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回憶羽朵剛醒時,那些細微的神情,和反常的行為,好似全都看懂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緣不知所終,一往而始。
星月翩纖,悠然長埋,年輪恍惚,彼時思付。
光陰煮雨,鍥斬不斷,心聲仍然,余生絞纏。
……
十一萬多年前,玄元天尊的坐騎,冰火彩鳳因生癡情於霧妖,而後受妖界的霧妖蠱惑,為他盜取了一對蒲英鈴後,私逃下界,同霧妖結為夫妻,誕下一雙兒郎,長子冰鳳寒謝,此子火鳳夏風。
怎料?霧妖只是為了蒲英鈴,當冰火彩鳳將其中一枚蒲英鈴交給霧妖後,他便再也沒有了蹤影。直到天界的追捕神將尋來妖界,冰火彩鳳才明白已然空等無望,她隻得孤身帶著兩個幼子逃亡,為保護兩個孩子性命,含淚將兩名幼子藏匿在妖界,自己孤身引走追捕神將。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嫣然一笑褪殘妝,捧心予君添淚燃。
寒謝和夏風他們二人當年雖是年幼,未能親眼看見追捕神將們的樣貌,但其中一名追捕神將的聲音,寒謝和夏風卻是一生銘記。
後來得知,母親為保護他們,甘願伏誅,被抓回九襄凌霄受刑,心裡恨透了天界,發誓要剿滅天界,與九襄凌霄不共戴天。
而那霧妖,在得到了蒲英鈴之後,從此銷聲匿跡,另外一枚蒲英鈴也便無跡可尋。可妖界外,無端多出了一片嫣紅的霧叢,不知霧妖背後,是否還有幕後之人,手段高明,算無遺漏。只怕,全然是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直到百年前,許是機緣巧合之下,讓寒謝又聽見了當年追捕神將的聲音,原來當年親手抓走母親之人,便是虛眀山的方諸上神硯徒。故而,寒謝才會在百年前,率領妖族前去攻打虛眀山,預挖出虛眀山內隱藏的秘密,讓方諸上神硯徒身敗名裂,而後死無全屍。
始料未及,此乃天界大殿下七笙為其布局而設的圈套。寒謝自己被誅滅於虛眀山,待他死後,白虎妖效忠七笙殿下,助他得妖界半壁山河。
……如今其弟夏風重整旗鼓,他佔據了萬妖城,與而今的妖王呼延,爭奪妖界的統治權。
夏風如今坐擁萬妖城,隻待自己一統妖界後,再次發兵攻打虛眀山,新仇舊恨,同方諸上神硯徒,一並清算。
萬妖城固若金湯,因歷代妖王都將此地視為通往妖界的入口,層層結界禁止,屏障玄妙至極。夏風佔據萬妖城後,新妖王呼延也是對他束手無策,兩妖僵持在此,隻待變數發生,便可將另一方吞並消滅。
……
妖界位於虞州腹地的位置,要經過荒無人煙的百裡霧叢方可到達。
霧叢顧名思義,是一片濃霧迷林,其中並無樹木,若無濃霧便可極目遠眺,一覽無邊的泥濘沼澤。腳下的地面坑坑窪窪,嫣紅色的濃霧彌漫周圍,前方能見之處,不過七八尺。進入其中,極易迷失方向,若飛懸經過,又無法找到萬妖城的入口。幾人到了此處後,也隻得貼著沼澤地,低空飛行,朝著霧叢深處而去。
三人在霧叢中,飛行了幾日,兜兜轉轉如墮煙海,此時發現,好像複繞回了之前出發的地方。這裡茫茫百裡都是嫣紅色的濃霧,周圍的景致幾乎是一模一樣,抬頭遮天蔽日皆是雲迷霧鎖,更是無從分辨方向。
隻得做了標記,再次覓途,待幾個時辰後,四顧茫然,好似又迷失在了其中……
正在三人一籌莫展時,
忽見前方嫣紅的濃霧中,一隻白鷺飛過,藍塵隱約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噫嘻呢喃的唱著什麽?他凝神細聽,好像是一位老嫗在唱著奇異的童謠。 歌聲幽渺,淒淒切切,哀傷絮說。
“……枕清風,憂家國,黃蘆翠萍渡口岸,白鷺交飛雙葉江,琴笛漫漫忘機友,扁舟把酒攜書劍,仰天一笑論新政,百折不忘凌雲志……”
“邊塞將軍有重托,暴虐討伐使不得,蒼狼熱血保家國,莫讓忠魂冤孤墳……”
“……冬將去,人未還,唯留老嫗織舊網,盼煞了夫君,盼兒郎。”
“余家兒郎錚錚骨,滿腹經綸忠義心,去時千古豪雲義,隻到如今無音訊。
……此去聖都路茫茫,高馬雕鞍過路人,敢問前路幾十裡?今朝哪個坐天下?”
霧中白鷺忽而消失……那個蒼啞歌聲漸漸遠去,聲音越來越微弱,茫茫的霧叢中倏爾恢復了寧靜,唯有藍塵自己的急促呼吸之聲。
恍惚之間,他好像能看見,那白發蒼蒼的老嫗,佝僂著身軀,拄著一根樹枝,千裡尋找自己親人的樣子。
藍塵聽得指尖發麻渾身一震!尋著歌聲四下瞧看,根本沒再多留意身後,心中慌亂至極。
這歌詞中所指的邊塞將軍,難道是父親嗎?
