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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第八十九章 我絕不為難她
過了臘八,離新年更近。

 千步廊裡的“年味”卻淡了很多。

 許是大殿下的病情沒有好轉,早朝時觀皇上神色,亦是憂心忡忡,以至官員們的各處應酬都停了。

 不樂觀。

 與之前的每一個冬天比,都要讓人心慌。

 趙啟進禦書房挨了一頓罵,他有心自辨,奈何皇上並不想聽。

 順妃因著這事,也受了連累,只能老實做人。

 隻晉舒兒,每一餐都吃得飽飽的。

 在她看來,大殿下那病怕是沒得治了。

 皇上對大殿下再不親近,長子也是長子,喪子之痛定然難忍。

 何以解痛?

 唯有長孫。

 等她誕下皇長孫,皇上從喪子之痛中平複,那她就是真正的母憑子貴。

 而中宮之中,程皇后毫無胃口。

 從病倒起,趙源就沒有醒過,從日到夜,都昏睡著。

 若說有什麽變化,就是有一兩天體溫正常過,汗也少,可後來又再次起熱。

 她心急如焚。

 再是康健的人,昏這麽些天,不吃東西,也會倒下的,何況趙源!

 憂心之下,程皇后眼前發白。

 映在眼中的東西漸漸模糊,失去邊界,然後,隻余下一片蒼白。

 明明那麽亮,卻什麽都看不見。

 她聽到心跳聲,噗通噗通,又急又重。

 呼吸亦急促起來,胸口痛得厲害……

 身邊宮女發現了她的狀況,忙扶住她,一面催人去請太醫,一面讓人送上蜜茶。

 李太醫匆匆趕到時,挪到榻子上休息的皇后已經緩過來一些了。

 “我無事,”皇后輕喘著道,“也就隻那麽會兒看不見,現在已經好了。”

 李太醫知她這症狀,道:“您不能不吃東西。不管有沒有胃口,多少都要用一些。”

 “我惦記源兒,”程皇后道,“李大人,源兒今天如何?”

 “童大人與廖大人照顧著,”李太醫勸道,“知您如此,殿下會傷心的。”

 程皇后紅著眼搖了搖頭:“知道為娘難過,他怎得就不醒呢……”

 這話,李太醫答不了。

 在他看來,殿下強弩之末,便是熬過了這一回,也未必能撐到開春。

 程皇后也沒有要人答,她目光渙散,望著屋梁,喃喃:“秦姑娘是不是真的能救將死之人……”

 李太醫正寫藥方,滿腦子的藥材,一聽這話,下意識接了一句“能”。

 字從舌尖出去,李太醫一個激靈。

 大皇子的病因何而起,他豈會不知?

 皇后娘娘為何會有此問,他也能猜得到。

 可這並非他的本意。

 上一次,忠義伯世子夫人的病,讓李太醫明白,這世間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兒,不能以醫理推斷,他確實不懂那些。

 也許大殿下與秦姑娘定婚,能“藥”到病除,從此康健萬分,那簡直是再好不過。

 可誰能保證呢?

 若沒有用處,不止殿下難以心安,秦姑娘又怎麽辦?

 見程皇后怔怔看著自己,李太醫思緒飛轉:“是這樣的,前回忠義伯世子夫人得的是不治之症,臣與幾位太醫都束手無策,只能讓伯府看著備後事了。

 秦姑娘突然來了,說有法子能救,她給世子夫人喂了顆丹藥,是她們師門方子。

 一喂下去,世子夫人就有了起色,聽說現在已經康復了。

 您剛才問,臣突然就想起這事兒了。

 若秦姑娘手裡還有仙丹,或許能對殿下起效。”

 程皇后閉目沉思。

 李太醫偷偷擦了擦額頭汗水。

 不是八字,是丹藥。

 他這是急中生智,硬把皇后娘娘的思路引了引。

 雖然,那小姑娘家家,說話是怪氣人的,可讓人守一輩子寡,這種缺德事,他不能做。

 因他失言,讓皇后娘娘愛子心切,做出錯誤決定,那他老李太罪過了。

 程皇后沉思了許久,睜開眼喚了一位嬤嬤來:“我想向秦姑娘求一顆仙丹。求人救命,本該我親自去永寧侯府,但我出不去……”

 一國之母,居於內宮。

 她足夠尊貴,卻也沒有自由。

 兒子病著,不能時時刻刻照顧左右,連去求藥,都不能親力親為。

 鍾嬤嬤道:“交給奴婢吧,永寧侯性子直,孫女一定也是爽快人,侯府會明白您的難處。”

 見鍾嬤嬤要退出去,程皇后硬撐起病體,淚眼婆娑:“源兒的病情,侯府十之八九也聽到了傳言。

 他們若擔心我做出不明智的決定,亦是情理之中。

 你與秦姑娘說,我隻想求一顆丹藥。

 我以我皇后的身份、以我程氏百年榮耀與名聲起誓,我絕不為難她。

 哪怕、哪怕她不給藥,我也不為難她、不會讓其他人為難她……”

 鍾嬤嬤聞言,眼淚險些湧出來。

 她知道,娘娘不在乎什麽“皇后”不“皇后”,當年趙、程兩家定下婚約時,還沒有大周,又何談傳承?

 但程氏的榮耀和名聲,娘娘視為性命。

 娘娘想讓殿下好起來,但她更怕自己癲狂、做出不配為程氏女的舉動。

 娘娘的內心,該是多麽煎熬!

 鍾嬤嬤硬忍下眼淚,道:“奴婢一定會向永寧侯一家轉達您的意思。”

 沉沉大雪中,一輛馬車出了皇城,停在了永寧侯府外。

 鍾嬤嬤跳下車,敲開大門,將中宮腰牌捧上。

 侯夫人知宮中來人,皺了皺眉頭,讓人迎了鍾嬤嬤進來。

 兩廂見面,侯夫人深深看了鍾嬤嬤幾眼,歎道:“來的竟是你啊,老了,我差點都沒敢認。”

 “是我, ”鍾嬤嬤道,“侯夫人,快三十年不見了,您還能認得我,您眼力真好。”

 侯夫人輕笑了下。

 那兩年,她見過還是個小娃兒的程皇后,鍾嬤嬤是教養嬤嬤,一直陪著。

 反倒是皇后入宮後,逢年節、外命婦進宮,侯夫人都沒有在中宮遇上鍾嬤嬤。

 這也尋常。

 一群人問安,人多,要應付得也多,哪裡還顧得上旁的。

 “我來,是替娘娘來求藥,”鍾嬤嬤道,“娘娘說……”

 沉沉誓言,落到侯夫人的耳朵裡,說不吃驚是假的。

 “我把阿鸞叫來,”侯夫人道,“娘娘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沒有替阿鸞應允、或是拒絕的權利。”

 秦鸞很快趕到。

 聽鍾嬤嬤說了一番話,她抱著拂塵,心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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