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喀嚓——
鋒利的美發剪遊走在腦袋四周,橫行無忌,殺伐果斷。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每一次張合都意味著一點無可轉圜的改變。
一茬茬黑色的碎發順著圍布滑落在地,或者落在拖鞋上。桐野茜踮起腳尖,在地上磕了磕,又往旁邊挪了小半步。
被她圍繞著的宗谷端坐在洗面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動不動。
一點點微小的改變,正在逐漸積累,已經隱約勾勒出未來的輪廓。
燈光開得明亮,洗漱間裡只剩下剪刀的聲音。
片刻後,桐野茜停了下來。
“好了!”
她取來另一面鏡子,照著他的腦後,“怎麽樣?”
宗谷轉著腦袋,左右看了看。
“進步非常明顯啊……”
“那當然。我可是珍惜著每一次機會,好好練習過了。”
“練習了幾次?”
“算上這次的話……是第三次吧?”
目光在鏡中交匯,她反而略帶得意地歪了歪腦袋,又對他笑了一下。
“如果桐野以後走上了美發師的道路,記得要感謝現在的我。”
“好呀。宗谷找我剪頭髮的話,永遠都是免費哦。”
桐野茜解開圍布,宗谷站起身,看了看地上的碎發。
“我來收拾吧。”
“那就麻煩宗谷啦。”
將地面清理乾淨,兩人也沒打算在桐野家繼續待著。而在返回舊宅的路上,雨忽然又下了起來。
他們都沒帶傘。
“哈哈哈——”
逃進玄關,頭髮被淋濕不少的桐野茜依然興致高昂,接著又注意到地上多了雙鞋子。
“咦,月子回來了。”
“嗯。”
宗谷應了一聲,發現得比她還早一些。
他又在腦袋上摸了一把,再看濕漉漉的手心,沾著不少細碎的短發。
果然還是得洗個頭。
而就在他一邊換鞋,一邊考慮是先洗頭還是先去樓上鞭策月讀時,後者抱著換洗的衣服從樓上下來了。
“……”
四目相對,月讀看了看他變短一些的頭髮,又打了個呵欠。
“我回來了。”
宗谷走近一些,很快又皺著眉停了下來,神明大人的身上正散發著難以描述的怪異氣味。
“虧你這樣還能坐電車回來……幾天沒洗澡了?”
“也就三四天吧。”
“‘也就三四天’?在這種季節?”
“忙著賺錢嘛。我以前幾千年都……”
注意到旁邊的桐野茜眼神有了些變化,月讀突然咳嗽兩聲,及時中斷了這個話題。
“我先去洗澡了。”
宗谷點點頭,在他走出幾步後又交待了一句:“洗乾淨點,我待會兒有事要找你。”
“京子已經找過我了。”月讀回頭看他,“就是她把我趕回來的。”
宗谷也沒有太意外,只是讓他先去洗澡。
而等月讀從浴室出來,他準備去他的房間裡細談時,桐野茜也跟了上來。
“誒,不行嗎?”
這種時候,還是直接拿出乾脆的態度,對她更為有效。
“嗯,我要跟月子談一點重要的私事。”
“好吧。”
她果然沒有勉強,一個人留在了客廳。
宗谷去廚房裡倒了兩杯橙汁。來到樓上,月讀正站在窗邊,對著已經搭架的番茄苗左看右看。
“這是你做的嗎?為什麽要把它綁起來?”
“嗯。”他掃了一眼,放下端著的飲料,“算是一種警告吧。”
“誒?”月讀望了過來。
“意思就是月讀大人再懈怠下去的話,我也會這樣對待你。”
“……”
月讀頓時沒了繼續研究番茄苗的心思,
回到矮桌旁,一屁股坐了下來。“這也不是我賣力就能解決的事情啊。”
“我明白。”
宗谷將飲料遞到他面前,“但是希望渺茫和完全沒有希望是兩回事,而月讀大人現在已經完全放棄嘗試了吧?”
