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睡著坐過了站,宗谷和京子多花了些時間才坐上電車。將京子送回菅原家,她讓他留下,在自家的客房裡睡一上午再回去。
宗谷倒是樂意,只是菅原夫婦都在家裡,他睡著了也會覺得不自在,還是回去了。
“晚上再見。”
“嗯。晚安。”
走進朝陽裡,宗谷回頭笑了一下,“晚安。”
坐上電車,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可以去社務所的房間裡睡覺。
不過已經上了車,他也懶得再回去。更何況京子白天也得補覺,估計不會有時間去神社,那邊都是些他不認識的兼職大學生。
下了車,回到桐野舊宅,時間剛過九點。
客廳裡沒人,大概都還在房間裡躺著。
“唔……剛才路過便利店的時候,忘記買點吃的了。”
腹中饑餓,宗谷準備去廚房隨便找點吃的就去睡覺,澡也等醒來之後再洗。
只是走進廚房,他先看到了趴在餐桌上睡著的桐野茜。
早餐也已經準備好了。
“……”
一直纏繞的困倦忽然消散了不少,宗谷慢慢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吃起了早餐。
吃了沒一小會兒,桐野茜忽然抖了一下。
咚,腦袋磕到桌上,她也醒了過來。
“唔……”
抬起頭,她愣了半秒,臉上的笑容在瞬間綻放。
“宗谷!”
他也露出微笑,“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她瞥向自己準備的早餐,“怎麽樣?”
“很不錯,是吃了能睡得著覺的完美早餐。”
“這是什麽奇怪的誇獎啦。”桐野茜托著下巴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也沒吃早餐,也拿起了筷子。
“本來是想等宗谷回來後一起吃的,不小心睡著了……你好慢啊。”
“畢竟是從琵琶湖大橋那邊回來,那邊又不通電車,到這邊還挺麻煩的。”他沒提自己途中還睡著坐過了站,“而且我也不知道桐野會為我準備早餐。”
“高興嗎?”
“快哭了。”
桐野茜抬眼看他,見他半天擠不出一滴淚,又輕哼一聲。
吃了幾口,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起身就要出去。
“我去放熱水。”
“不用。”宗谷抓住她的手腕,“我打算睡醒之後再洗澡。”
“身上不難受嗎?”
“還好。在橋頭吹了一晚上的風,倒是沒流什麽汗。”
宗谷松開手,桐野茜才回到餐桌旁坐下。
“我是七點下來的,現在都已經九點多了呢。”
“嗯。紅子應該也差不多該醒了。”
“我去看看吧。”
“沒必要。醒來沒看到你,她自己會下來的。”
兩人邊吃邊聊,解決了早餐,宗谷便要上樓去休息。
“對了……”
桐野茜望過來。
“桐野的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她笑得格外開心,“全寫完了!”
宗谷拍拍手,又打了個呵欠。
“上去了。”
來到二樓,隔壁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上。他走過去,紅子也聽見了腳步聲,兩眼望著這邊。
“歡迎回來……”
她坐起身,睡眼惺忪,一副剛醒的樣子。
宗谷沒進去,站在門口,“都九點了,還沒睡夠嗎。你倆昨晚幾點睡的?”
“兩點多……吧?”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明白睡眠的可貴。”
“說什麽呢。”跟他說了兩句話,紅子又清醒了一點,接著示意他進去,“茜在樓下嗎?”
“嗯,七點多就起了,還準備了早餐。”
“一定是為宗谷準備的……”
“當然。”
宗谷在她身旁坐下來,“只有我的份。”
紅子撇了撇嘴。
“開玩笑的。”他一坐下就不太想起來了,“紅子現在下樓,還能吃到早餐。”
“待會兒再說。”
她往裡面挪了挪,又拍拍被褥,“宗谷乾脆睡在我這裡吧,省得鋪床。”
宗谷扭頭望了一眼,接著就躺了下來,將她的枕頭拖到自己腦袋下。
“被她看見了怎麽辦。”
“我又沒做什麽……那你起來。”
“我不想動了。”
他閉著眼,隻覺得身下的被褥前所未有地柔軟,每一次呼吸,意識似乎都會變得更模糊一些。
坐著看了他一會兒,紅子也躺下來,撐起腦袋側身看他。
“昨晚菅原學姐也跟宗谷在一起嗎。”
“嗯……”
“你們都做了什麽?”
