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皇宮,建於夯土高台上,北倚邙山、南臨洛水。有東西南北四宮和永安宮,又以南宮和北宮為兩大主體宮殿群為主。
明帝之前,天子朝會和后宮都在南宮,之後開始修建北宮。兩宮相隔一裡,以天橋連接,遙遙相望。
自此之後,朝會和政務便以北宮為主,南宮漸成天子寢宮和后宮所在。
身穿朝服的蔡邕心事重重,跟隨百官走入北宮德陽殿,看著這東西長達三十七丈、可容納上萬人的主殿,又望了望高達兩丈的玉階,以及殿中的噴泉,不由深深一歎:如此恢弘奢華的宮殿,卻再也烘托不出漢室的威儀,反而有些諷刺。
尤其百官之前的那個胖子,走路跟螃蟹一樣豪橫,哪有臣子半分亦步亦趨的恭敬?
還有禮官唱禮後,別的大臣都身姿優美地揚塵舞拜,那胖子卻像一頭闖入白鶴翩翩起舞的野豬,哼哧哼哧地撅著屁股,好似要在土裡刨食兒……
蔡邕的心好痛。
但一想到就是這凶橫的胖子,洗清了自己身上的罪名,還一日三擢官,讓自己重返朝堂,他的心情……就格外複雜。
“禮畢入座!……”
鑾殿之上,禮官聲音渾厚悠長宣布。隨即看向虛歲才九歲的天子劉協緩緩一揮手,又高聲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陛下,臣有事!”話音落下,前首的董卓手持象牙板笏出列,高聲言道。
蔡邕的心頓時一沉:果然,這憋不住屁的家夥,立馬就跳出來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乃把持朝政的權臣是不是?
“太尉……有何事要啟奏?”玉階之上的劉協,頭戴至高無上的十二綹冕冠,聲音卻有絲不經意的顫抖。
“臣近日調研民情、走訪群眾,發現洛陽百姓多為交易所苦,感念民生多艱,臣特意上表請求改革市製。”
說著,老董從袖中掏出奏表,交給急忙下階來取的禮官。
此言落下,滿殿皆驚!
百官猶如看明朝時鄭和帶回一頭長頸鹿般看向董卓,眼裡全是濃濃的不解和震驚,接著……便是整齊劃一的憤怒。
“這董賊……好生無恥!”
“不錯,上街閑逛就算了,還臉上貼金說什麽調研民情、走訪群眾,你是那樣的人麽?”
“太過分了,為自己的快活竟要擾亂國策,決不能讓他得逞!”
只是一瞬間,百官目光刷刷交錯,默契達成了統一戰線。
“哦?……太尉是想要打破‘午時開市、日落散市’的常製,增設市邑以供百姓日常交易?”
劉協不愧是位天資聰穎的帝王,看了一眼表奏便精確總結出老董的意思。
“陛下!……”話音落下,一人已然出列,憤慨道:“太尉此策有違古製,乃一時興起亂國之言,萬望陛下深思。”
說完,又看向董卓道:“自古以來商賈貿易乃賤業,不勞而獲、待價而沽,有亂於社稷。歷朝打壓尚且不及,汝豈敢胡亂更改!”
蔡邕抬頭,見出列之人乃潁川人韓融。此人同樣被董卓以公車征辟,為大鴻臚,一向剛烈耿直,少能辯理而不為章句學,聲名甚盛。
他率先反駁,便以古製禮法壓製,可謂一針見血。
董卓聞言,臉色立時陰沉起來。
蔡邕見狀,心中不由默默一歎,想起了今日早朝前與女兒的一番對話。
“父親,今日叔父上奏,必遭百官詰難。叔父邊塞武人出身,不善言辯,
萬望父親多多回護。” “昭姬……”那時蔡邕正皺著眉扒拉著飯,苦惱道:“父親知汝想有所作為,太尉此舉也有利民生,然……汝總不能為了此事,每日做飯都放這麽多鹽來坑害為父吧?”
沒錯,這兩日蔡邕過得很不順心。為了這改革洛陽坊市一事,自己的女兒耍起了小性子,非逼自己表明態度。
“父親!”誰知此言一出,蔡琰罕見地冷下了臉,放下碗筷道:“女兒知你多年亡命奔波,尤其母親病死對你打擊很大,心灰意懶不想再過問朝政。”
“然父親乃海內名儒,自當為生民請命。且叔父此舉利國利民,毫無私心,父親又豈能退而自守作壁上觀?”
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蔡邕從中看到了失望和祈求。想了想,才問道:“若此番父親仍無作為,你日後是否做飯都會如此?”
“不會……”蔡琰搖了搖頭。
蔡邕松了口氣。
沒想到,隨後蔡琰又道:“鹽那麽貴,每日采買都受限,女兒又怎會多放?……日後,女兒當一粒都不會放!”
……
此刻見董卓明顯要作怒,以勢壓人。蔡邕驀然仿佛又看到女兒失望的眼神,父愛上湧之下,當即起身便要替老董撐腰。
這是一名老父親最後的倔強!
沒想到,還沒等他出列,董卓便已開口:“據某所知,古時人們茹毛飲血、野蠻蒙昧,至周時才漸有禮製,約束其言談舉止。”
說著看向韓融,睥睨問道:“不知元長所言的古製,是指上古的無序,還是周禮?”
“自是周禮!”
“那周禮當中,可有重農抑商之說?”老董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反戈一擊。
氣勢洶洶的韓融當即啞口無言,畢竟重農抑商乃秦時商鞅變法時才有,周朝非但不禁,還使得商國人還紛紛重操舊業。至春秋戰國時,列國已有大量有錢有勢的商人,其中又以陶朱公范蠡、呂不韋兩人最為有名。
“周時並不禁商,才使天下之物流通南北, 暢通東西,百姓得其所需。唯秦時窮兵黷武,困束百姓於土地之上,刀兵四起、殺戮無度。直至我大漢四海一統,休養生息,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
“值此之時,爾還墨守成規,不知變通,困使百姓余不得賣、需不得買,如此竟還有臉在朝堂上誇誇其談,虛譽欺人,誠為天下笑耳!”
說著,老董不屑地看向韓融,振臂一甩袖:“早知如此,老夫上表公車征辟時,便當少汝一人,也可為朝議省下些時間!”
一番話落下,韓融驚了。
蔡邕也驚了。
袁隗、何顒、周毖、伍瓊、鄭泰五人都驚了!
不,嚴格來說,滿朝百官都傻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董卓:他,他不是西涼一粗鄙武夫麽,怎如此才辯犀利、邏輯縝密?
尤其先挖坑又坐等韓融入坑的才辯機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簡直有如神來之筆。
情急下思維大亂的韓融,又羞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訕訕地退回座位,用寬袖掩面無顏見人……
而準備了滿肚子辯詞蔡邕,發現都不如老董這般立竿見影,理直氣壯。抬頭愣愣看著董卓,驚愕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巧,老董此時也看到了他。
微微一笑後,淡淡揮手,意思仿佛在說:“您就歇著罷,說過今日之事不勞煩你,就不用您開口說半個字兒!”
“今天,我要效仿演義裡的後輩諸葛亮,舌戰群儒,一個打十個!”
“天不生我老董,漢代噴屆萬古如長夜!”
“哼,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