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沒有只聽關平的一面之詞,他派人調查了一番,愈發確定了鐵礦的重要性。
“百裡黃金地,江南聚寶盆”說的便是大冶鐵礦。
南方發展晚,根基薄弱,尤其是江東地區。
孫權能夠“坐斷江東”絕非偶然,逐鹿中原需要兵、馬、器械,相輔相成。
江東地廣人稀,意味著兵源很難征召。為了彌補士卒的數量,孫權主要誘惑、逮捕、拉攏山越,讓他們從軍。
其次是戰馬,江東地區的地勢決定了戰馬的稀缺,這是絕對的劣勢。
因此,孫權只能在器械上彌補,但器械又以鐵礦為重。
沒有鐵礦,他什麽都做不了,起初江東完全依靠走私鐵礦,為此孫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直到大冶鐵礦的開采,徹底改變了這一格局。
孫權在赤壁之戰前,便已攻破黃祖,佔據江夏。
他效仿曹操,施行屯田製,設置“軍屯”和“民屯”,僅毗陵一地從事民屯的人數曾高達數萬口。
後來偶然間,有人發現了大冶鐵礦,進獻給孫權。
經過十幾年的生產、發展,大冶鐵礦儼然成為了江東命脈。
僅一年時間,江東便在武昌鍛造寶劍1000口、刀10000口。
諸葛亮說過,“決敵之資,惟仰錦爾”,成就了蜀錦之名。
江東依靠什麽獲得戰馬、軍資?
優質的農具、鐵製品等等,都是江東出口之重。
只不過鐵器是管制物品,江東比較克制,不像蜀錦一樣暢銷。
曹丕還是世子的時候,便招攬江東工匠為魏國打造兵器。
關羽攻打鐵礦,斷了江東的命脈,孫權能不急眼嘛。
所幸費禕出使,給了雙方緩和的余地。
劉禪掌控具體情報後,驚出一身冷汗,他也沒有想到情況竟如此危急。
“殿下打算去江夏一趟嗎?”關興詢問道,他非常擔心父親的狀況。
或許在關羽看來,憑借一州之力,足以平定江東。但牽一發而動全身,曹丕不會坐視不管。
大戰一起,不是江東灰飛煙滅,就是漢室兵敗如山倒,徹底失去平定天下的資本。
沒人賭得起。
所幸曹丕是“弑君稱帝”,孫權有所顧慮,沒有直接靠向他。
“不。”
劉禪拒絕了,解釋道:“這時候不能去江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誇大一番,會徹底激怒孫權。”
他現在抵達襄陽,形勢已經有所變幻。再去前線,真的解釋不清楚了。
於是,劉禪安排道:“安國,你親自去一趟江夏,請叔父回襄陽主持大局。”
“這……”關興一怔,仿若一座泰嶽壓來,沉重的壓迫感令他渾身一顫。
“殿下,還是我去吧。”張苞抱拳道,他不想讓關興為難。
這件事,可大可小。最終如何發展,誰都無法預料。
“你二人同去。”劉禪沉聲道,眉宇間透出一抹憂慮。
“遵命!”二人異口同聲,率數百騎奔赴江夏。
二人行至大江,轉乘水師船隻。
浪濤蹁躚,滾滾東流。
望著無邊的大勢,關興心胸豁然開闊。
“安國,你放心,大將軍對陛下忠心耿耿,你擔心的事絕對不會發生。”
張苞目光沉定,沒有絲毫的動搖。
“非是如此,只是憂慮父親與江東起衝突,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不好跟殿下交代。”關興長歎一聲。
“放心。”
“無論什麽情況,殿下都能解決。江東罷了,若真敢興風作浪,滅了便是。”
張苞志氣高昂,雙眸浮現出一股煞氣。
船隊浩浩蕩蕩地行進,
船舷浪花激蕩,發出嘩嘩的流響。等到抵達渡口,關興急不可耐地下船,直奔沙羨。
關羽駐兵於此,虎步江東。
然而剛到城下,關興略微遲疑了。
望著沙羨巍峨的城牆,關興仿佛看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這座山,稱之為“父”,亦或者“聖”。
關羽水淹七軍,威震華夏。
在劉禪的推助下,有人立“武聖”之位,稱讚關羽。
這是關興一輩子追逐的目標。
“安國,怎麽了?”張苞關切道。
關興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回憶道:
“自從加入白袍軍,追隨殿下征戰四方,我軍屢戰屢勝,帳下兵丁都換了一批又一批,我軍依舊不敗。這是仰仗了殿下的高瞻遠矚,以及獨特的練兵之法,非吾之才。殿下才是真正的舉世無雙。”
說到這裡,張苞露出了恍然之色。
“安國何必如此傷感?”
