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見流民們入了城門,也就再無顧忌,他眼眶通紅的看著對面,持槍立於長槍兵左側。
長槍兵都是新編練新軍,第一上陣,全都有些緊張,他們急促喘氣如拉風箱一樣,雙手緊緊攥著槍杆,攥的咯咯作響。
李過見狀,猛然大喝三聲:“殺!殺!殺!——”
聽到熟悉的喊殺聲,長槍兵們恍然覺得,自己仿佛就在校場上,前面一眾敵人,就是那木人靶子。
長槍兵們不再緊張,慢慢平緩呼吸,隨著李過的喊聲,齊聲呐喊:“殺!殺!殺!——”
三聲震天呐喊過後,長槍兵們一片肅靜,臉上再無緊張青澀,所有長槍兵全都死死盯著對面,嚴陣以待,除了呼吸,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身後關牆上,牛皮戰鼓被擂的震天響,咚咚的聲音一聲一聲敲在他們心中,他們感到心臟也跟著跳動。
天上,鷹奴帶來的鷹隼,飛上了高空,仿佛被下面肅殺之氣感染,也唳唳的發出尖銳的鳴叫!
對面的一眾人,李四等二十一馬匪,沙通海等二十九軍士,以及上百艾家家丁護衛,全都被喊殺聲震懾住了。
震懾他們的,不僅僅是喊殺,還有震徹人心的戰鼓,還有高翔雲天的鷹鳴。
李四眉頭緊皺,有些驚疑的看著對面,這是區區留守的新兵菜鳥麽?
看這氣勢,看著舉止,靜如山嶽,迅捷如雷,如此強悍隊伍,似乎在哪見過?
李四猛的瞳孔一縮,他想起來了,那夜大雪紛飛,李乾帶人從天而降,當時是,一夥長槍兵從側面攻來,氣勢如虹,殺伐慘烈!
李四心中呻吟一聲,臉上不由得凝重起來,李乾麾下,這樣勇悍的長槍兵,到底還有多少?為什麽他麾下的,哪怕剛剛訓練幾天,還是菜鳥的長槍兵,就能有如此氣勢?
沙通海同樣的面色凝重,可他不比李四,沒有見識過冠虜堡長槍兵的威勢,同時,與李四相比,他已經沒了退路。
李四是馬匪,可以遠遁關外,而他是官兵軍官,還有一家老小,怎麽遠遁關外?
何況他背叛了上官,背叛了同盟,為了錢幾乎背叛了一切,如果今天不能攻進冠虜堡,那麽等李乾跟谷大成回來,這甘肅雖大,將再無他容身之地。
“李四爺莫驚,長槍兵訓練時我在場,這些確是新兵菜鳥無異,看著聲勢不弱,其實是銀樣鑞槍頭,徒有虛表而已。”
“李四爺將戰馬分出來,我麾下軍士也都熟悉騎術,你們二人帶隊,足足五十騎兵,一個衝刺就能將對面長槍兵衝散!——”
李四點點頭,命令麾下馬匪,將多余戰馬分給沙通海手下軍士,眾人紛紛上馬,列成錐形衝陣,緩緩驅動戰馬,慢慢提速,向長槍兵衝來!
李四狡詐,他讓艾家百余家丁護衛,頂在騎兵前面,以身作盾,掩護隨時可射來的標槍。
他與沙通海訂議,等艾家家丁護衛衝到半途,他們戰馬馬速也能提到極致,到時繞過正面,從左側向長槍兵發動攻擊!