“你在說什麽……我們是在路口站崗,還能做什麽。”
紅子沒說話。宗谷呢喃兩句,又強撐開眼皮,“不好……再躺下去真要睡著了。”
他想起身,還未坐起就被紅子按著躺了下去。
“都說了,就睡在這裡。”
她跟著躺下,與他枕在一起,貼面相對。
“茜那邊我會解釋的。”
看了她一會兒,宗谷點點頭,又閉上眼。
她靠近一點,又靠近了一點,擠進他的臂彎,胳膊和大腿像八爪魚一般纏繞上來。
“喂……”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要是被桐野茜看到現在這副樣子,那解釋什麽都沒用了……
宗谷心裡想著,卻又覺得睜眼和開口都無比費力,幾次呼吸過後,似乎連調動思維的力氣都融化在了壓迫於身的柔軟裡。
眼前的黑暗越發深沉,他開始下墜,不斷下墜,墜向更黑暗的虛無,直至什麽也感覺不到。
“……”
睡著了?
紅子仰頭盯了他一會兒。
脖子有些酸,她也有些懊惱。
在這種幾乎完全貼在一起的親密狀態下,他居然真的睡著了。
……不過,換個角度來說,也可以理解為她讓他覺得很安心?
紅子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枕在他的臂彎裡,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她也不想離開。
僅有一時的愉悅,也足以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紅子閉上了眼。
而當她聽見那似有若無的腳步聲時,來人已經走到了門外。
門沒有關。
“……”
剛醞釀出的一絲睡意煙消雲散,紅子一下子繃緊神經,剛睜開眼,來人已經走進了房間。
她又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是桐野茜。
“鈴……”
朝霧鈴點了下頭,反手將門帶上,走過來在另一邊躺下,隔著宗谷與她相望。
對視一會兒,紅子先移開了視線。
她的眼裡除了平靜,什麽也看不到,而自己的想法和秘密似乎都被她一眼看透。
雖然在她面前,自己好像也沒剩下什麽秘密了……
“有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朝霧鈴忽然說道,“對你來說。”
紅子一怔,“誒……”
“只是現在都不能告訴你。”
“……”
紅子抿了下唇。
那就不要提起啊。
“說出來我會好受一些。你可以當做沒聽見。”朝霧鈴說道,又往裡挪了挪,蜷縮在宗谷的臂彎中,接著低聲喃喃了一句。
另一邊的紅子只看見她嘴唇動了動,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彼此無言,兩人在詭異的寂靜中又躺了一會兒。
幾分鍾後,朝霧鈴坐起身,看了看熟睡的宗谷,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紅子也沒有再睡下去。
替宗谷蓋上薄被,拉上窗簾,她又將房門關緊。
“別裝睡哦……”
盯著他的睡臉看了幾眼,確認他深眠未醒,她在旁邊脫衣穿衣,換起了衣服。
再來到樓下,桐野茜正要上樓。
“啊,紅子,早上好。宗谷已經回來了哦。”
“嗯……我看見了。”
“睡下了嗎?”
“已經睡著了。”
她又跟著她一起下去了,“廚房裡有早餐。”
“茜準備的嗎。”
“嗯嗯。”
因為宗谷在樓上睡著,白天的時間,兩人都下意識地控制著自己的音量;
小聲說話,也小聲玩鬧,中午時下樓喊餓的月讀,被她們瞪了幾眼,又上樓點外賣去了。
而睡夢中的宗谷,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一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才忽然醒來。
“……”
他睜開眼,旁邊的桐野茜慌亂了一瞬,立即重新坐直身體。
宗谷也迅速清醒。
扭頭看了一眼,他很快回憶起來,自己是在她們的房間裡睡下了。
“想起來了嗎?”桐野茜很快恢復平靜。
他坐起身,“什麽。”
“宗谷早上趕走紅子,強行霸佔了她的被褥這件事。”
“……”
這就是她所謂的解釋嗎?