他愁雲滿面地舉目向前望去,旋即跳下三色彩雲,雙腳落在泥濘的沼澤中,奮力地朝前奔馳,濺起一串串泥水,雙眸中滿含凝重,尋著歌聲消失的方向,邊跑邊呼喊道:“等等,等等,請您等等,您歌中唱的蒼狼軍,可是邶承國中,夏姒邊境的宣楠將軍?回答我,是不是夏姒邊境的蒼狼軍?”
藍塵的喊聲在霧叢中幽幽飄蕩,飄向遠方後,被嫣紅的霧叢吞沒,可卻無人回應他的問題。
他對兒時記憶中的夏姒邊境,追念猶新。
雙葉江這個地方,位於夏姒西北方,那條水湍急的雙葉江,橫跨穿過,江水把夏姒地界與雪崇地界相隔而分。幼時的藍塵,父親曾經騎馬帶著他去過幾次,江寬幾十丈,江面無橋,兩岸蘆葦垂柳,江中漁民小船往來,他們打魚織網,生活安逸。
江邊西岸處,臥有連綿百裡的千嶂山,此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關塞首要之處,有一座萍蕪城,扼於咽喉當中,只要此城不破,西南防禦無憂。
他當年離開時,曾得知過臆度的近況,說雪崇地界的諸侯好似暗生了反叛之心,已然背地裡同夔毅國交往甚篤。
可後續如何?藍塵就不得而知了……
天下之大,不知是否會有巧合?一樣的雙葉江,一樣的蒼狼軍。
即便已過百年,他依舊想知道,父母究竟如何了?蒼狼軍又如何了?
……
與此同時,王二狗和陳臘梅方才跟在藍塵身後,兩人一路上竊竊私語,議論著渡業堂內,驚說的那些關於藍塵從前的風流傳言。
兩人正饒有興味推敲,大師兄究竟是不是個風流情種?忽得也聽見了那奇異的歌謠,再回頭看時,就見藍塵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被前方的嫣紅色濃霧淹沒。兩人迅即朝著去追,可是追趕了半晌,依舊找不到藍塵的人影,連忙大聲呼喚一番,卻發現他們的呼喚之聲,好像被什麽東西彈了回來。
悠悠蕩蕩,回音陣陣,一聲聲來回交迭之後,漸漸細弱,沒入太息。
“糟了,莫不是咱們倆走進了什麽鬼打牆?”王二狗看了看周圍後,又試著鬼哭狼嚎地喊了幾聲。
隨即,他的聲音飄蕩出去不遠後,真的又好像碰到了什麽,一聲聲空谷傳音折返而來,回響陣陣,交迭反覆後無聲無息。
陳臘梅捏捏額頭,便劍上跳了下來,落地之後,騰地一下,雙腳踩進了下方的沼澤地中,低頭一瞧,原是一片稀爛的泥塘,沒過了他的腳面。他抬起一隻腳,看看下方泥濘的路面,泥水順著他的鞋子朝下吧嗒地滴著,皺皺眉頭後,硬著頭皮朝前走去,旋即說道:“你也下來,若是真的有什麽屏障之類的邪祟作怪,也是將陣法機巧的等器物,布置在地上,這空中都是濃霧,一棵樹都沒有,怎麽做手腳?”
王二狗想想也是,便跟著跳了下來,兩人這就踩著泥濘的沼澤,向前走去,邊走邊注意著腳下,尋找著可疑之處。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覺得腳下的泥潭越來越深了,已經沒過了小腿,頓感不妙,這便要朝回退去,忽得瞧見泥潭下,好像有個圓通通的金屬物體。
“你拉著我。”王二狗怕再往外走,他們二人也會陷入其中,於是讓陳臘梅拉著自己的手,將半個身子朝前方探去,用手中的劍尖,將那金屬之物挑了出來。他撈回來後,發現原來是一個鐵頭盔,拿衣服擦了擦上面的泥水,瞧看此物的樣貌。
兩人端詳了一陣後, 盯著頭盔中央處凸嵌著的圖案看。這圖案是一隻威昂猙猛的狼頭,張嘴大口,留出獠牙,狼眼眥銳震懾。
怎得感覺?這圖案好像有些眼熟!
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破廟內的鎧甲焦屍!”
“對,沒錯,那焦屍穿著的鎧甲,和這狼頭圖案是一樣!”王二狗驚愕道。“你當時沒聽到,去給欒瑩找佩劍了,那會,大師兄唱了一首戰歌,名叫金戈蒼狼,就是當時在破廟裡,咱們打焦屍那會,他吹的那個曲調。”
“這,這難道,就是大師兄做宣兮時,他父親率領的蒼狼軍嗎?”陳臘梅盯著頭盔上的圖案,難以置信道。
兩人再回頭瞧看前方,震撼地呼吸凝滯,綿延數裡的沼澤地中,這樣的頭盔和鎧甲,尚有不計其數。有的半沒在泥潭之中,有的浮在泥水之上,爛泥之下,還不知掩埋著多少?他們曾經熱血家國,此刻只剩悲涼的骸骨,遺落浩如煙海的異鄉,無處安葬。
二人心頭巨震,思緒難免有點恍惚,猝不及防握著彼此的胳膊,連連倒退數步,緩了須臾,才平靜了心神。
“八成是了,咱倆活了百年了,你聽過夏姒這個地方嗎?”王二狗呐呐道。
陳臘梅搖搖頭後,又想了片刻,好半晌才道:“沒聽說過。”頓了頓,急急補充道:“莫不是我等孤陋寡聞?只是咱們沒聽說過而已?”
王二狗默的一歎,蹙眉緩緩道:“我猜他想不起的那段記憶,必然和此事有關,有人故意,不想讓他記起這段往事。許是,關於夏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