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讓吳有性冷汗直流。
作為一個郎中,他本來壓根不相信鬼神之論。
但此時此刻,看到這幾個白色的身影,對鬼神之論,又開始動搖了。
雪還在下,風還在吹。
吳養浩看向自己的父親, 語氣顫抖的問道:“爹,咱們現在該怎麽辦?眼前的這東西,到底是些什麽玩意?”
吳養浩的心中惶恐,臉上的驚恐幾乎化為實質。
“這個世界上沒有仙佛,自然也就沒有鬼神。別怕,過去看看!”
吳有性將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全都拋之腦後, 隨後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兒子以及隨從,緊隨其後,時刻防備出現的意外。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吳有性也看的越來越清楚。
那是,人?
不過,還是有些不太清楚。
咬了咬牙,再次往前走了幾步。
不過,他們的蹤跡,引起了這些士兵的注意。
一個士兵剛剛將屍體扔進高爐中,就看到了吳有性他們一行人。
“誰?”
這士兵將放在旁邊的武器拿起,看向吳有性。
周圍的士兵在聽到這聲音之後,也紛紛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將放在地上的武器拿起。
這些士兵心中也很疑惑,這大冷寒天的野外,怎麽突然之間就有人呢?
更害怕的是, 這些人是不是北平府城的患者。
如果他們是北平府的患者, 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這裡距離北平府城很遠,要是他們能輕而易舉的從北平府跑到這裡, 那就代表著,能跑到這裡的人,可能不止這些。
一下子,這幾個士兵毛骨悚然。
“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的一個士兵,衝著不遠處的吳有性大喊。
吳有性聽著傳過來的聲音,原本緊張的臉色,倒是平靜了不少。
“人聲,這是人在說話!”
吳有性長出一口氣,緊張的心情,漸漸放松。
身後的吳養浩以及隨從們,也放松不少。
即便這幾個士兵手中拿著武器,但是他們沒有多少害怕。
畢竟,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沒聽說鬼還會說人話的。
吳有性加快了速度,朝著這幾個士兵走去。
看著走過來的吳有性,這幾個士兵也不敢大意。
手持腰刀,也壓了上去。
最終,雙方人馬,停在了相隔四五步的地方。
“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的那個士兵,再次大喊。
吳有性連忙道:“我是從蘇州來的郎中,聽說這邊有了疫病, 就想這過來看看!”
標準的吳儂軟如, 聽在這幾個士兵的耳朵中, 有些不是很清楚。
南方和北方的方言差別很大,除非說統一的官話,不然的話,平時很難聽明白。
“說的是啥?這話,我從來沒聽過!”
一個士兵一臉納悶的看著吳有性。
實在是聽不懂幾句。
吳有性也看出了這些人臉上的納悶,於是,急忙又用官話,說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雖然還帶著不少的方言味道,但此時也已經能聽懂不少。
“蘇州府?從蘇州府過來?”
為首的那個士兵,一臉不相信。
蘇州府距離北平府相隔不知道多少,路途遙遠,跑過來幹啥?
難道真如他所說,是因為這裡的疫病?
“不管了,從南邊過來,很難證明他們說的話是真是假,在沒有搞清楚他們的身份之前,小心點總是沒有錯的!
先將他們控制起來,帶回北平府再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這些人,並不是從北平府中逃出來的人!”
為首的那個士兵,語氣中多了一些輕松。
說完話,他便領著人,圍了上去。
“我們是北平府的守軍,你們站在那裡別動,小心刀槍無眼!”為首的士兵喊道。
吳有性也沒打算反抗,他們是北平府的守軍,那就說明,北平府現在已經不遠了。
……
天上的風雪小了一些,吳有性在這些士兵的控制之下,來到了旁邊的官道上。
為首的那個士兵看向官道的盡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這裡距離北平府還有幾十裡路,如果步行的話,誰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現在眼看著天就要黑,走到北平府,只會更加艱難。
待會會有接他們的車,只需要耐心等待便可。
站在這個士兵身後的吳有性,一臉納悶。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站在這裡,他也不知道現在為什麽不走?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問:“這位軍爺,怎麽不走了呢?為何要停在這裡?”
為首的這個士兵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道:“這裡距離北平府還有幾十裡路,眼看著天就要黑,摸黑走,凍死在路上!”
吳有性沒在糾結這個問題,轉而看向這些士兵身上的防護服。
防護服將士兵團團包裹著,幾乎將所有能包裹的地方全都包裹住。
大概也能看出來作用,但心裡還是很好奇。
他再小心翼翼的問:“幾位軍爺身上穿的這衣服,似乎有些不同啊,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這東西叫防護服,防止疫病侵體!”士兵隨口說道。
這句話倒是讓吳有性大為吃驚。
疫病侵體,外邪入體。
這是他總結了無數病例,總結了無數病人,才得到的一個觀點,萬萬沒有想到,竟然被眼前的這個士兵隨意說出。
“難道這個士兵,也是醫者世家?”
吳有性心中起了疑惑。
於是,再次不厭其煩的問道:“這位軍爺,您的這個說法,是從何處而來?難道軍爺也是醫者?”
士兵被吳有性問的不耐煩,呵斥道:“行了,閉嘴吧,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裡,在沒有查清楚你的身份之前,你最好老實點,別問這些有的沒的!”
吳有性閉上了嘴,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不再說話。
眼睛卻一直的打量著周圍這些士兵身上的防護服,在想這些東西到底是用什麽材料製作的。
看起來像布,又不太像布。
風雪也漸漸的大了,隨著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際,本就蒼蒼茫茫的天地,也越來越暗沉。
當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在天際,整個大地徹底的黑暗了下來。
風開始怒號,吳有性在想,這些士兵到底在等什麽?
