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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人格》第2章 遠行
  昭的判決下來了。記過,暫留能力者隊伍察看,算是戴罪之身了。不過好在沒有被開除神籍,已經算是大吉了。神族沒有對外公開這件事,目前只有第十四分隊內部知曉。而耀晴對此也沒再說什麽。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神族駐地球部隊目前還沒工夫追究昭的這件事,因為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眼下,神魔兩族都開始秣馬厲兵,第三次神魔大戰估計也已經被高層提上日程了。在這樣的節點下,留著左將軍沙恩·霍夫曼以及其麾下的精銳部隊在地球附近,顯然是不現實的。而且地球這邊,大片的魔物已經被消滅殆盡了,只剩下可能的漏網之魚。如此情況之下,倒不如,直接把沙恩將軍的隊伍連同能力者,一並調回神族,隻留下少量的兵力守衛地球。而且在出了昭這件事之後,地球方面的領導人們也不希望有過多的神族部隊常駐在地球。這種做法,對於人類和神族雙方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話雖如此,實際執行起來,卻也有不小的難度。這些能力者們從未接觸過神族社會,能否迅速融入其中,便是個不小的問題。其次,這些能力者該安插在哪個部隊,其軍銜如何評定,該不該讓他們帥軍,也是個難題——這群能力者雖說是作戰經驗尚欠缺,但是其實力的確不弱,完全具有率隊作戰的實力。但是,一來,這些能力者除了清掃地球上的魔物,僅僅參加過一次小規模的神魔戰爭,沒有其他的戰功,便不容易與神族普遍實行的的戰功製掛起鉤來;二來,如果他們真的當上將領,神族的戰士服不服他們,也是個未知數。

  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還是要辦的。神族早些時候便一直在策劃這件事。到現在,龍族清繳基本完成,便到了該讓他們進入到神族的世界的時候了。

  於是,這些人也到了與人類世界告別的時候了。

  這些能力者們,也許早就想象過這種情況。但是真正到了要走的時候,卻又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來。好在,神族總還是講人情的,在這最後的時候,給了能力者們一天的時間,與這個世界好好地告別。

  這一天,是19年7月17日。

  有些巧合的是,也正是在一年之前,差不多這個時候,地球上的他們,突然之間,紛紛獲得了各種奇特的能力。這一年中,他們成為了“能力者”。他們不屬於人類社會,在神族之中卻又顯得另類。這一年中,他們結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學習了格鬥術和法術,執行各種各樣的任務。多年後,如果問起,有關這一年的感受,他們也只能是閉上雙眼,體味良久,然後說道:實在是太奇幻了。像做夢一樣。

  他們雖然如同漂萍一般,徘徊在人類和神族之間,但也總還是更心系著人類社會吧!畢竟是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可如今,他們卻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了。這種滋味,真不是五味雜陳能形容的。

  但不論如何,該走還是要走的,一分鍾也耽擱不了。他們也隻好強忍著心中的傷感和依依不舍,再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拍一些照片留作念想,認真地跟這個世界道個別。

  這一天,神族部分解除了他們的活動限制。可以回到家裡,與家人道別;也可以無目的地四處轉轉。只要不招搖過市,基本是沒有限制的。

  17日,按BJ時間來算,中午十二時,許多架軍用飛機集結在莫爾茲比港。它們將把這些能力者送到家。

  晚六點三十二分,

中國SD省圍防市清州市,朱祐德乘專車,從圍防機場到了家。  他的家在城郊。小時候,他們一家是在鄉下生活的。等到了祐德上學的年紀,父母咬咬牙,把鄉下的地包了出去,全家來到清州市城區,租了套房,打工賺錢,以求祐德上學方便,後來也逐漸找到了待遇相對好的工作,攢錢買了房。祐德成為能力者後,父母因為在城裡有比較穩定的工作,而且也住了這麽多年了,所以一直也沒搬回去。

  祐德敲門。父母之前被告知,孩子今天晚上會回來,於是便一直等待著。父親開門。家裡還是原來的樣子。母親坐在餐桌旁,餐桌上是豐盛的菜肴,卻已經涼了。

  “回來啦?”

