經是幾天前的事情了。

“嗯。”

不過夏天最不缺的就是煙花與祭典，在仙台這邊錯過，總能在別處遇上。

“小哥，你的炒面好了。”

接過兩份炒面，宗谷跟朝霧鈴避開流動的人群，往路邊走了走。

這是兩人開始遊逛祭典後吃的第一份食物，或許有饑餓的影響，感覺味道比預想得更好一些。

“味道稍微有些重，不過吃起來感覺還不錯。”

“嗯。”

也是因為剛開始逛，宗谷特地要求炒面份量少一些，為後續的其它美食留出胃部空間。

吃完炒面，兩人匯入人流，沿著街道繼續往前逛。

除了撈金魚，宗谷還見到撈水球或者其它小玩具的攤子，內容大同小異，他和朝霧鈴體驗過一次後都沒有太多興趣。

路過射擊攤位時，兩人再度停了下來。

外面放著兩把來福氣槍，裡面的貨架上擺著零食、玩具之類的各種東西，有大有小，彼此間隔二十厘米左右，用槍擊落就能拿走。

“喲，小哥，要試試嗎?”

攤主看著停留的兩人，“三發三百日元，六發五百日元，十發七百日元，大獎是最新款的高達模型哦。”

說著，他指了指貨架上的盒子。

宗谷看了兩眼，“那麽大的盒子，看著就沉，真的打得下來嗎?”

“如果掌握一定技巧的話，也不是很難呢。”攤主笑眯眯地說著廢話。

本就是過來玩的，宗谷也沒多猶豫，遞出一張千元鈔票。

“一千日元十五發，可以嗎。”

攤主點點頭，數了十五發軟木塞子彈給他。

宗谷分出五發子彈給朝霧鈴，再拿起氣槍，才發現頗為沉重。

“裡面加了金屬塊嗎……”

裝彈上膛，朝霧鈴兩隻手才能舉起槍，瞄準得頗為費力。

砰！

扣動扳機，軟木塞子彈從貨架的縫隙間飛了過去，什麽也沒碰到。

拿不動也沒興趣，她沒開第二槍，將余下的四發子彈又還給了他。

“太沉了。”

“確實有點難瞄準呢。”

話雖如此，宗谷單手就能平持氣槍，稍微瞄準了一兩秒，按下扳機。

砰！

飛出的子彈擊中高達模型，發出一聲悶響。

而紙盒只是稍微搖晃了一下。

“好可惜，差一點就拿到大獎了呢。”攤主說道。

“等我打完子彈的時候再這麽說吧。”

宗谷裝上第二發子彈，卡察一聲上了膛，瞄向高達模型下方另一個小得多的盒子。

砰！

盒子直接被擊落，攤主撿起來，交給朝霧鈴。

裡面裝著曲奇餅。她拆開盒子，嘗了嘗味道，又喂了宗谷一片。

“唔，還不錯。”

咬著餅乾，宗谷繼續瞄準高達模型，接連射擊。

砰！

砰！

砰！

他瞄得準，只是一直舉著沉重的氣槍也很費力，而槍口輕微搖晃一下就容易打空。

剩下的十二發子彈全部打完，射中了九發，而接連中彈的高達模型不斷搖晃，紙盒的朝向也發生了偏移，就是不見掉落。

撿起地上的軟木塞子彈，射擊攤主面不改色地勸誘著:“好可惜，差一點就拿到大獎了呢。”

“……”

宗谷搖了下頭，接著又掏出一千日元，“再來十五發。”

“好的。”

砰！

又一發子彈命中，高達模型依然沒有偏移到會掉下來的程度。

“——你還是放棄吧。盒子裡面裝了東西，靠這種槍的力道，是打不下來的。”

《仙木奇緣》

“……”

槍口垂下， 宗谷扭頭看向出現在自己和朝霧鈴中間的身影。裡面的攤主對他的話毫無反應，更不反駁，就像是沒聽見。

而他確實沒有聽見。

“你看見了?”

“什麽?”攤主問道。

“看見了。”外表模樣是個高中生的靈體說道，“準備的時候，我看見他在盒子裡塞了一塊東西，看起來還挺沉的，足以支撐住這個盒子了。”

“沒事。”宗谷回應著攤主，又打出一發子彈，低聲道:“那你去幫我推一把。”

高中生靈體看了看他，“那個東西還挺貴的。幫了你，我有什麽好處?”

宗谷調轉槍口。

“……”

“開玩笑的。”在攤主一下子緊張起來的眼神中，宗谷重新將槍口朝向裡面。

“我只是隨口一說，不過也要謝謝你的提醒。”

他不再射擊那個最容易命中又最難打下來的高達模型，轉而瞄準其它小物件，一打一個準。

還剩兩發子彈時，高中生靈體忽然開口道:“如果你能帶我去京都，我就幫你。”

砰！

“去京都參加祭魂會?”

“你也知道?沒錯。”

“我考慮一下。”

看著喃喃自語的宗谷，射擊攤主耐心地等待著，準備在他射出最後一發子彈後，再搬出同樣的台詞。

而他忽然對他笑了一下。

“……”

砰！

紙盒微微搖晃，然後在他滿臉的不可思議中往後倒下，落在後面的繩網上。

宗谷笑容不變，伸出雙手等待著。

“好險……差點就錯過大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