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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番外一十 1碗甜羹(全文完)
隨著日子越來越近,喜悅與期盼之中,亦漸漸添了些許緊張。

 秦鴛從宮中回府,剛進二門,迎面就遇上了秦威。

 “阿鴛,”秦威急問,“阿鸞今兒精神怎麽樣?”

 秦鴛道:“挺好的。”

 秦威這才松了口氣。

 同樣的問題,秦鴛被大伯父接連問了三天。

 明白秦威的擔憂,她道:“您明天進宮看看去唄?”

 “不去。”秦威想都不想,立刻拒絕了。

 事實上,他在三天之前剛剛去看過秦鸞。

 作為父親,在女兒即將生產時,他除了鼓勵之外,也幫不上甚麽忙,更別說給什麽建議了。

 反倒是,他擔心自己的緊張影響到阿鸞。

 他是父親,和做妹妹的阿鴛不一樣,他要天天進宮去關心,那阿鸞還怎麽能放松情緒?

 不止是秦威,秦治亦是忐忑。

 秦鸞剛進屋子,就聽見父親在與母親商量:“明天去山上求個簽、再請個符?”

 季氏正忙著看帳,聞言瞪大眼睛問:“哪家的符,能比得上我們娘娘自個兒畫的?”

 秦治:……

 好像是這麽一回事。

 可是,醫者不自醫。

 自己畫的符,自己能用嗎?

 季氏見秦治糾結,衝汪嬤嬤努了努嘴,低聲道:“外行人事多!”

 汪嬤嬤忍笑:“老爺關心娘娘。”

 “我也關心。”季氏哼了聲。

 就是吧,男女不同,她自己生養了兩個,她是內行人。

 生產之事,固然是風險重重,沒有哪個女人敢說,自個兒一定順利。

 不過,宮裡預備了極其有經驗的穩婆嬤嬤,又有禦醫們準備著,什麽都齊全。

 再者,她也去宮裡看過,娘娘這一胎懷得安穩,身子不瘦不胖,氣色紅潤,肚子正正好。

 娘娘日常多走動,原就練過拳腳、有力氣。

 無論從哪一處來看,都是萬事俱備。

 只要放松心情、等日子到了就好。

 “得虧娘娘是嫁出去,”季氏又道,“老爺在家裡愁,娘娘也看不到,不然這熱鍋上的螞蟻一隻兩只打轉,娘娘都得看急了。”

 宮中,秦鸞正與房毓說著話。

 “都叫我不用怕,可我……”秦鸞柔聲道,“您與我說說,生產時是個什麽感覺?”

 房毓抿了抿唇。

 其實,秦鸞並不怕,她是在借此試著讓房毓去回憶一些過往。

 房毓的病情好了許多,哪怕觸及到了往事,她也不會突然犯病了,只是,她能記住的過去還不多。

 偶爾,她想起來一部分、告訴了秦鸞和趙繁後,轉過天,她又忘記了,可她還是在如此的反覆之中好轉著。

 太醫也說,讓她適當去想,對她很有好處。

 “我記不清了,”房毓道,“好像很痛,痛得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阿鸞你別怕,這麽多人都在……”

 秦鸞點著頭。

 昨兒,同樣的問題,母后想起來得更多。

 今兒觀她神色,應是只有這些了。

 於是,秦鸞衝身邊的衛嬤嬤使了個眼色。

 衛嬤嬤會意,忙道:“皇后娘娘不用怕,等發作的時候……”

 話題,被衛嬤嬤接了過去。

 房毓沒有再死勁去想,而是認真聽衛嬤嬤說明,時不時附和。

 秋意在一場場雨中濃烈起來。

 趙繁回到寢殿,衣擺上染了曾露水。

 他這些時日很是忙碌。

 剛剛過去的這個夏日,毛固安出擊,繼續西進。

 依照計劃,他的推進不算快,甚至可謂是穩扎穩打,終於趕在邊疆的第一場冬雪來臨之際,在戈壁灘上築起關隘,確保了此地與身後西州城之前的通道。

 同時,南境亦在向著南蜀施壓,雖是小摩擦,兩軍之間也交手了幾次。

 政務的忙碌讓趙繁略顯疲憊,可他走進中宮,看到燈火通明的正殿,一下子又放松下來。

 暖暖的,很舒服,亦自在。

 尤其是繞到內殿裡,看到笑盈盈的阿鸞,一整日的疲憊都煙消雲散。

 今夜,趙繁卻從秦鸞的笑容裡讀到了些許勉強。

 在她身邊坐下,他關心地問:“怎麽了?”

