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賣的?”老人微微一笑，“零售價不就在書後面寫著呢嗎?”

　書後面?

　徐婉愣了愣，書後面不是當年的那個零售價格嗎?

　她下意識將手裡的書拿起來，翻轉到最後。

　在角落處果然寫著零售價:陸元伍角。

　六塊五?

　徐婉愣了愣，將拿在手上，有些奇怪的看向老人，她還以為這後面貼了新的價簽呢，然而並沒有。

　還是書本來印刷後出售的價格。

　江鴻也看到了這個價格，抬起頭來看老人，“老先生，您的意思是，這書就隻賣六塊五嗎?”

　老人笑呵呵地點點頭。

　“是啊，不然還能賣多少呢?”

　江鴻直發愣，盯著書本上下的看了看。

　“老人家，就衝著您這個書的保存情況就能看得出，您平時肯定是沒少用心，這麽多年來保存下來，肯定是珍藏的。”

　“再加上這些年通貨膨脹，貨幣的價值一降再降，這當年的六塊五，放到現在，加十倍的價格都不誇張。”

　“怎麽可能隻賣這麽低的價格呢?我覺得最起碼也要一百塊以上才合適啊?”

　老人又是笑了。“你這個年輕人可真是奇怪啊，正常的都應該是顧客砍價，而我們這樣的店主提價才是，你怎麽反而給我漲出去幾十倍呢?”

　江鴻張了張嘴，不知道說點啥。

　徐婉也以為，這老人是看他們比較有眼緣，所以估計給他們降低了價格，“老先生，您不必為了我們刻意壓低價格，這些書到底是什麽樣的價格?”

　老人直接笑出了聲。“呵呵呵，你們覺得我是看你們兩個孩子年輕、還喜歡看書，投脾氣，故意給你們壓低的價格?”

　江鴻和徐婉都是一副“難道不是這樣?”的表情。

　老人搖搖頭。

　“當然不是，所有來我這裡買書的，全都是按照書後面的零售價來賣的，對所有人都一樣。”

　“因為這些書，本身放到現在就沒多少人願意看一眼的，我再提價，還有人願意看?還有人願意買嘛?”

　老人笑呵呵的搖搖頭，一扭身坐到了小攤邊擺著的一個小板凳上，繼續說道。

　“有一點，你們說對了，這些書對我來說，的確是一筆重要的財富，我不舍的賣，但是呢，這些書……留在家裡留著也是浪費。”

　“我的晚輩裡，沒有一個愛看書的，這些擺在家裡也是吃土的，只有我這麽一個糟老頭子成天當成是寶貝。”

　“這幾年，家裡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冷清，我也住不了大房子了。受不了那個冷清的屋子，沒一點人氣兒。”

　“年後，我就打算找個敬老院住著去了，還用這麽多書幹什麽?留下來，估計會被兒女轉手、隨隨便便的就賣了。”

　“與其那樣，還不如我自己和這些書做個告別。”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書攤裡面密密麻麻擺放著，足有幾萬本書的規模，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許追憶的神色。

　或許是真的覺得這兩個年輕人，很投脾氣，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和他們二人低低的訴說。

　“記得年輕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長時間住在醫院裡，下不了床。”

　“我太太就會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書，送給我。她的喜好啊~我不喜歡，但她每次還偏偏就按照她的喜好給我買書。”

　“她還同我說，‘你啊，要是想看你自己想看的書，就趕緊出院，咱們到時候一起去買！’”

　“那場病，病了很久，久到我都已經漸漸喜歡上了她喜歡的這些書，久到我都快忘了我到底看過多少本書。”

　“這些書，有一部分都是當年那會兒，買的。”

　江鴻和徐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緩緩將手握在了一起，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

　“老先生，您和您太太的感情真好呢。”

　“是啊。”老人回過頭，仍舊笑著看著他們兩個人緊握著的手。

　眼神漸漸變得溫柔起來，嘴角咧著，笑著。

　“後來的後來，她也大病了一場，我就又買了很多很多很多……比當初多的多的、她喜歡的書，送給她。”

　“我想看著她，在這些書的陪伴下，好起來。”

　說到這裡，老人沒在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徐婉手裡的一本《悖論》，呵呵呵呵的笑，皺紋擠成一團。