  祐德就點點頭。

  一年未見,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於是這一家子便坐到桌旁,只是吃菜。祐德的父親愛喝酒。愛喝白酒。家裡不似飯店那般講究,一直用的是茶杯,一杯二兩。父親就著菜,一杯一杯地便下肚。母親也喝,但喝得不多,陪著喝。祐德也會喝酒,不過只是逢年過節會倒上半杯。

  父親伸手要拿酒瓶,祐德搶手拿過,先給父親倒滿,然後又給自己倒滿。母親接過酒瓶,也倒滿。

  三人就喝。也碰杯,也搛菜,只是不說話。

  這些來自農村的人啊!他們本應當是那麽熱情。走在小路上遇到了,都能拉上兩句,互相寒暄,還禮節性卻又不失真誠地邀請對方去家裡坐坐,喝茶聊天——你若是把這禮節當成了真話,當真去了,他們反倒是十分高興,便拿出最好的茶葉,泡滿滿一大壺。可是,當他們來到了這城裡,卻又變得不一樣了。在這裡,走在馬路上,人來人往,卻都望著別處,更沒有人會主動與別人搭話。更何況,他們來到這裡,四望無親,又有誰能夠敞開心懷地喝酒談天呢?孤獨封閉了他們的熱忱。他們也漸漸變得像城裡人一樣沉默了。

  可在這沉默背後的,卻又是另一種的,更深層的孤獨。這種孤獨來自於他們的無根性。農村是回不去的他者,城市卻又是難以到達的別處。根已失,而莖蔓卻又難以夠得到彼岸,便只能任由自己漂泊在這時代的亂流之中。

  一如這些能力者們。

  幾杯酒下肚,父親臉色漸漸漲紅,便打開了話匣子,問祐德這一年來的事情。問他受的苦,問他經歷過的事。祐德就一五一十地給父親講著,像講故事一樣。

  講完,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父子兩人又喝了幾個酒。祐德卻有心事一般,幾次想開口,卻只是歎口氣,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父母,自己將要遠行的事。

  沒想到父親卻先開口了。他拿起酒瓶,給自己斟上一杯,又給祐德倒滿。他說道:“來,咱爺倆再喝一個。”

  祐德本以為是五口或是六口(注)。沒想到父親端起杯來,一口悶了。

  父親放下杯後,說道:“其實,我們都知道了。你們那邊的人都跟我們說了。明天就要走了是吧?到老遠的地方去。我們都知道了。”

  祐德端杯的手懸在空中。

  父親倒滿酒,說道:“來,我再跟你喝一個。”兩人碰杯,父親又是一昂脖,白酒盡數灌進肚中。當的一聲,酒杯敲放在桌上。

  “其實啊,你當時走的時候,咱也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我知道,你們這些孩子厲害,有能耐,要去老遠的地方保家衛國了。爹都清楚。爹心裡也高興啊。窩囊了半輩子,你看看,兒子給咱長臉了。爹有時候,真恨不得跑到外面去喊,咱孩子出息啦——但是不行,那些人不讓。

  “你爹是農民,沒啥文化。咱也不懂你們那些事。但是咱清楚,你乾的都是些大事,是好事。咱知道,咱這孩子,心眼好,也不會乾壞事。所以,不管你幹什麽,爹媽都支持你。你就放心去幹。

  “但是咱還是說,在外面,一定得小心,時刻提防著點。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祖爺爺的事,你也都知道……

  “來,咱再喝一個……你這一去啊,也就不知道啥時候還能回來了。你在那邊,也別想咱。我們倆在這,啥都挺好的,你也不用掛念……等你走了,我們也就不在城裡住了,就回到老家那邊,把那地再種起來……”

  父親一句一句地說,一杯一杯地喝。喝著喝著,眼圈也紅了……

  一直喝到兩人全都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地酣睡。母親還稍微清醒些,扶著兩人回臥室……