“當時實在太困了,不想鋪床。”宗谷將錯就錯,只要桐野茜能相信就行,“現在幾點了?”
“下午四點多。”
“你剛才在幹什麽。”
“……”
桐野茜又瞥向一旁,“我準備叫宗谷起床來著。看你睡得很香,就稍微等了一下。”
“是嗎。”窗簾拉著,房間裡一片幽暗,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紅子沒上來嗎。”
“紅子回家了。”
“嗯……嗯?”
宗谷看了她一眼,“回家幹什麽?”
“換衣服呀。”桐野茜站起身,“我待會兒也要回家一趟。忘記了嗎,我們晚上還要去京都來著。”
宗谷現在記起來了,“是要換浴衣嗎。”
“嗯嗯。宗谷還沒親眼見過我的浴衣吧。”
“沒見過……唔——”
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那我也該起來了。”
“睡夠了嗎。”桐野茜問道。
“沒夠。我可以不去嗎。”
“不行!”
“那還不是得起來。”
收拾被子,起床下樓,沒吃午飯,宗谷餓得腦袋都有些暈。
桐野茜拉著他來到廚房,“我留了些飯團,先墊墊肚子吧。”
“好……”
看著他吃下兩個小飯團,桐野茜才起身回去,“早點洗澡換衣服哦,我很快就過來了。我們要早點去京都。”
“嗯。”
又吃了個飯團,宗谷拿出手機看了看,有幾條京子發來的消息。
或許是因為睡得早,她醒得也更早一些,三點不到就起了床。
跟她聊了幾句,約定晚上再見,宗谷去洗了個澡。
出來後,桐野茜和紅子都還沒過來,他在客廳等著,坐了一會兒又躺下了。
沒過幾分鍾,走廊裡響起了腳步聲。
浴衣搖擺,步履輕緩,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停下。
宗谷睜眼便道:“真好看。”
“哼。”
盡管已經得到了他的評價,紅子還是慢慢轉了一圈,向他展示自己的深藍色浴衣。
“新買的嗎。”
“不,去年買的。我還挺喜歡這種搭配的,看上去比較成熟……感覺今天也不適合穿太鮮豔的顏色。”畢竟今天是送盆之日。
“這件浴衣是紅子自己挑選的嗎。”他又問道。
“當然。”
“難怪這麽合適。”
她臉上多了些笑容,“你倒是起來呀。”
“嗯。”宗谷應了一聲,躺著沒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久了,感覺腦袋還是有點昏沉。”
“會越睡越昏沉的。”
紅子用光著的腳撥動他的胳膊,“你起來坐一會兒啦。”
“等桐野過來再說吧。”
她又抬起腳晃了晃,挪到他的臉上,然後就被宗谷一把抓住了腳踝。
紅子驚叫一聲,“我要倒下來了!”
單腳站立,握在他手裡的另一隻腳不住地發抖,只是搖晃幾下後,她到底還是站住了。
“真厲害。”
“哼……”
紅子的得意只是暫時的,也沒什麽維持下去的底氣,“快放開啦。”
宗谷松開手,卻因此打破平衡,懸空的右腳直接朝著他的腦袋踩了過來。
“呀!”
咚!
一聲悶響,耳畔生風,堪堪避開少女的足襲,宗谷也驚出了一頭冷汗。
“真危險……”
視線隨著落在腦袋旁的右腳抬起,他又怔了一下。
“……你在看哪裡。”
“我還是第一次從這種角度欣賞女孩子的浴衣。”
跨站在他的腦袋上方,她臉有些紅,又按了按腿間的衣擺。
“看見了?”
“看見了。”
白色的。
“……下流。”
從他腦袋上跨過,紅子在另一邊跪坐下來,用膝蓋對著他。
“身體都快被宗谷看光了,你要對我負責。”
“嗯。”
“又敷衍我……”紅子戳著他的臉。
宗谷翻了個身,將臉埋在她腿間,閉著雙眼。
“要膝枕嗎?”