“殿下說過,我們要超越父輩,但未必要真的超越。這是一種信念,一種追求罷了。”
“大丈夫立於世間,當持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我們站在父輩的肩膀上,能讓我們走得更遠,無需因此自慚形愧。”
關興一怔,沒想到張苞竟能如此豁達,怎麽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似乎是看到了關興眼睛裡的疑惑,張苞大笑著解釋道:
“跟著公子這麽多年,總要有一點長進吧?”
“哈哈哈!”
關興微笑著回應,他鼓起勇氣,信步決然入城。
他身上爆發的氣勢,令張苞為之一怔。
“好像安國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定,我滴乖乖,難道我考慮的還不夠周全,瞎拱火?”
【本站首發,最快更新】
張苞連忙跟上去,生怕出什麽問題。
他們入城後一打聽,關羽已經出城巡視,到傍晚才會回來。
關興、張苞便在城牆上等候,談古論今,述說天下大勢。
天地一片寂靜,唯有呼呼的風聲,在城牆上空回轉。
夕陽西下,霞光萬丈。
天地的盡頭,出現一支騎兵隊。他們手執兵刃,冷冽的鋒芒令人心悸。
無邊的氣勢蔓延,鐵騎踏著雷霆,爆發恐怖的力量。
一面恢宏的旗幟,獵獵作響,醒目的“關”字逆天拔宇。
他們身上散發的駭然氣勢,讓所有人駭然失魂。
爾後,伴隨著一聲呼喊,這些驚駭全都化作穩穩的安全感。
“大將軍歸城!”
嗚嗚嗚——
蒼邁的號角聲,升上天穹。
這是大漢最強大的軍隊,統帥他們的是被稱為“武聖”的漢大將軍!
血染疆場鑄就了武聖的威名!
敵人都匍匐在青龍偃月刀的鋒刃下,瑟瑟發抖。
守軍獻以忠誠、狂熱。
關雲長的威名,震蕩九州寰宇!
“大將軍歸城!”
關興親眼所見,一名士卒聲嘶力竭地咆哮,隨著呼呼的風聲,傳遍整座城市。
尖銳的號角聲、嗡隆的鍾聲,響應著馬蹄的轟鳴。
整座沙羨城,都能感受到關羽無邊的影響力。
強悍的戰意,席卷天地。
為漢室盡忠的誓言,在此刻爆發了。
哪怕屍橫遍野,染紅滔滔大河,他們也會為漢室獻上忠誠,甚至生命!
關羽冷厲的目光,橫掃著城牆,他的身上爆發出來的意志,足以摧毀一切。
這就是“武聖”“大將軍”“關雲長”所帶來的壓迫感!
關興的呼吸急促了,他做好了與父親見面的準備。
但從未料到,自己的信念被摧毀得體無完膚!
大漢的榮耀,在關羽一舉一動之間展現。
忠義為國!
寸土不讓!
雖千萬人,吾往矣。
所有追隨者都沒有怨言,只有對強者的崇拜,從心底爆出狂嘯。
骨子裡的忠貞愛國,讓他們變得無所畏懼!
吱吱——
沙羨的城門緩緩地打開,映著夕陽的余輝。
一將屹立城門洞,身材魁梧,相貌威嚴,擋在騎兵面前。
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山峰。
關羽舉起手臂,身後的騎兵紛紛止步,眸光散發出傲視天地的強勢。
“安國。”
“父親!”
父子之間的第一眼對視,便針鋒對麥芒。
“傳太子殿下旨意,請大將軍暫且收兵回襄陽。”
關興字字鏗鏘,將上位者的意志傳達下去。
“吾侄兒既來荊州,為何不到江夏來?”關羽語氣舒緩,但吐字有力。
一場無聲的爭鬥,在父子之間展開。
“太子殿下千金之軀,怎能親臨前線。”關興慷慨解釋道。
“吾在,宵小之輩退散,江夏何來危險?”
“更何況,吾侄的膽量、氣魄,非是等閑,怎會畏懼江東群鼠。”
關羽眉鋒銳意,目光如刀。
“難道父親忘了孫伯符嗎?”關興肅聲道。
孫策一時英傑,卻倒在了卑劣的刺殺中。
“好!”
“吾兒引經據典,有長進了。”
關羽不怒自威,氣勢外顯。
一般人在這一股威壓下,恐怕已經雙腿發軟。
然而。
關興知道自己不能退!