  晚七點十六分,中國SD省圍防市蒼狼縣,趙明華乘專車從機場到家。

  明華原本是走讀生,家就住在學校對面的小區。

  行至門前,明華下意識伸手探向衣兜。居然真的有鑰匙包。她不禁歎口氣,又笑笑。闊別一年多了啊。想想當時,從家裡走的時候,還以為又是學校的什麽瑣事,很快就會回來,便帶著家裡的鑰匙。誰成想,這一去便是一年多。直到如今,才重又換下作戰服,穿上當時的衣服。至於這鑰匙包為何會如同宿命一般地躺在衣兜裡,她也記不真切了——興許是剛到基地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衣兜也沒掏,就把衣服囫圇扔到洗衣機裡了吧。

  她拿出鑰匙,打開門。

  思緒又飄回一年前的時候。

  她仿佛又看到一年前的自己。回家,父母已經睡下了。她信手扔下書包,拿著兩三本書走進自己的房間裡。把書放在書桌上——或是英語的詞匯書,或是數學的大題的訓練,等等。書桌一角,一定會放著一碗削好切好的水果。她便打開台燈,繼續學一會……

  她現在突然希望,生活仍然是這樣的。但是父母兩人坐在沙發旁,等待著她,似乎是在提醒她:過去的已經回不去了。

  不知為何,她似乎記不太清跟父母聊了什麽了。他們肯定是聊了很多,一直聊到了晚上九點多,也沒吃飯。她自然是不會餓。

  她記得最清楚的一段。最開始,父母都只是問在那邊發生的事,閉口不談遠行的事情——他們當然知道這件事,可他們更知道,女兒內心敏感,這種事也不好說。

  但終於,在聊到一長段沉默之後,母親笑著,說了句:“要遠行了啊。”

  明華鼻頭一酸,眼眶頓時就紅了。

  “想哭哭出來吧,哭出來好受些。”母親說道。

  但真這麽說了之後,明華卻又感覺哭不出來了。只是歎了口氣,說道:“是啊,要遠行了。”

  聊完,父母才開始收拾做飯。都是些家常菜,沒什麽特別的。魯菜菜系,以“鮮鹹”兩字為特征。可是,鹹似乎也不能作為一種很顯著的特色;而對於偏山東內陸的地方來說,鮮似乎也體現的不多。但是,魯菜似乎依舊有它那種獨特的風味。但你又很難用一些詞匯來概括它。濃油赤醬嗎?倒也不見得。大火烹煮?似乎也太過刻板。但它就是有那樣一種敦厚樸實的味道。不花哨,不浮華,在大大方方填飽人的肚子之上,還能給人帶來一些暢快,一些溫情。

  對明華來說,這就是家的味道。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有東西墊在胃裡,自然有種沉甸甸的踏實感,明華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爸,媽,我出去逛逛。”

  “這麽晚了……”母親剛要說話,父親抬手打斷她,說道:“去吧。”他似乎想接上一句“注意安全”或者“別回來太晚”,可貌似又都不合適,於是也就笑了一下,沒再繼續說。

  明華開門。

  門口樓道,一人倚著牆邊,衝她一歪頭。

  “昭?你怎麽在這?”

  父母聞聲,於是跟過來看。

  “這是……”母親問道。雖然昭與明華原來是同班,但明華的父母並不認識昭。

  “跟我一隊的,我的朋友。”明華說道。

  昭像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般,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明華臉上飄起緋紅,頓了一頓,接著說道:“男朋友。”

  巴布亞新幾內亞。死神沒有回去。

  他不想回孤兒院。

  實話說,孤兒院的院長對他們挺好的。但他確實不太願意回到孤兒院。他也說不出來為什麽。或許是因為,小時候與朋友們一起惡作劇,捉弄過院長?似乎也不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這也正常。因為,世界上,比人的意識更複雜難懂的東西,恐怕就是人的潛意識了吧。