“不,這樣就好。”
她撫摸著他腦後的頭髮,接著是頸間,然後是下顎。
十幾分鍾後,桐野茜也換上浴衣過來了。
“宗谷好像還是沒什麽精神呢。”
“唔,還是感覺身體有些沉重……可能是熬夜的緣故。”
“明明都休息一天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四人一起出門,搭乘電車去往京都。
到京都,再轉嵐山本線,宗谷沒有座位,抓著扶手隨電車一起搖晃。
車窗外暮色初現。
宗谷捏了捏拳,對自己的虛弱感到驚訝。
他只是熬了個夜,而白天也將睡眠補充回來了,為什麽還是覺得渾身無力?
還是說,他生病了?
摸了摸額頭,宗谷感覺不出自己的體溫有何異樣,於是又讓站在旁邊的桐野茜試試。
“你病了。”
“你胡說。”
“好吧,我再感覺一下……”
她皺著眉,半天得不出新的結論。
“除了沒力氣,還有其他症狀嗎?”
“頭有點昏。”
“你果然病了。”
“還是再換個醫生吧。”
於是又換紅子摸了一會兒,她也說感覺不出來。
“……不過,聽宗谷這麽說,應該就是感冒了吧?昨天晚上一直在橋上吹冷風來著。”
宗谷也想不到其它可能,隨後便讓三人跟自己保持距離。
“要是會傳染,現在再保持距離,也來不及了。”
“明天病倒了可別後悔。”宗谷決定下車後去車站買副口罩戴上。
桐野茜和紅子又說起了明天病倒了會如何,只有朝霧鈴始終沉默地看著。
片刻後,電車抵達終點站。
“嵐山站——終點站、嵐山站,到了——”
跟隨人流一起下車,宗谷去便利店買了幾副口罩,讓三個女孩子也戴上。
離開車站,無須任何路標,步行的人流指引了渡月橋的方向。
那裡是水燈放流的起點。
“來放水燈的人還挺多的。”
“是啊。”
過渡月橋,河中的中之島公園已經布置成祭典的模樣,人來人往。穿梭的孩童們還不明白何謂告別,臉上只有笑容。
燈火點綴著兩邊的河岸,望了望延伸到河中的臨時放流台,宗谷說道:“過去買燈籠吧。”
“嗯嗯。”
放流的燈籠一千日元一盞,付了錢,宗谷拿到四張燈籠紙。旁邊有張桌子,放著筆,專門用來在燈籠紙上寫下祖先及家人的名字,或者是內心的願望。
因為疑似生病,宗谷索性就寫下了【身體健康】的祈願。
桐野茜笑了一下,接過筆後,也寫下了同樣的願望,紅子也是如此。
“鈴不寫嗎?”
朝霧鈴搖了搖頭。
寫完願望,再將燈籠紙交給另一邊拿著燈籠架的人,他們熟練地將燈籠紙套上去,裝好後再與其它燈籠擺在一起,擺滿之後再統一放流。
“可惜不能自己親手放水燈呢。”
“因為不太安全吧。”
臨時搭建的放流台,也站不住太多的人。
他們在河邊等待了一會兒, 擺放燈籠的木架終於滿了。兩個中年人抬著木架來到放流台上,一盞一盞地開始放流。
桐野茜牢記著自己那盞燈籠的位置,見被拿起,輕輕地啊了一聲,宗谷也望過去。
燈籠的底托是一塊方形的木板,中間點著一支蠟燭,放入水中,燈籠輕微搖晃,隨著河水流淌而下。
幽暗的河面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緩緩漂流,又在微風中旋轉、碰撞,不時會有燈籠被自身的燭火引燃,在水上付之一炬。
桐野茜兩眼盯著自己的燈籠,在河岸上跟隨走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別人的腳。
“啊,對不起……”
她回過頭,發現被自己踩到的人是紅子,又對她笑了一下。
“……”
紅子怔了怔,盯著她的唇,無意識地默念著。
“‘對不起’……”
她望向朝霧鈴,而後者盯著宗谷,雙眼忽然睜大許多。
朝霧鈴伸出手,卻抓不住。
撲通——
宗谷往前倒下,一頭扎進千燈放流的河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