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說他想減肥，說他想回家吃蔬菜。”

　　“可咱們家的母雞，隻吃玉米也一樣長得胖胖的呀。”

　　“你這個小娃娃，哪能把伯伯跟咱們家的母雞比呢?沒禮貌。”

　　忙完了事，錢也賺到了，背簍裡只剩下兩隻年齡不足的嫩雞沒賣，若是沒有肉包子這事，張顯忠其實是高興的。

　　只是徒然多出了這麽一包東西，對張顯忠這樣的淳樸老農來說，像這樣一包白來的大肉包，其實是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去承受的。

　　世間大多都認為窮人沒骨氣，為米油折腰不在少，可實際上那些沒骨氣的，多是出於那些半富不富，總受他人恩惠的類型。

　　像張顯忠這類的，或許是因為從小便受了上一代勤勞吃苦好風氣的原因，因為祖祖輩輩都是純良性子的農民，他們吃得苦耐得勞，心裡記的多是乾一分活，吃一份饃的想法。

　　正是這樣說好雖好的品質，也使得這類人學不會變通，做起事來太死板，當然也的確更難發財。

　　畢竟這世上有關賺大錢的事，多是拴著心眼的。

　　像這樣沒心眼的人遇上有心眼的，多是吃過了大虧的。

　　等吃虧後，心裡若是還想著發財，便也會成了那有心眼的類型。

　　張顯忠這個小老頭活了快大半輩子了，雖然的確吃過不少的虧，受過不少的累，但因為根性不壞，他這類人也很難變壞，所以他始終還是只能是個勤懇淳樸的老農。

　　為追求心安，腰杆總要直直地挺著，所以胖老板原本的善意，由於分量過了火，對張顯忠這樣的人來說，實質上是個夾了豆沙芯的燙手大石頭。

　　燙嘴又難以下口，可這芯子要是真吃起來，卻是十足的軟綿，十足的甜。

　　受不得施舍，也不習慣接下他人遞來的善意，張顯忠這類人總記著這樣一句話，這句話叫自己掙錢自己花，自己能賺不求他。

　　但是浪費糧食也是極為不好的事，接下了這麽一袋子東西，就算吃，像這樣一大袋那也是自己家三口人吃不了的東西。

　　或許是秉著善，又或許是無法坦誠地去接下胖老板的仁善。

　　再或者，張顯忠的的確確想著東西多了，吃不了就浪費了。

　　從張兆靈手裡接過紙袋的張顯忠，看了眼正準備收攤的婆娘，他又掂了掂手裡的東西，到最後，張顯忠竟一手牽著張兆靈的小手，一手捂著快冷透的大肉包，直直地朝著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過去。

　　“大娘，你吃過早午飯了嗎?”

　　因為是同趟車來的，一個人勢單力薄地，在那人擠人，擠滿人的車站附近沒能找著空地，又瞄著張顯忠幾人背著兩背簍的活雞往外走。

　　看李蘭面目一副老練的模樣，還以為張顯忠幾個，知道這縣城裡還有其他什麽地方是能擺攤能賣貨的。

　　於是老人也跟在後邊，動著那不太麻利的腿腳，背著那一大袋死沉死沉的糯米粉，時近時遠地跟在了張顯忠三人的屁股後邊。

　　張顯忠是幾時擺好的東西，老人這邊差不多也是幾時擺上的貨。

　　也差不多是同時放下了背簍，只是老人身邊因為少了親人的陪伴，比起張顯忠那一塊地方，還是稍顯寂寞了點。

　　因為天太曬，再加上年紀越大的女人越是愛美，老人在出門前，還認認真真地給自己系了根用來遮陽的花花頭巾。

　　放下背簍，取出一個帶著秤砣的鋁盤稱，用乾淨的棉布掰下一塊糯米粉塊，

將東西擺好放在背簍上，老人就這樣倚著路燈杆子在那苦坐著。　　或許是為了趕車，早上出門太匆忙，沒怎麽吃飽的老人，肚子餓得比張兆靈這樣的小家夥還快，從小家夥捏著毛錢買肉包那會，老人的肚子就開始餓得那叫一個絞痛胃酸了。