 “有點痛,”秦鸞指了指肚子,“別擔心,嬤嬤說,一切都正常。”

 趙繁頷首。

 隨著阿鸞的這一胎,從最初被符靈察覺,到現在快要臨盆,小一年的時間裡,他也跟著學了不少知識。

 嬤嬤和太醫講解細致,秦鸞聽的時候,趙繁也豎著耳朵聽,時不時提問。

 可以說,讓他現在來講婦人懷胎,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

 當然,全是紙上談兵。

 哪怕只在紙上,趙繁也想要談明白,連生產前後的各種,他也在學習。

 因為這一次,上陣的只能是阿鸞。

 他無法親力親為,只能在一旁擂鼓吹角,搖旗呐喊。

 這幾樣事兒,說容易,稀裡糊塗就能上去,要說難,擂鼓的手臂有力,吹角的氣息穩定,節奏準、氣勢足,亦要長年練習。

 趙繁不是個稀裡糊塗的人,搖旗呐喊,他也得喊出些東西來。

 聽秦鸞說了狀況,又問了衛嬤嬤一聲,確定無恙後,才算暫時放心。

 他很清楚,隨著這一次次的“有點痛”,很快就要到真刀真槍的時候了。

 黎明前,趙繁睜開了眼睛。

 他的身邊,秦鸞還睡著。

 趙繁伸手一摸,阿鸞的額頭上一層薄汗,他拿帕子替她按了按,又輕手輕腳起身。

 中殿,甘公公已經候著了。

 趙繁一面換上龍袍,一面壓著聲兒交代衛嬤嬤:“她應是痛出的汗,剛又睡著了,先別叫她,讓她再睡會兒。”

 衛嬤嬤忙都應下:“奴婢看著就這兩天了。”

 “有什麽狀況立刻傳過來。”

 殿內。

 難得的,秦鸞睡到了天大亮。

 肚子又是一陣陣痛,她照著衛嬤嬤說的,用了早飯,來回走動了一刻鍾,舒服些了。

 “產室都安排好了,”衛嬤嬤安慰著,“一旦發動了,立刻就能過去,您不用擔心……”

 “我知道,這才剛開始,”秦鸞笑道,“嬤嬤教過我的。”

 有人從發動到孩子啼哭,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有人能痛上兩三天,到最後精疲力盡。

 秦鸞說不好自己會是哪一種,但是,她低頭看著高挺的肚子,柔聲道:“你應該舍不得折騰娘親吧?”

 下午時候,翹首期盼著的秦鴛前腳剛走,後腳,秦鸞就痛得直不起身了。

 衛嬤嬤一看,便指揮著人手,把秦鸞扶進了產室。

 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起來。

 趙繁聞訊,急急起身,一面走、一面交代甘公公:“剩下的折子都搬到中宮,朕回去批。”

 腳步匆忙趕回來,知道秦鸞挪去了產室,趙繁大步就進去了。

 幾個老嬤嬤看見了,與甘公公嘀咕:“不太合適吧?”

 甘公公眼觀鼻、鼻觀心:“你去跟皇上說?”

 老嬤嬤們連連擺手。

 算了。

 說什麽呀。

 宮裡總共三位主子,皇上就這脾氣,皇后沒趕人出來,皇太后更是從不在細枝末節上東拉西扯的。

 娘三人各個滿意,她們這些人找什麽嫌?

 寢殿裡,趙繁仔仔細細看著秦鸞。

 似乎是一陣痛過去了,秦鸞現在並無不適,看著精神也不錯。

 紙上談兵的趙繁望聞問切,觀察秦鸞狀況,一條條在心中對照著嬤嬤教授的知識。

 “想吃些什麽?”趙繁問。

 趁著不痛的時候,吃些東西補充,免得力氣跟不上。

 秦鸞知他意思,靠著引枕,想了想,道:“蛋花圓子羹。”

 趙繁挑了挑眉。

 兩人成親前的那個除夕夜,他就讓方天送了一碗去永寧侯府。

 那是阿鸞的童年回憶,在山上時,每年除夕,母后就會煮一碗給她。

 而去年除夕,他們三人亦是圍在一張桌子旁,一起用了。

 這是他的心願。

 現在,他看了眼秦鸞的肚子,以後一起用甜羹的人,又要多一個。

 趙繁交代下去。

 很快,甘公公來稟,說是皇太后正好過來,聽說皇后想吃,就親自去了廚房。

 秦鸞樂了。

 趙繁也笑,與秦鸞道:“我去看一眼。”

 小廚房裡,房毓已經準備上了。

 見趙繁過來,她道:“又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一會兒就好了。”

