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先前跟著師傅給李賢文乾活的那幾個年輕人,搬著棺木就往大桃樹那塊走,意思很明顯,李賢文是想將棺木葬在那大桃樹底下啊。
幫忙抬棺的小夥子太年輕,沒什麽忌諱,又因收了人家的錢財,真金白銀都拿到了手,這事也就不好推脫,於是就照做了。
但有點年紀的村裡人可不同意啊,這大桃樹樹齡可老了,就算找來村裡還活著的,年齡最大的人,也不知道這棵樹到底活了多久。
無需言語,在每一代村民眼中,這棵大桃樹就是自己另類的長輩,大桃樹在這些年歲裡,見證了無數代桃樹村村民的人生。
再說了,桃樹村桃樹村,物產最豐富的就是肥美多汁的桃子,還有每到花季,漫山遍野桃花盛開的奇異美景,這棵桃樹對村民而言,意義可想而知。
村民不讓埋,而李賢文又不願退讓,那天,現場氣氛僵持許久,兩方都沒有讓步的意思。
而李賢文這邊,見村民鐵心阻攔,來村不曾向誰討要任何東西的他,在眾目之下,念了堆村民聽不懂的東西,跪在桃樹下向鄉親討了個面子。
這舉動著實驚了桃樹村的村民,看李賢文這舉動,眾人的心裡那是徒生了幾分驚疑,大多都在心裡反思,想想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過狠惡,逼得人家一個外鄉人,一個大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跪下了。
還沒等村民出聲,也或許並不是等著村民的答覆,就像是桃樹自己同意了這個請求一樣,兩顆桃子連帶著枝丫,隨著一聲脆響,直接從樹上落下,落到了李賢文的面前。
端口似利刃劈開,又有點像被刻意盤出來的光滑圓潤,掛著的桃子掉在地上也不離枝,那兩枚桃子一大一小,就像那兩口棺材一樣。
到後來,棺木下葬的時候,張顯忠來做過調節工作,他遠遠地看過一眼,棺木外面紋理清晰,顏色像被雞養大的黃老鼠的皮子,金燦燦油咣咣,看幫工抬起來也死沉死沉的。
事後張顯忠問過,也核對過,棺木裡面裝著的是李賢文的老婆和女兒,死者身份沒什麽問題。
李賢文是帶著他妻女從醫院開出來的死亡證明,和跟他老婆扯的結婚證來的。
最後,棺材還是下葬了,畢竟這樣的情況用巧合都沒辦法解釋,村民只能用桃樹有靈來說服自己,那掛著兩枚桃子的枝丫則被李賢文當場做了處理,做了他老婆的碑。
直到今天,要是有閑著沒事的人想去看看,到了大桃樹,還能看到兩個小土丘前面插著一根桃枝,上面掛著兩顆被極細脈絡連著的桃核,那是李賢文他老婆的墳頭,還有桃樹附近,那些染得土地都變了顏色的香灰。
也是因為這個,從那之後,村民們上山耕種多了些不便利,緣由則是因為避諱,說起來倒也不是畏懼,只是因為擔心路過時腳上沾走了李賢文對老婆孩子的祭奠。
可能是因為呆在村裡的時間久,一開始看外貌帶著書卷氣息的李賢文,張嘴閉嘴也總是夾帶著一些方言土話,時間久了鄉親大多隻當他是本地人。
看著樹後的人影一步步朝光亮處的地方走出,張顯忠避開地上發灰的土塊,將手中的光源往前送,借著這個契機說道:“李老頭,我兒媳婦難產,龍家溝的接生婆,叫我找你去看看。”
一小會的沉默過後,不知怎地,明明現在正值夏天,李賢文的嘴中居然吐了口天冷才會有的霧氣出來。
“我知道,先不多說,我這就跟你去看。
”一句話說完,李賢文跟在照明的張顯忠身後,那手上還做了幾個動作。 晚上天太黑看不清,就算看清了張顯忠也看不懂,他只看到這眉頭微皺的李賢文,從懷裡掏了根卷好的葉子煙。
火柴一擦,煙葉滋滋地就被點著了,不一會,走在前面的張顯忠就聞見了味兒,這味道很醇厚,看來煙葉的質量非常不錯,其中還夾雜著幾股令張顯忠分辨不出來藥材味,有股暗暗的香性。
聞著,張顯忠不自覺地吞了口唾沫。
雖然他很想去討一根,用來驅趕心裡的焦慮,但他早就戒了。
年輕在外面做事的時候,張顯忠是聽說過的,吸煙有害健康,卷葉子煙也是煙,比那種紙卷的碎碎沫還傷身,抽的人還好,主要是婦女兒童這類不吸煙的,就是聞著煙味都傷身。
那時候張顯忠剛結婚,想著想著就想要娃了,再想想,成家後多了幾張吃飯的嘴呢,煙葉這東西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開銷,張顯忠心一狠,乾脆就戒了這東西。
所以,從那以後,從結婚一直到現在,煙草這個東西,張顯忠愣是再也沒碰過半口。
把積在舌根的那口唾沫狠狠地咽下,再掐死了那條剛鑽出心竅的老煙蟲,這一下,倒是被饞勁驅散了那股一路上跟來的冷意。
到了門口,張顯忠原本想問問李賢文,對方能不能把煙給滅了,雖然吧,現在是求人辦事,但是張顯忠也還是怕影響婦女的健康,特別是正在生產的那個。
結果他沒有想到,等他轉過身來,對方手中哪還有那一小簇火光, 煙味早就消散在更遠處了。
“李老頭,我兒媳婦......”跨過院門,張顯忠還想說說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結果身後的人走得極快,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走到了門口,正欲推門。
剛想推門,後面意識到周遭環境不似從前,身旁的年輕男人和婦女都乾巴巴地把自己盯住,知道自己的舉動會讓人覺得不合適,於是李賢文就這樣頓住了。
但是眼下情況緊急,沒時間多解釋,歎了口氣,李賢文正聲說道:“莫要誤會,我不是外科醫生,但是,我知道裡面是個什麽情況。”
說著說著,那聲音好似有股讓人不敢開口的力量,李賢文說話的聲音那是越來越大,繼而一種名叫氣勢的東西從他身上迸發。
“時辰不巧機緣不妙,不該生,不該生啊,這一胎,說來還是婦人命中一大劫難。”
“世間萬物命由天定,積德行善路有多擇。”
“此胎是福亦是禍,是生,還是不生?”
一番話講得那是猶如雷聲作鳴,屋裡孕婦的雙瞳本來是漸漸迷離,好似五感都快要離去,卻不想耳旁徒然響起一番詢問。
整個人都好像因為這一番話徹底回了神,產婦躺在那浸了水漬血汙的床鋪上,睜大了雙眼震聲應答道:“生!我要生!”
這突然的異樣嚇得一旁的產婆差點背過氣去。
但也只是差點,反應過來的龍翠芳看到這情形心裡大喊不妙,連忙招呼著小女娃子加快動作起來。
看這樣式,那不就是人常說的回光返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