艾家家丁被驅趕著走在前面,走的慢了,身後馬鞭便狠狠揮下,抽的他們直打哆嗦。
他們硬著頭皮,渾身顫抖,僵硬的舉著大刀長矛,向長槍兵衝去。
李過見最恨的艾家人走在前面,等到距離二十步,他猙獰一笑,大喝:“投標槍!——”
言罷,他把長槍插在地面上,雙手各拿一隻標槍,嗖嗖射了出去,身後長槍兵也有樣學樣,紛紛投出標槍。
霎那間,兩百余標槍,密密麻麻在半空中呼嘯飛過,劃過一條曲線,然後直直墜落在艾家家丁所在之處。
鋒利,沉重的槍頭,從天而降,帶著巨大的力道,貫穿沿途接觸的一切。
噗嗤,噗嗤!——
連續不絕聲中,一把把標槍,貫穿家丁們腦袋,脖子,胸膛,雜亂的淒慘叫聲過後,無數鮮血腦漿噴出,染紅了地面。
晨風鼓動,吹蕩濃鬱的血腥,遍布整個戰場。
李四左手臂盾護住腦袋,猛然調轉馬頭,大喝道:“就在此時,全都隨我衝陣!——”
身後沙通海緊隨,其他僥幸逃脫標槍的騎兵,也都紛紛調轉馬頭,跟著李四衝陣。
戰馬加速,加速再加速,馬蹄撞擊在地面上,初時如亂彈的琵琶,錚錚雜亂,漸漸匯聚一起,咚咚的整齊劃一。
沉悶的馬蹄聲,匯聚一起如同巨大的鼓槌,敲響地面這個大鼓,聲響震天的衝來。
地面在顫抖,河水在顫抖,巨大的力道,濺起碎小的石子,砂礫,沸騰在騎兵中間。
一團灰霧,從李過前面衝過來!
李過厲聲喝道:“分列兩排,前排插槍在地,人伏槍上,後排伺機突刺!——”
長槍兵們依令行事,迅速組成陣勢,等待稍後的戰馬衝陣!
就在這時,突然間從身後響起無數雜亂的腳步,李過猛然回頭,只見一個個冠虜堡年老男子,手裡拿著刀槍棍棒,鐵鍬釘耙,越過吊橋而來。
上百老人,在陶宗旺與唐隆的帶領下,他們出城前來助戰!
陶宗旺唐隆二人,帶頭衝在前面,他們齊聲喊道:“冠虜堡乃是我家,家內有妻有娘,門口有兒有孫,兒孫黑發青壯,豈能先死於爹娘白發之前!——”
“老兄弟們,讓我們替兒孫先死一會!——”
李過猛然鼻頭一酸,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他嘶聲喊道:“陶大匠,唐大匠,二位不可啊!——”
陶宗旺,唐隆哈哈大笑,一人持刀,一人搖動雙錘,看了一眼李過,臉上帶著絕然,擦身而過!
冠虜堡老人們衝過吊橋,身後大門砰的關上,借著吱吱聲中,吊橋在緩緩升起。
李過徒勞的伸出手,想要抓住擦身而過的陶宗旺,唐隆二人, 卻沒有抓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這些老人,一個個從自己身前跑過去。
猛然,李過驚駭欲絕,他在人群之中,看見了父親李敬!
李敬回頭一笑,咳嗽著大喊:“過兒,爹先走一步,以後照顧好你娘跟妹妹!——”
李過陡然淒厲大吼:“爹啊,不要啊,您不要去!——”他伸出雙手死死抓住李敬。
李敬一把掙開,常年勞作的身體,力氣很大,將李過推倒地上,他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不舍,慈祥一笑,眼圈紅紅的說道:“爹沒用,不能幫你守城殺人,可爹可以替你去死!——”
說罷,李敬轉頭奔去,李過徒勞的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聽到耳邊無數的喊聲,他嚎的痛哭出聲。
“虎頭,爺爺白發人送走了你爹,你叔叔,爺爺不想再送走你!——”
“憨狗娃,你爹臨死把你托付給我,小叔沒用,一路上逃荒沒能照顧好你,如今在大人治下,你我叔侄二人才終於吃飽穿暖了。”
“可他娘的,竟然有人想要趁大人不在,前來屠堡滅城,毀我新家,侄兒城外殺敵,叔父豈能乾坐城頭?”
“憨狗娃,叔父這個沒用的人,替你去死,你留著好好活著,跟著大人殺敵立功,成家立業,光耀門楣!——”
長槍兵陣中,嚎的一聲撕心裂肺,他們瞬間哭紅了眼睛,淚水模糊中,看著自己的爺爺,爹爹,叔父,替自己舍命撞向疾馳的戰馬,替自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