 趙繁沒有阻攔她,母后現在喜悅與急切交織著,是得有個事兒散一下心思。

 房毓很專注。

 鍋裡熱水煮著圓子,她打著雞蛋,筷子攪動起蛋液,有節奏的噠噠聲就在耳邊。

 圓子浮起來,蛋液衝下去,添入酒釀……

 一時間,酒香氣撲鼻而來。

 趙繁道:“真香。”

 房毓沒有說話。

 趙繁看向她,見她一瞬不瞬看著鍋中的甜羹,眉宇之間,幾分迷茫。

 “母后?”他從房毓手中接過筷子,輕聲喚著。

 房毓眨了眨眼睛,緩緩地,她側頭看著趙繁:“那日阿鸞問我,生孩子怕不怕,是什麽感覺,我想不起來、答不上,可我現在,好像有點記起來了……”

 趙繁的喉頭滾了滾,扶著房毓的胳膊,道:“那我們一塊過去,母后仔細與阿鸞說說?”

 房毓問:“甜羹呢?”

 “我來盛,”趙繁不敢打斷她的思路,隻順著道,“我們一塊拿過去。”

 產室裡,秦鸞沒能趁熱喝上這碗甜羹。

 她又一次陣痛起來,這一回,氣勢洶洶的。

 衛嬤嬤擼起袖子,道:“看來,是一位急性子的殿下。”

 秦鸞哭笑不得。

 趙繁聽見那廂動靜,扶著房毓到了外頭廊下,隔著窗戶與裡頭說話。

 房毓著急想進去,也被趙繁攔住了:“別讓阿鸞分心,她得跟著嬤嬤們吸氣呼氣,我們進去,她光留心我們,連怎麽呼吸都忘了。”

 “對的、對的。”房毓點頭,也學著趙繁的樣子,隔窗喊話,“我就在正殿那兒坐著,阿鸞別急,也別怕。”

 話是這麽說,真等坐下後,房毓亦不踏實。

 她聽見產室那兒傳來的各種聲音,落在心頭,沉甸甸的。

 趙繁亦不好受。

 他知道此時此刻,他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甚至乾脆去批折子、好過空坐著。

 他自認性情還算沉得住氣,但此時此刻,他心亂極了。

 各種畫面在他腦海裡來回翻湧著,從他第一次認識阿鸞,到之後的每一次相見,他的惦念,他的歡喜,一幕幕的,翻到了他們大婚……

 再之後,他忽然想起了黃逸從前的調侃。

 前一刻酒席,下一刻就是滿月酒,日子如流水,上下嘴皮子一碰,嘩啦啦三五十年,成了老夫老妻。

 這些畫面在腦海裡被勾勒出來,趙繁忍俊不禁。

 挺好的。

 他想著,黃逸胡言亂語的人生一世,不也真就挺好的嗎?

 他迫不及待著,想要經歷這其中的每一刻,先從孩子的哇哇啼哭開始。

 哇——

 倏地,響亮的哭聲讓趙繁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一時間,他都不確定到底過去了多久。

 身體的動作快過思緒,他三步並兩步衝去了出去。

 天邊,晚霞還剩下最後一抹橙紅。

 趙繁看了一眼,便進了產室。

 這裡避風,呼吸裡能聞到清晰的血腥氣。

 衛嬤嬤見他進來,忙過來道:“恭喜皇上,娘娘母子平安。”

 簡單的一句話,趙繁懸著的心徹底落了下了。

 沒有什麽比“平安”更能打動他的了。

 晚一步進來的房毓亦歡喜極了,忍不住抹了抹眼眶。

 趙繁走到床邊,小心坐下,看著秦鸞。

 “娘娘看了小殿下後就睡著了,”衛嬤嬤輕聲道,“小殿下哭聲有勁兒,待擦拭身子後就抱過來。”

 趙繁輕輕應了聲。

 哥兒收拾好了,裹著簇新的繈褓褥子,被衛嬤嬤抱了過來。

 趙繁自是學過抱孩子的法子,也知道紙上談兵最終需要落到實處,可這一次……

 “緊張了, 都不敢伸手抱他。”他笑著說著,靠著衛嬤嬤的指點,嘗試把這團小東西抱在懷中。

 小小的嬰孩,比他想像中的輕許多。

 他想著,之後的每一天,這個孩子都會一點點長大,重了,高了……

 而他,想要體會這其中的每一天。

 衛嬤嬤又把孩子接過去,交給房毓看看。

 趙繁依舊坐在床邊,握住了秦鸞的手。

 “阿鸞,”他輕輕喚著,“我很高興,真的特別高興,我讓人把蛋花圓子擱鍋裡溫著,等你一覺睡醒,我們再一起用。”

 一碗甜羹,母親妻兒。

 他彎了彎唇,笑著將親吻落在了阿鸞的指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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