  他自小生活在孤兒院。那裡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他的童年,至少吃穿上是完全不會有問題的。雖然如此,孤兒這個身份,還是給他,或者說,給他們這個群體帶來了諸多影響——而諷刺的是,這種影響,恰恰是來自於他們身邊,所有關心他們、想幫助他們的人。他們之中,有人這樣說道:“一旦讓別人知道了你的孤兒的身份,他們就如同著了魔一樣,拚命地對你噓寒問暖,了解你小時候的經歷,並加以同情——而事實上並沒有什麽可同情的。孤兒是事實,但你要知道,並非所有的孤兒都應當被給予這一份同情。我們心中,或許有一輩子的傷痕,但那又怎樣呢?誰的心還沒點傷痕呢?為什麽非要一遍一遍地提及這些事?最關鍵的是,他們的那種熱情——那種熱情,根本就不是朋友之間正常的交情。就像是,你許久未造訪一位本來關系不錯的親戚,最近偶然去拜訪,他對你很歡迎,也很熱心,招待你吃飯,但是你總會覺得,你們之間有某種隔閡——對,就是相敬如賓,這本身就是對於親情之間的一種隔閡……”

  死神便是如此。

  所以,他討厭的,是孤兒這個身份。而孤兒院作為與此聯系最為密切的事物,作為這種身份的象征,便在他的潛意識裡,與孤兒掛起了鉤。因此,他不願回到那個地方。

  為了躲避“孤兒”這一標簽,他選擇了孤立自己。除了孤兒院的那些朋友們,他便很少再與人交流。即使是到了上學的年紀,他也選擇自學——最開始是在孤兒院,後來在出租房裡。而在蒼狼縣這種小地方上,只要稍微走走關系,在學校掛個學籍,還是簡單的。

  他的院長當然不希望他這樣。所以這些,都是他請求他的姐姐幫他辦的。

  說起來,他倒也有一個想見的人,那就是他的姐姐。當初,正是他的姐姐把他送到孤兒院,為他辦理戶口,以及長大之後給他生活費,等等。但是她與死神所有的交集僅限於那一個手機號碼。而且每次打過去必定是佔線或是關機,只能發短信。他的姐姐則大概在十多個小時之後才回復。他們從未見過面。除了當時她把死神送到孤兒院那一次之外,這個人似乎就再沒有露過面。因為他當時還是嬰兒,根本不可能記得這些事。他也曾問過孤兒院院長,關於那次見面的詳情。院長隻說,她穿著風衣,戴著墨鏡,抱著繈褓之中的死神,徑直找到院長。也不多解釋,就遞給院長一大筆錢,要求他們撫養嬰兒。其他任何細節都沒有了。而在當時,監控攝像在這種小縣城還沒有覆蓋,留下的影像資料也早已無從查找。死神甚至懷疑這個姐姐的真實性——因為只是露一次面的話,隨便找個替身都是十分容易的事。對以上種種,他的姐姐只是解釋說,自己從事的工作比較特殊,不方便露面,電話交流也困難,短信不能及時回復則是因為有時差。

  對於這套聽上去,不能說漏洞百出,但總是十分不尋常的說辭,死神並非不想深挖,但一來從他的姐姐口中再問不出更多的事情了,二來她做事也乾淨,僅僅露面一次,手機號碼也不顯示地區,三來自己孤身一人,無法追查。這件事也就一直壓在他心底。

  而當他經歷了這種種的變數,終於有一天的時間,能夠用來做一些一直想做的事,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去找他的這個姐姐。

  不管她與自己是否有血緣關系,不管她從事何種職業,甚至不管她到底是否存在。他就是想見她一面。他根本未曾見過她,每次短信的交流都是寥寥數語,而且還有十多個小時的延遲。這樣的關系,當然沒有親情或是感情可言。這只是一種執念,死神的一種執念。可是這種執念,又被這個“姐姐”身上的神秘,加以十余年的時光,極度發酵。他腦中便莫名地,充滿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見到她一面”的想法。這種執念,如同猛獸一般,慫恿著他的頭腦,攛掇著他的身體,迫使他做出行動。他的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躁動,似要將他的身體撕裂。過去十多年,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求著某件事。

  這天上午,上面解除了基地這邊的網絡限制。他當即便給姐姐發了條短信:

  要遠行了。今天放假一天。無論你在哪,能見一面嗎?有很多事想當面聊聊。

  之後他就一直在等。

  一直到晚上九點,回信來了。與之前的寥寥幾句話比起來,這條信息十分長:

  我通過一些途徑,大概了解了你的情況。這一年確實是辛苦你了。也祝賀你,得到了不小的成長,還收獲了一些朋友。看起來,你似乎已經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士”了,至少,從那些人的說法之中確然如此。對此,我感到十分高興。你已經長大了,成熟了,儼然成了一位獨當一面的自立的“人”了。恭喜你。

  至於見面的事,雖然很抱歉,但依舊不行。我知道你內心之中有許多疑惑,有許多不滿。你是個善於壓抑情感的人。這些事情都藏在你心底十余年了吧。我以前一直沒有向你提起過你的身世;但現在,為了讓你不那麽恨我,或許我可以說點有些自私的事情。你的父母已然雙亡。但這件事並非是我的責任。正相反,是你的父母將你托付給了我。確實,這些年,我並沒有盡到一個姐姐的責任。我向你道歉。但這件事確實我也無能為力。

  你說你將要遠行了。那應當是一個十分先進,十分繁榮,卻又重任在肩的世界吧。我知道,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世界,去往一個遙遠遙遠,嶄新的地方,確實是有些殘忍的。但我仍然祝願你,能夠在新的世界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新的歸屬。

  此後,你可能並不能很容易地聯系到我了;我也難以再具體地幫到你什麽了。不過如果你認為,我們之間的聯系就此斷了的話,那你可能想錯了。因為,緣,是這個世界上最微妙、最神奇的東西。它不會那麽輕易地被時間與空間的間隔阻斷。我堅信著這一點;希望你也能這樣相信著。若是天緣有份,我們會相見。

  再會。

  死神默默地讀完這條短信,扔掉手機,呆呆地坐在床沿。

  一切的期盼都化作烏有。

  他的心沉重地跳動。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歎了一口氣。呵呵,緣嗎?這種東西,他從來都是不相信的。堅如自己的鎖鏈,都會被裁斷;細若遊絲的緣,又怎能穿越冰冷的時間和空間呢——要知道,時間和空間,可是最狠的東西了。

  連這最後的幸運,也沒有降臨在自己身上嗎……

  他閉上眼。任憑黑暗將自己吞沒……

  晚八點二十三分。日本,江戶。

  日高陽炎坐在桌旁。桌上,日式傳統料理和西式菜肴參半。

  他的父親這樣對他說著:“陽炎,不要被那些所謂的正義和光明衝昏了頭腦。我們曾經因此做過很多錯事。你要謹記,光明,永遠是藏於心中,需要你去找尋的……”

  晚八點三十五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

  高聳瘠薄的落基山脈之上。湯汝則身著一襲中國古代書生的長袍,慢慢踱步,如同巡禮一般,又如同找尋著什麽。

  他的一側,望向遠方,月亮剛好觸及海面,如同深藍的天鵝絨上的一顆明珠。另一側,層疊起伏的山川延伸到視線盡頭,天空已經開始泛白。

  晚九點四十三分。雲南,XSBN。

  子建、子新兩人漫步在人跡罕至的叢林裡。

  周圍是一片寂靜。兩人一句話也不說。

  子建子新一邊大,住得又近,便打小玩在一塊。子新愈長大,性格愈見孤僻,以至於最後患上自閉症。但子建一直在她的最內層的交際圈之中。兩人雖然話不多,但是不管子新想什麽,子建都能明白。所以學校裡,也一直是子建照顧著子新。此刻,在這靜謐的叢林中,兩人仿佛能聽見各自的心聲,便更沒有說話的必要了。