他又不說話了。
宗谷歎了口氣,拿起自己的橙汁,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放下杯子,他緩緩開口道:“月讀大人不在意時間流逝,但我和京子等不了。我們會老,會死,終有一天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百五十年,對月讀大人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但對我們人類來說已經是一生的時光了……我們真的等不了太久。”
“……”
月讀握著杯子,看了他一會兒。
“我當然知道人類壽命很短……但就算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立即為你找到剩下的那七個家夥。”
“我也明白。”宗谷點點頭,“我只是想再提醒月讀大人一下,我是有苦衷的。”
“誒?”月讀一怔。
“也是為了之後我動用什麽不客氣的手段的時候,月讀大人能夠更加深刻地體會我急迫的心情。”宗谷輕歎一聲,“這樣解釋一遍,我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
又是威脅。
月讀端起橙汁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在桌上稍用力地一砸。
“你乾脆殺了我吧。”
實在是被恐嚇得多了,月讀已經進入了介於破罐子破摔和完全無所謂之間的階段。
畢竟宗谷嘴上一直不客氣,但從來沒有真的對他做過什麽——除了偶爾實在惱了,會在給他的那份蛋包飯上,用番茄醬寫個“伊邪那美來了”。
而隨著他自己對現代社會以及常識的逐步了解,他在日常生活上對宗谷的依賴,也比初來乍到時減少了許多。
——換言之,他已經有了“不聽話”的底氣。
而宗谷只是看了眼玻璃杯,又望了他一會兒,目光依然平靜。
“話說回來,月讀大人這幾天在神社幹什麽呢?”
“……幹嘛?”
“隨便聊聊。”
月讀將信將疑地看了他幾眼,“京子沒告訴你嗎?”
“京子這幾天自顧不暇,對月讀大人的具體動向,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
“對哦,她怎麽了?”
宗谷抬眼看他,“月讀大人這幾天不是一直都在神社待著嗎?難道對京子遭遇的事情,一點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她好像跟一個男人吵起來了……我在忙著製作禦守呢。”
月讀說著,忽然來了精神,“幫忙做一個晴天娃娃禦守,我能拿到兩百日元!”
“……”
宗谷搖了搖頭,又隨口問了一句,“對外的定價是多少?”
“一千兩百日元。”
“……這麽貴。”
“還好吧?”
在豐厚報酬的利誘之下,他已經完全站在神社那一邊了。
宗谷也沒心思鄙視他,“那月讀大人這幾天應該拿到了不少錢。”
“沒錯。加上之前攢的錢,已經足夠買一台電腦了。”
“不夠吧。”
“嗯?”月讀一愣,“夠了,我算過了的。”
宗谷沒說話,又拿起了橙汁。
月讀被他這突然的一下弄得信心不足,轉而開始數錢。
從神社拿到的報酬還是那些,已經數過好幾遍了,他又去翻找自己之前攢下的錢。
“誒?”
打開藏錢的鐵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不見了……”
噠,噠,噠。
月讀回過頭,宗谷一隻手托著腦袋,另一隻手在桌上輕輕敲打。
而他面前,擺著一疊十分眼熟的鈔票。
“現在,月讀大人能體會到一絲普通人類的急迫了嗎?”
“……”
月讀體會到了。
何止是一絲,他已經完全著急起來了。
“小偷!”
“嗯。”
“我要去報警!”
“瞧您這話說的……盡管去吧。”
他撲過去,宗谷抓起鈔票,輕松地避開了。
一追一逃,兩人繞著房間轉了幾圈,踩得木地板噔噔作響。
“嗯?”
留在客廳的桐野茜,抬頭看了眼天花板。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月讀追得氣喘籲籲,“我好失望!”
宗谷躲得不慌不忙,“要說失望的話,我對月讀大人的失望都能在高天原和黃泉之間搭一座橋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說過了,希望渺茫和沒有希望是兩回事。月讀大人直接選擇放棄,讓我很難接受……哪怕你每天稍微花個幾分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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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力就只剩下這麽一點,能感應和投射的范圍十分有限。”
宗谷停了下來,“這就是月讀大人直接放棄的理由嗎?”
月讀已經追不動了,扶著衣櫃,嘴裡喘著粗氣,歇了片刻才緩過來。
“為什麽非要找到那幾個家夥不可?這段時間以來,你不是一直都過得很太平嗎?只要戴著那枚護身符,黃泉之女永遠也找不到你!”
“是這樣沒錯……”
宗谷反而又朝他走了過來,鈔票捏在手裡,舉在半空。
“但現在,有人在期待著我來拯救這個世界。”
月讀墊起腳抓了幾下,未果。
宗谷眼裡已經沒有他了。
“她覺得我無所不能,我也不想辜負她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