　　但因為擺攤沒找對場子，好好的一上午都都過去了，一小塊糯米粉都沒能賣出去。

　　沒賣貨，車票費用都賺不回來，聞著包子鋪小推車傳來的香味，從上衣兜摸出了那攏共才幾塊幾毛的鈔票，老人那股該有的饞勁便又被現實狠狠地按了下去。

　　取出背簍裡一個明顯洗過很多回的飲料瓶子，因為塑料瓶這東西就很難刷乾淨，那裡面裝著的井水看上去也就沒那麽清澈，裡面隱隱約約還能看得出一層水垢掛著。

　　即使是這樣，老人為了緩解饑渴，扭開瓶蓋，她還是喝上了好些口。

　　只是，在看到張顯忠那邊正推讓玩鬧地吃起了小肉包時，老人還是沒忍住把頭巾扯得更低，她把頭偏向了沒人的路燈杆子的那一方，用手抹了抹那頭巾底下，老眼裡藏著的眼淚花。

　　再然後，當她看見胖老板遞給小孩一大包東西，她當然看出了那一大袋東西是能吃的，是好吃的，於是老人的心裡便在下一刻，生了許多失落。

　　或許老人在那時也有許多疑惑，她想啊，明明自己更貧苦更需要幫助，可為什麽老板隻給了小朋友家一袋吃食，為什麽自己就不能得到幫助呢?

　　但有再多想法，又有再多不解，老人的心裡那是始終是沒有怨恨的。

　　她只是在沒人買東西的時候，眼看著那胖老板遞給小朋友一大袋吃食，她只是在張兆靈捧著那紙袋子的時候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只是砸吧砸吧了那僅剩幾顆好牙，又十分乾癟的嘴。

　　見老人頭巾遮蓋住了眼睛，像是因為年紀太大沒聽見，張顯忠捏了捏張兆靈的小手，再遞給張兆靈一個爺孫倆的默契眼神，於是喊話便帶了十足的奶味。

　　“太婆，你吃過早午飯了嗎?”

　　“太婆，你吃過了早午飯了嗎?”一聲不行就兩聲， 張兆靈在對著鄉民的時候可不會變成小結巴，在他眼裡，像太婆這樣的，和爺爺奶奶差不多的人，一定是好人。

　　“啊...啊?”

　　習慣了孤獨，老人也沒想過張兆靈會上前搭話，特別是在老人心裡正想著那一大袋肉包的時候。

　　心裡正惦記著別人的東西，又突然對上了物主，即使沒什麽不好的想法，僅僅只是饞，可就是這樣，一時間，老人也還是有些莫名的慌亂，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麽。

　　就像是被人當面戳破了一樣。

　　張兆靈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這個年紀大的老人一直都跟著自家找攤位。

　　他也注意到太婆很久很久都沒賣出什麽東西，倚在那路燈底下，包著頭巾又讓人有些看不清眼睛，一副快睡著的模樣，讓人看了真為她揪心。

　　張兆靈是真怕老人睡著了，一醒來什麽東西都被偷走了。

　　所以，在幫自家顧客盯著的同時，張兆靈也有好好地幫著太婆盯著，他想，要是有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他就過去把太婆叫醒。

　　只是，當收到了胖老板給的大肉包後，張兆靈下意識又往老人那塊望去。

　　原本只是想幫老人看著點東西，可那一瞬，張兆靈的眼睛對上了那同樣轉過頭來的臉。

　　從裡面看出了孤單，看出了淒涼，也看出了老人下意識捂著肚子又勒住褲腰的動作，再加上老人眼裡對紙袋子的渴望，那肯定是餓了。

　　想到這，張兆靈也不猶豫，與張顯忠一合計，兩人便提著還溫熱的大肉包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