這一退,他的一生都將籠罩在關羽的余威下。
張苞心裡已經涼了半截!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傳旨嗎?
怎麽搞得這麽嚴肅!
他臉色鄭重,心中一凜,卻沒辦法插手這一場對決。
“這是父親教導得好。”關興抱拳道。
“咱們父子二人,好久沒有一起好好談過了。”
關羽驀地一歎,語氣卻帶著一股寒意,以及淡淡地失望、欣慰,各種複雜的思緒湧出。
關興長大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忠義。
父子之間的感情,真的淡了嗎?
關羽倏地想起了關平,長子從來不會忤逆他。
縱使有話,他也憋在心裡。
可是現在,次子關興竟攔住了他的去路,脅迫他回襄陽。
關興眸光裡的璀璨,以及那一抹堅定不移的信念。
深深地觸動了關羽。
但。
這是孩子在父親面前放肆的理由嗎?
“太子殿下此次召吾,所為何事?”關羽向前一步,座下赤兔馬沉重地喘息一聲。
關羽輕輕地撫順它的鬃毛,安撫它躁動的馬蹄。
時光荏苒,他老了,赤兔馬也老了。
此時回襄陽,卻有些早了。
“父親若是心有疑問,可當面詢問太子殿下。”關興故作冰冷道。
“大哥當了皇帝,侄兒當了太子,不知不覺,我也是大將軍了。”
關羽有些神思不屬,映著無邊的霞光,他仿佛穿戴了一層浩瀚的金甲。
“當了大將軍啊,就要以身作則,為所有武官做出表率,不能繼續恣意妄為了。”
“吾不再是解良無名無姓的武夫了,是萬人敬仰的大將軍。”
赤兔馬踢踏著腳步,馱著關羽入城。
關羽馭著韁繩,緩緩而行,他環顧著長街上歡嘯的百姓,心生無限的感慨。
他當上了大將軍,天下仍未太平,漢室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踏踏!
踏踏!
赤兔馬邁著沉重的腳步,馬蹄擊著青石,發出清脆的聲響。
二十多年了!
赤兔陪伴著他,征戰了一生。
關羽陷入了深沉的回憶之中,目光渾濁、茫然。
……
“報!”
“啟稟丞相,關羽把朝廷賜予的漢壽亭侯大印懸掛梁上,把丞相賜予的金銀玉器、侍女仆役全都留下了。”
甲士鏗鏘匯報。
“關羽走了!關羽走了!”
“財帛不能動其心,爵祿不能改其志,生死不能阻其行。這樣的英雄豪傑,別說我曹操了,天奈其何?”
“程昱,隨我出城相送。”
……
“雲長,為何行色匆匆?連喝我一杯送行酒,都等不及了嗎?”
曹操喘著粗氣,衝著關羽嚷嚷,仿佛在指責不辭而別的至交親朋。
“稟丞相!”
“關某此前與丞相有約,一旦得知兄長下落,無論天涯海角, 都會前去與之匯合。現在吾已知兄長下落,萬望丞相恕罪。”
關羽目露慚愧,卻依舊堅定。
“我既與你有約,又豈會食言?”
“雲長啊,此去冀州八百裡,路途遙遠,路上風吹日曬,我給你準備了一件錦袍,供你路上遮涼禦寒。”
“雲長,我給你披上。”
曹操熱絡地拿出錦袍,湊向關羽。
然而,關羽卻沒有下馬受禮的意思。
曹操樂呵呵地將錦袍放在青龍偃月刀上,親眼看著關羽披上。
“就此別過。”
關羽一捋美髯,策馬離去。
“雲長……”
曹操小跑至山坡,眺望著關羽漸行漸遠的背影。
“主公,您這是何必呢?我跟著您這麽多年了,沒見過您這樣……”程昱怨聲道。
一股挫敗感,將曹操吞噬。
……
關羽驀然閉上雙眸,曹操威嚴的形象,還能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赤兔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悲傷,長呼一口氣,馬蹄高高地抬起。
關羽輕輕地拍了拍赤兔馬,柔柔地安慰它。
“吾一生忠義,你也一樣……”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赤兔馬不堪重負,倒在了長街上。
殘陽如血,晚風席卷。
赤兔馬壽終正寢了。
嘩——
關羽解下威風凜凜的錦袍,披蓋在赤兔馬身上。
天地一片寂寥。
第一百六十七章:關興的勇氣,直面父威
點擊下載本站APP,海量小說,免費暢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