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
永寧侯摸了摸胡子。
蘇置和那繆督軍的紛爭,高低上下,顯而易見。
正是因為扛不住繆督軍的咄咄逼人亂指揮,蘇置才會越來越急,以至於急中出錯,被大周逮到機會,一舉拿下鳴沙關。
“這要是在我這兒……”毛固安比了個手刀。
手起手落。
一竅不通的人還想指揮他?
他才不受那種氣!
永寧侯沒接這話。
蘇置有蘇置的難處,尤其是剛剛吃了那麽大一敗仗,來自西涼朝廷的壓力會有多大,可想而知。
乘勝追擊時,當然可以“將在外”,對京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指揮視而不見。
可兵敗時,硬氣不起來。
尤其是,那督軍都到了鳴沙關,已經在耳朵邊嗡嗡嗡了。
別看毛固安現在說得凶悍,先前吃敗仗時,不也是老老實實把指揮大權交給馮仲了嗎?
當然,這兩件事的狀況也有個極大的區別。
馮仲懂打仗,不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更不是連兵書都沒看過的外行人。
真要是個胡說八道的,以毛固安這脾氣,可能真會忍不住劈過去。
“那督軍是死了還是抓了、逃了?”永寧侯問。
毛固安道:“還不知道,如果沒逃,就在鳴沙關裡扣著。”
此前,他們也不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亦不清楚對方長得怎麽樣,當然沒有特特尋過。
是死是活,得再到鳴沙關去問問。
“老夫有一處,百思不得其解,”永寧侯緩緩道,“蘇置先前已經穩住了局面,西涼怎得突然會派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督軍?看來,他們內裡的紛爭,比我們所知的還要厲害。”
毛固安看了眼秦胤,又看了眼林繁。
眼前兩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現在對朝中扯後腿的小人深惡痛絕。
西涼人內亂,對他們大周是好事,可偏偏,大周朝堂上,也沒好到哪兒去!
“去他娘的造反!”毛固安低低咒罵了一聲。
永寧侯向林繁使了個眼色。
依他看來,西涼朝中會鬧成那樣,還能昏昏沉沉派出一個萬事不知的督軍,其中十之八九,有黃太師的手筆。
從時間上來看,眼下很難說個先後。
若是黃太師“逼迫”在先,那是歪打正著,拿下鳴沙關後,給了他們不少應對的余地。
可若是,明知三府離京、皇上發難,黃太師還在西涼費大力氣……
黃太師的選擇就頗為讓人尋味了。
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黃太師願意護一護他們,那老太師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在京中繼續周旋。
他們必須要抓緊時間。
毛將軍又自言自語一般罵了一通。
罵完了,他道:“剛劉賁跟我聊了幾句,我聽著很有道理。
剛剛漂亮地打下鳴沙關,本該是士氣最盛的時候,卻出了這種狀況。
老侯爺您一直坐鎮飛門關,留在這兒倒也罷了。
秦副將與定國公若不繼續上陣,在兵士們眼中,豈不是‘坐實’了反叛直說?
大將都要造反了,底下的兵哪裡還有心思去打西涼?”
毛固安剛才在營中走一圈,哪兒都是議論紛紛。
不信的,擔憂的,著急的,各種情緒下,最終匯聚成了的是“義憤”。
朝廷、官場、皇帝,離他們太遠了。
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踏進過京城。
可他們與永寧侯父子、與定國公一塊,拚殺了數月。
更有許多老兵,十幾年前就跟著秦胤衝陣了。
用鮮血築起來的情誼與信任,比城牆都堅固。
連總大將都能被蓋上反叛罪名,
京中那些勾心鬥角的官員,根本沒有關心過邊關兵士們的死活!皇上聽信讒言,下如此聖旨,多讓人寒心!
他們這些拿命打仗的兵士,為什麽要替那樣的官員和皇上去打西涼?
憑什麽?!
“心散了,就帶不動了。”毛固安道。
只有讓林繁與秦威出戰,讓所有兵士們看到他們,領兵向前,才能穩住軍心。
永寧侯原就沒打算真讓林繁和秦威留在飛門關,先前那番話,不過是搭個台階而已。
既然毛固安把理由都擺得這麽明確了……
“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永寧侯道,“等下問問馮仲和安北侯的想法吧,不過……”
毛固安豎起耳朵,卻沒有等來後半截話。
“不過什麽?”毛將軍追著問。
永寧侯一副遲疑斟酌的樣子。
毛將軍心急,催道:“走走走,去我那兒說。”
說完,伸手一抓秦胤的胳膊,把人半推半拽著往外走。
秦威想跟上去,見老父悄悄與他擺了擺手,便沒有阻攔。
毛將軍把永寧侯請回了自己的帳子。
秦胤落座。
毛固安道:“有什麽話,直說吧。”
永寧侯壓低了聲,道:“知道皇上為什麽想要老夫和林小子的命嗎?”
“不是那妖道興風作浪?”毛固安問。
“皇上若不想動手,妖道再折騰也沒有用。”永寧侯道。
“什麽意思?”毛將軍瞪大了眼睛,“你們怎麽得罪皇上了?”
要說兔死狗烹,古往今來的,確有不少。
可西涼未平,南蜀未收,要打仗的時候多著呢。
皇上這就等不及要殺功臣了?
毛固安越想越奇怪:“皇上是嫌皇位太穩了嗎?”
“他坐不穩,”永寧侯道,“他才想先下手為強。”
毛固安渾身一震。
先下手為強?
是他這個大老粗沒弄明白這個詞的用法,還是永寧侯比他還粗、光認字不識意?
“那聖旨……”毛固安道。
“老夫奉先帝遺命,撥亂反正,”永寧侯拍了拍毛將軍的肩膀,“皇上弑兄奪位在先,朝綱不正在後,再不糾正,大周走不長。”
毛固安一連吞了幾口唾沫。
短短一句話,裡頭有太多的重要信息了,驚得他一腦袋的火花星子。
“先帝遺命?弑兄?”毛將軍問。
“先太子在泰山墜馬,就是被皇上害的,”永寧侯道,“林宣為了保護太子妃與她腹中孩子,才在朝堂上堅持墜馬是意外。
也虧得如此應對,他才能保下皇太孫,千方百計瞞過皇上。
現在,不過是瞞不住了。
老夫必須要完成先帝臨終前的托付,為了先太子,為了大周。”
“那皇太孫呢?”話一出口,毛固安就咬到了舌頭,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念頭劃過腦海,他道,“您別告訴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