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大茅說完話的同時，被手電光打著的水面開始翻滾。

　　浮出水面的，是另一個大茅，一個因為閉上了雙眼而顯得沒那麽可怕，但同樣腫脹的大茅。

　　見此，先前陰沉著臉的大茅可算是有了點小孩子的樣貌，他好像因為另一個自己能浮出水面而感到高興，連那一直在周圍飛舞的黑色小霧團都開始一點點消退了。

　　“哈哈，我可以去投胎了。”話說著，手卻沒停，大茅朝著張兆靈的背後伸出了小胖手。

　　用力一推，張兆靈整個人就控制不住地踉蹌幾步，旋即朝前倒去。

　　怪了，大茅的力氣幾乎能和成年人相比。

　　撲通---

　　整個過程讓張兆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經歷過這般遭遇似的。

　　大概曾經也有過，像這樣不受控制地撲進水裡的狀況。

　　可這回的情況也有點不一樣，這回，張兆靈是能掙扎的，在落水前，基於強烈的生存意志，兩個腮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沒誰教，張兆靈突然就有了這本事。

　　落水前，張兆靈屏足了好一口氣，而落水後，他也不再像先前一般慌亂，手腳在水裡撲騰，漸漸地，也能掌握到水的韻律。

　　就這樣，不會水的張兆靈突然就學會了游泳，可到底還是沒人教過，小家夥會的，也只是不太標準的狗刨式。

　　但這放在現在，也是足以保命的好本領。

　　而就在落水的那一刻，張兆靈也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水，餌勾，紅臉烏龜，陽陽驚恐的臉，以及一道看在眼裡的金光，和閉眼前自己看到的，在水裡艱難遊動，尾巴腰身滲血的大狸花。

　　還有大桃樹下突然出現的女人。

　　在這時，張兆靈突然想起，自己大概是死過一回的，或者說，自己在溺死前得救了。

　　這下子就能明白，張兆靈突然明白大茅為什麽那麽恨自己。

　　明明大家都在河邊玩，可獲救的卻只有自己，想到這也就不難明白，大茅那莫名的怨恨是從哪來的了。

　　腦子還在不停地運作，張兆靈也是在快速下沉的過程中，不斷尋找著自己能得幸脫身的機會，可總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在水裡搗亂。

　　搗亂的過程中，像是害怕著什麽，又像是伺機等待著，那莫名的力量只是在周圍時不時地掏上一手，只在張兆靈往上遊動一小節的時候，再使勁把人往水裡拉動。

　　人小肺小的張兆靈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的，有時因為太過緊張，被那股力量猛地一拉，張兆靈總會吐出幾個小氣泡，把攢著的勁一下子泄出去不少。

　　或許是運氣好的緣故，在張兆靈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他本能地再一次使勁往水面上蹬。

　　而這時，水裡那時常拉拽張兆靈的力量，倒是突然消失了。

　　河面很安靜，草叢爛泥裡的青蛙都隻敢小聲地低語，因為這樣，張兆靈那靈敏的小耳朵也捕捉到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爛人，不許你傷害兆靈。”

　　趕著機會往岸邊遊，重新呼吸到空氣的那一刻，張兆靈那是從天靈蓋爽到了脊骨。

　　雖然這會的張兆靈並不知道什麽叫天靈蓋，什麽又叫脊骨，可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或許是因為經歷過兩次瀕死，張兆靈的感官比起落水前還要敏銳許多，若是李賢文在場，那他一定能看出張兆靈此時的狀態是修行人的破後而立。

　　而這樣的狀態，也是大多數經歷過突發性事故，一些經歷過瀕死狀態而複蘇的人，偶然會遇見的巧合。

　　簡單來說，這叫通靈，偶然間踏入了另一個世界，就會如此。

　　可張兆靈的注意力，卻沒有放到他那變得更敏銳的感知力上。

　　耗盡了所有力氣的張兆靈爬上了岸上，因為在脫力的原因，上岸都是扯著雜草扣著泥地往上攀爬。

　　癱坐在岸邊，等待著身體從幾近凍傷的狀態一點點地恢復，見‘兩個’大茅都沒在岸上，張兆靈倒也是松了一口氣。

　　在他眼裡，大茅其實是比水裡那個更可怕的存在，張兆靈能從感知中分辨出，大茅比起那水裡不見人影的東西，還要厲害很多。

　　暫時找不到可以形容的，可真要形容，以張兆靈的角度看，真要說的話，大茅就像個冬天常吃的蜜柑，而水裡的，就僅僅只是顆豆丁大的小桔子。

　　不過說起危險，那肯定還是水裡的厲害，那東西心眼可惡毒著呢。

　　經歷過危機，本來就早慧的張兆靈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一張稚嫩的小臉頂著滿臉的愁色，若是再靠近一點，就能聽見那念叨著的小嘴正說著些什麽。

　　“陽陽...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見水面再翻滾，心裡不再遲疑，張兆靈拖著疲憊的小身板，一點點地朝著村口挪去。

　　還是那盞熟悉的燈，雖然因為夏天的到來，蚊蟲和飛蛾正圍著光源飛舞，將那本就昏暗的光線擁著，但此時的張兆靈正朝著那道光努力著。

　　心裡裝著陽陽，又躲著可能出現的大茅，也盼著身後再也見不到古怪的東西。

　　一點點地遠離黑暗，同時又一步步地往光亮處移動，三歲大的張兆靈在短短的幾天內經歷了許多普通人一輩子也遇不上的糟糕事。

　　小小的身影開始抖動，仔細一看，好好的小臉哭得皺巴巴，也只有像現在這樣， 等稍稍脫離了危險，小家夥才敢小聲地抽泣起來。

　　“小東西，哭啥子哭。”

　　“你爺爺沒給你戴小布包嗎?”

　　陌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頭頂又撫上了好大的手，嚇得張兆靈直直地愣住。

　　這聲音一點也不可怕，聽在耳朵裡，反倒是能從中聽出幾分慈祥。

　　可因為想起了那水裡頭的，那引誘大茅和陽陽的紅臉烏龜，張兆靈隻覺得身後的話語聲，其實是詭怪在作祟。

　　“喲，警惕性倒是高，就衝這點，倒是讓我喜歡的嘞。”

　　“莫要怕，在這個地界，只要有我李賢文在，靈精詭怪之流，保是傷不得你的。”

　　其實，在聽到這人說自己是李賢文的時候，張兆靈就變得不那麽害怕了，可因為落了水，又經了一陣陣的驚嚇，小孩子那不大的膽氣早就用得不剩幾分。

　　倒不是因為害怕才不敢回頭，這會的張兆靈，那是真的累極了。

　　“這麽快就遭了一回死劫，你真的是......”

　　說這話時，那從村外趕來的身影倒是挪著步子，有條不紊地走到了張兆靈跟前。

　　雖然話語中表露著幾絲熟絡，可動作倒是十分僵硬，不為別的，只因李賢文見到了張兆靈那一雙滴溜溜的大眼。

　　墨色的瞳孔裡泛著一絲死氣，與人靈相交相融。

　　經驗老道的李賢文見此，那是一看便知。

　　雖然面目上沒有幾分變動，可這時候的他心裡倒是濺起了一層層的水花，他也是在心裡暗暗歎道:“這，可是天生的靈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