　“那，後來呢……?您太太的病好了嗎?”江鴻下意識問道。

　徐婉輕輕拉了拉江鴻。

　江鴻猛然意識到什麽，立刻閉上了嘴。

　老人卻好像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笑著道。

　“書留下來了，她不在了。”

　“所以啊，這些年，我每每看到像你們這樣年輕、感情好的小兩口，就總會回想起我太太。”

　“這些書……對我的意義，就像是記錄著我和太太那些年的青春，不過可惜，青春終將過去。”

　“我不知道現在書，都應該是個什麽價格，我也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把它們賣掉。不過現實就是如此，半點不由人。”

　“我寧願它們能夠找到更好的主人，也不願意這些書被我那些兒女給隨隨便便的賣了。其實之前我也在想，到底賣一個什麽價格才合適呢?”

　“這些都是我的無價之寶，我怎麽可能就隨隨便便的賣了呢?可加價的話，我感覺是對這些書的侮辱，我本身又不想靠這些掙錢。”

　“所以乾脆，我當初花的多少錢買的，現在，就買多少錢，不多不少，剛剛好。”

　“這樣吧，看你們有緣分，你們跟我進來。”

　老人從板凳上站起身，江鴻下意識想要伸手攙扶，卻被老人倔強地躲了開。

　“呵呵呵，年輕人，我還沒老到那個走不動道的地步，不用扶，謝謝了。”

　江鴻只能點點頭。

　很多老人都是這樣，人老不服老，只要心不老，那就依舊年輕。

　老人朝他們倆人招招手。

　“來進來進來，看你們兩個對脾氣，給你們推薦幾本書，都是當初我太太最喜歡的書，也許你們也會覺得好。”

　江鴻和徐婉一前一後，走進這家書攤，就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倒不是說畫風突然轉變成了恐怖故事……

　而是被這些種類各異的書，給深深地吸引了注意力。

　剛剛，江鴻和徐婉在最外面的書桌外側，只不過看到了這家書攤的冰山一角而已。

　這裡面的好書，多著呢。

　江鴻覺得自己直接化身成為渣男，見一本愛一本，愛不釋手那種。

　徐婉也好像進入到了一個充滿著熱愛與溫情的海洋之中，在數不清的書本中，幾乎迷失。

　老爺子在旁邊，主動充當著向導，給兩人介紹著最值得反覆看的那些書。

　旋即。

　江鴻和徐婉兵分兩路，在書攤裡面展開了“掃蕩”。

　將書攤分成了一左一右兩個部分，分別開始了仔細的查看，將各自喜歡的、想要的書，都給挑出來。

　不過二人估計了一下，數量太多。

　如果全都挑出來，可能會將摞著的書垛給掀翻，所以二人拿了一些小便簽，凡是喜歡的書，就都貼上一張粘性不強的小便簽。

　方便記錄。

　這才開始了掃蕩。

　一開始，就直接收不住了。

　足足過了一個半小時，兩人才滿臉是汗的停了下來。

　小便簽幾乎貼遍了書攤的每一個角落。

　老人全程都在盯著他們倆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偶爾還會在旁邊介紹兩句某本書的故事，甚至還會幫著他們一起貼小便簽。

　十分的熱情。

　也特別的可愛。

　是一個很可愛的老人家。

　兩人挑完書，再次湊到一起，對視一眼。

　江鴻說了個數字:“914”。

　徐婉也說了個數字:“1218”。

　兩人都微微吃了一驚。

　“合起來，這可就是兩千多本書啊，咱倆都買了的話……怎麽拿回去?”

　江鴻有些無奈的捂著臉。“看到喜歡的就不知道收斂了，一不小心就選了這麽多，確實……拿不回去，後備箱裝不下的……”

　徐婉想了想，“要不，減少點?”

　江鴻抿抿嘴，有些糾結。“看來，就只能這樣了……可是這些書，我一本都舍不得放棄呀，剛剛過程中我就糾結了半天，要是能少，我也就不會選出這麽多來了。”

　另一邊的老人卻笑道。

　“你們這兩個年輕人，怎麽還不如我一個老人家頭腦通透呢?”