  因為此處不會有其他人,子建走著走著,便肆意的舒展開翅膀;子新隨即也雙翼顯現。

  叢林中的鳥兒們如同受到了感召一樣,輕輕地走到枝頭,翩飛起來,紛紛盤繞在兩人上空。

  若鳳凰來儀。

  中國,SD省,圍防市,蒼狼縣,狩羊山下。

  等到明華和昭兩人來到狩羊山的山腳下,已經是將近十一點了。

  “這就是校歌裡一直提到的狩羊山啊。跟我想的不太一樣。”昭說道。

  確實是這樣。一般的山,不管是石階或是小路,總是一上來就很正經地向你宣告:這裡就是山的地盤了。可狩羊山不一樣。柏油馬路一直通到半山腰,與山石小路比起來,自然是十分寬敞,而且一側還有人行道,有路燈。即使是晚上,也是散步的好選擇——當然,這麽晚的時間,自然是不會有人了。

  兩人順著路往上走,邊走邊聊。既然提到了校歌,兩人便又談起校園的那些日子。說起來也奇怪,一方面,雖然他們接觸能力不過一年,可卻像過了許久一般;可另一方面,一年之前上學的日子卻又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最開始,道路兩側還有樓房,再往裡進,就只有大片的莊園和果園了。除了略顯昏黃的路燈之外,便沒有燈火;除了間或有兩聲犬吠,也無聲響。道路向前盤繞,鋪展著。遠處的山體,便如同系上了一條路燈穿連成的絲帶。

  明華是當地人。她給昭講述自己小時候的事。小學時候一年一度的春遊,便是從這條路往山上走。還有,爺爺會騎著一輛大摩托,載著自己,往旁邊的獵場去——雖說是獵場,不過自從二十多年前獵槍全部上繳之後,便不會再有打獵的人了,只是一直這麽叫,就沿用下來。她跟著爺爺,沿著青石板拾級而上,看頂上的動物園;還有那七層佛塔,每一層都供著泥塑的佛像,有的和藹,有的張牙舞爪……

  所謂狩羊山,其實指的是一小片范圍內的山峰——當然了,魯中地區自然是不會有太高的山了,所謂山,可能也只能算得上是小丘陵了吧。除了他們現在正在爬的孤山,還有獵場那座山,以及遠處的方山,都可算作狩羊山的范疇。

  兩人走著,兩側的景物也悄悄變換成樹林了。沿著馬路走到最上,是一小片廣場。馬路是貫通的,繼續走,便從另一個方向下山了。就在這裡,森林如同被劈開一個小口一般,黑魆魆的,凝望著到來的人。一條山石和水泥砌成的小路,從這裡出現,一直通向目力不可及的深處。

  昭望了一眼。“要繼續走嗎?”

  明華夜晚爬山,每次都是到這裡就原路返回了。但這次,她說:“繼續走。”

  這個點,入林的檢查站裡早已無人,兩人便踏上小路,進入山林之中。雖然告別了一路路燈的陪伴,但月亮此時節已近中天,明晃晃地,灑下純潔柔和的光,也剪裁出斑駁搖動的樹影——好巧的是,今天,又是滿月。

  都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軾曾經因為離別時月圓而慨歎。月無情,人有意,月圓並非本意,只是在離別的背景之下,更襯出悲情罷了。

  看明華情緒有些低落,昭便打趣道:“這地方倒是不錯,遠離人煙,還有密林遮擋。不管是殺人越貨,還是想乾點別的什麽事,都不會有人發現的吧。”說著,他捏了捏明華的手,開玩笑地看著她。

  明華也笑了,卻故作認真的說:“做美夢呢。別看這層林圍繞,夜中,萬籟俱寂,我要真叫喊起來,整片孤山都聽得清楚。這裡向上不遠處便有護林站,裡面是有人的。”

  “可他們未必打得過我。”昭繼續打趣。

  “去去去,說什麽鬼話。”

  明華欲繼續向前走,昭右手一拽明華的左手,明華身子側過來,昭順勢右手也握住明華的左手。兩人四目對視,在這黑夜密林之中,兩人眼中映著的星光便都看得清楚。

  “哎,我說,你當真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麽?”