“來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了為首的那個士兵的聲音。
心裡還在想什麽來了。
下一秒,他看到了一抹明亮的光。
順著光看去,在那迷迷茫茫的黑夜裡,幾個龐然大物,從遠處而來。
同時也傳達了一股燒煤味。
“這是什麽東西?”
吳有性呆呆的念叨著。
他從來沒有見過汽車,也壓根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東西。
當汽車穩穩當當的停在他面前時,他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指著這些鋼鐵巨獸,聲音也變得磕磕巴巴:“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大?為何如此驚悚?”
這卡車是用來運輸屍體的,城中那些因為疫病而死的屍體,基本上全都會由卡車運送。
同時也會運輸人員,不過和之前相比,所要運輸的人員,基本上都坐在駕駛室。
駕駛室中的空間足夠大,擠一擠,能坐下不少人。
不僅是吳有性,連帶著他的兒子,以及著他來的那些隨從,全部都是一臉震驚的看著眼前,發著光亮的汽車。
他們實在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的東西。
黑色的鋼鐵外表,暗沉的機理,在寒風的呼號之下,更顯神秘。
前面那兩個巨大的車燈,就像是猛獸的眼睛。
伴隨著發動機低沉的鳴叫,越發像一個沉匿在黑夜中的猛獸。
吳有性的腿打著哆嗦,被眼前的汽車震驚的心中發慌。
這些士兵壓根不想解釋這個問題,他們從車上拿下一個裝有消毒水的手動噴霧器,二話不說,對著他們就噴。
這股刺鼻的味道,讓他們很難適應。
那些隨從們倒是想反抗,可旁邊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刀,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沒有辦法,只能強忍著。
一番折磨,他們坐上了汽車。
在陣陣發動機的咆哮聲中,汽車朝著北平府而去。
坐在駕駛室後面那狹小空間當中的吳有性,一動都不敢動,眼睛瞪得老大,身體也忍不住的哆嗦。
他的兒子以及他的那些隨從,全部都擠在一個地方。
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
駕駛室當中的這些士兵,沒有一個人說話,安靜的就像是荒墳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汽車開始減速。
他們,也被士兵帶下了車。
天色已晚,再加上又不清楚他們的身份,於是這些士兵便將他們扔進了北平府的牢房中。
防止他們凍死,順便給他們扔了一個爐子和幾床被褥。
吳有性蹲在牢房當中,擺弄著那個爐子。
腦海當中還是剛才汽車的場景,雙手還在不停的打著哆嗦。
爐子剛剛升起,牢房尚未暖和,幾個士兵,拱衛著張潤德來到了牢房外。
“大人,就是這幾個,他們說他們是郎中,還是從蘇州府那邊過來,專門為了這次北平的疫病。
此事太過荒謬,實在讓人難以信服。所以,就想讓大人過來看看,他是不是郎中。”一個士兵說道。
吳有性這幾人全部都從蘇州府那邊過來,一時之間很難調查他們的身份,所以也只能先從他們是郎中這個點入手。
張潤德站在牢房門口,看向裡面的吳有性。
問道:“你說你是從蘇州府那邊過來的郎中,那我考你幾個問題!”
吳有性站了起來,一臉自信的道:“先生但問無妨!”
“大黃的功效如何?在診治病人時,應該注意什麽問題?”張潤德開口詢問。
想要搞清楚吳有性到底是不是郎中也非常簡單,只需要問他們幾個和藥材有關的問題。
藥材的種類那麽多,每一味藥材都有著不同的功效,想要在這上面造假,可沒有那麽容易。
這個問題根本難不住吳有性,他一臉自然一臉自信,將這個問題完美的回答了出來。
張潤德又接連詢問了好幾個問題,全部都被吳有性完美的解答。
最終,張潤德也不得不相信吳有性是郎中。
在這個過程中,吳有性也將自己的來意和來歷全部解釋了出來。
剛開始,張潤德還不太相信。
因為他不相信世界上會真有這樣的人,可隨著談論的深入,也慢慢的有些相信。
不過,這事情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張潤德也連夜將這個消息稟報了回來。
畢竟不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所以孫傑也只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這事。
剛剛吃過早飯來到禦書房,尚未開始處理這一天的政務,孫傳庭便拿著昨天晚上張潤德發回來的消息,來到了禦書房中。
孫傑看著孫傳庭剛剛呈上來的奏折,眼睛突然一亮。
“吳有性?蘇州府吳縣人士!”
這個人在明末的歷史上,可能不如孫傳庭盧象升他們那麽有名,但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為開創“瘟疫學派”的郎中,孫傑自然知道。
“陛下,這人來歷成謎,雖然他說他是蘇州府那邊的郎中,但此事也太過詭異。
蘇州府那邊和咱們並不對付,甚至還有不小仇怨,那邊的郎中沒有道理來北平府啊!
從蘇州那邊到北平府,距離可不小啊。臣實在難以想象,天底下還有這種人!”
孫傳庭一臉不相信。
明末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各種道德, 各種禮儀,全部都在這混亂的時代當中化為廢土。
現在,忽然出現一個如此赤子之心之人,確實太過意外。
孫傑倒不是這麽覺得。
如果是其他人,孫傑還會懷疑他們的動機。可要是吳有性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確實,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很難想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人。
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我還不相信,可如果是他,還真有這個可能!”孫傑面帶笑容。
這人很厲害,能以一己之力,將中華對瘟疫的研究推進數百年的時間,簡直就是一個奇跡,更別說還是在明末這種環境下。
如果,將這樣的人弄到手中,那對中華的醫學,將會是一個重大的推進。
孫傑的心裡,笑開了花。
來了,就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