　他遞來一張白紙和一根鋼筆，遞到了兩人的面前。

　“這樣吧，你們要是信我呢，這些書就先留下。”

　“你們兩個選的書，都貼上小標簽了，我事後會一起給你們把價錢給加到一起。你們給我寫個名字、電話還有地址，到時候我找人給你們送上門去。”

　“到時候，咱們貨到付款就行。”

　江鴻連連點頭。

　“好的好的，這樣最好，那就謝謝您了呀！老先生！”

　他悶頭在白紙上寫了信息。

　徐婉則說道，“老人家，您要不給我們留個電話吧，這樣萬一中間有什麽問題，您也好隨時打電話通知我們。”

　老人掏出自己的老年機，遞到了徐婉的手上。

　徐婉用老人的手機，給江鴻撥了個電話，留下電話，這才將手機遞還給老人。

　“那就謝謝您啦，老先生，真的是謝謝您了，我們來的時候，可沒想到今天的收獲居然這麽大！”

　老人連連搖頭。“不，應該是我謝謝你們了，你們也看得出來，我特意找了個這麽清靜的地方擺的攤，這書市的中心那邊太喧囂了，不適合我這種糟老頭子。”

　“我還以為這三天書市，一共也賣不出去多少呢，沒想到這才剛開張，你們就給了我這麽一大筆買賣，呵呵呵。”

　“讀書使人明智，你們兩個年輕人呐，既然到現在還能保持著讀書這樣的好習慣，以後，可一定要堅持住，不要半途而廢！”

　“這些書……就交到你們手上了，看得出，你們都是愛書之人，不會沒落了這些書的。以後，你們呀，要是再有什麽想看的書，找不到了，就給我說，我也許能幫你們找得到。”

　江鴻將信息寫了下來，然後拿出手機看了眼手機號，隨口問道。

　“老先生，一直沒問，您貴姓?”

　“免貴姓馮，水馬馮。”老人笑著答道。

　江鴻改了備注，然後又問道。

　“那，我就叫您馮老吧，馮老，您是怎麽把這些書都保存得這麽好的?我能不能學習一下，這些書我們買回去的話，要是不能妥善保存的話，豈不是對不起您今天的囑咐?”

　“這個啊，我教你們一些法子。首先啊，每個月都得找個陽光好的日子，在能見太陽的地方曬書……”一說起這個，馮老似乎非常拿手，跟江鴻二人侃侃而談。

　他這邊說，江鴻那邊拿起手機的備忘錄，就開始記錄。

　記得非常認真。

　“……就是這樣，你們要是保存書的話，其實用不著像我這麽複雜，剛剛我說的那大概七八種方法，你們用上兩三種就好了。”

　“隻用兩三種，就能夠將書保存的很好了。”

　江鴻和徐婉都是連連點頭。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就先走了。馮老。”

　馮老像是突然想起一些什麽，抬起頭看向江鴻，問道。

　“哎，年輕人，你先等等。”

　江鴻和徐婉有些奇怪的回過頭。

　“怎麽了?馮老，您請說。”

　“我記得你們剛來的時候，好像是說，你們最近打算開一家書店?而且，書店裡還有能供人免費看書的地方?這些書，你們都是打算擺出來供人免費看的?”馮老笑呵呵的問道。

　江鴻看了徐婉一眼，然後點頭。

　“是啊，馮老，我們確實是有這個想法的。您是覺得……這些書不適合拿給更多的人看，隻適合拿來收藏嗎?”

　“如果您是這麽想的話，您畢竟是這些書的原主人，我尊重您的這個想法，這些書我們兩口子自己看也行。”

　馮老笑而搖頭。“不是不是，恰恰相反，書這種東西之所以存在，那不就是讓人看的嗎?你們能把買來的書，拿出來免費供人閱讀，我覺得你們這做的是大好事兒！”

　“雖然，這些書可能看的人也不多，但你們能懂書愛書，我真的很欣慰。”

　“你們剛剛也進去看了，有些書，我這裡就只有一本，被你們買走了之後，我以後要是想看的話，可能就沒地方看了。”

　“所以我是想請問一下，你們的書店開在哪?我以後可以去看書嗎?”

　江鴻認真的回答:“當然了，老先生，所有喜歡這些書的人都能去看的，您當然也可以啦！您能來，是我們的榮幸呢。”

　“書店的地址，就在安豐街6號，目前還在裝修之中，預計應該是一月下旬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