  興許是因為害羞吧,明華稍稍側過頭,不直視他。“無聊。你才不會做這樣的事呢。”

  昭身體向前邁出一步,明華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這小路本來就不寬,僅僅容下兩人並排走路的空間,兩側是松樹林。明華這後退,一腳踩到路邊緣,身子向後仰,便倚上了路旁的松樹。昭順勢靠過去,左手撐在樹乾上,低頭吻了上去。

  這一刻,所有的不安和傷感,全都被蔓延的貪欲所吞沒。兩人在這隔絕於世的空間之中,盡情地享受著每一秒的溫存。

  許久,兩人才分開。

  明華臉有些泛紅,小聲問著:“你……你幹什麽?”

  “傻瓜,既然要走了,那就趁著這剩余的時間,好好享受當下啊。”

  可那種貪婪過去之後,隨之襲來的,便是如潮水一般的空虛和感傷。莫名地,便一齊湧到了明華的心上。莫名地,她心中的防線瞬間決堤,眼淚湧出。她撲到昭的懷裡,痛快地哭了起來。

  昭倒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心想這又不是初吻,不至於反應這麽大吧……卻也不敢說什麽,一直把她摟在懷裡,摸著她的頭。

  明華也說不清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是什麽。不過其實,她本來在家裡就想哭出來了;但是父母面前,若是流淚,那便是示弱。要知道,父母最擔心的便是怕她在外不能自立,她無論如何也要把自己堅強的一面展示出來。可在這裡,面對著戀人,心中的那一層偽裝也卸下了,之前壓抑的情感便一並湧現了出來。

  許久,明華從哭泣轉成抽噎,輕輕抬起頭,又歎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無論如何,要走了啊……”

  昭沒說話。明華繼續說:“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吧?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還有我的家庭,還有那所學校,還有這個熟悉的小城鎮……可能都見不到了吧?可能這樣說很自私,可我現在,真的隻想拋下所有的責任和能力,只是在這座小縣城裡,過著簡簡單單的生活……”

  “小傻瓜,你怎可能一輩子不離開這座縣城呢?”

  “我也恨我這種性格,可這些過去的記憶,我卻總是放不下……”

  “這不怪你。人都是這樣的。我們既然從過去的經歷之中獲取經驗和知識,就肯定會對過往產生依戀。不過,過去的事情是無窮的,而你的心思卻是有限的。你若是想用自己有限的記憶,攫住所有的過往,那不也是很荒唐的事嗎?倒不如,僅僅挑選那些快樂的、有價值的回憶,把它們記下來;那些傷感的事情,全都拋諸腦後。剩下的精力,就用在勇敢追逐明天上。這樣才算是人生嘛。“

  明華深呼吸幾口。點點頭,說道:“我們繼續走吧。”

  再上,小路之後,是木質的階梯。此處的山勢陡峭許多,向上望去,那階梯便如同連接天地一般。兩人踩在上面,每一步都鏗然有聲。再走不多時,便到了山頂。

  此處本是伯夷叔齊采薇而食之處。山上有一小祠,名曰昭賢;也有幾塊石碑。

  兩人站在山上,向下望去。此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山下的城裡,成片成片的燈火消失不見;只剩下隱約浮泛著的路燈的點點亮光,如星光一般。

  這裡離城區很近,但如此看去,大部分的細節也已經被抹去了。若是再高再遠一些,一個城市就會是一個亮點,一片大地上,也會有這樣的場景。如同漆黑的溶洞裡的螢火蟲一般。可若是再飛遠呢?當他們漸漸遠去,地球也會漸漸縮小,太陽系也會漸漸縮小,直至與背景中的星星一般大小。亦如螢火一般。人類的所有的文明,所有的痕跡,所有的努力,都會成為一個毫無細節、不可分辨的點。那便是他們的全部的眷戀了。而在此之前,在他們離開地球之前,在地球上面的人看來,他們的光芒,他們的飛船的光芒,也會成為這樣一個點——如螢火一般。

  明華突然想起一句話。

  “我將變成螢火蟲。”她說道。

  這句話的來歷自然是七十多年前的神風特攻隊。但明華知曉這句話,還是從那套著名的《三體》裡。

  “螢火蟲嗎?”昭站在明華身後,接口說道,“不,我們將會變成星星,變成月亮,變成太陽——這一次,我們的光,將會恆久地照耀著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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