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始皇帝一錘定音。
不管是李斯還是準備站出去的李瞻,都心中微歎。
知道這件事深處坐著的陛下,心中已經決定,他們即便是再反對。
也不可能再有成效。
“宣傳司司正,臣舉薦淳於越擔任!”
解決一件事,嬴城再次道:“淳於越為儒學博學之士,仁義禮智,若治天下,儒家禮學不可或缺。”
“臣認為,以儒禮宣我大秦的仁德,移除各地舊俗,並擴充禮儀定義,讓百姓以天地尊親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此二十字立於大秦。”
嬴城話音落地,朝堂之上寂靜無聲,大受震動。
一聲一聲的呢喃之聲不絕於耳。
李斯忍不住的低聲呢喃了起來,“天地尊親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謙讓,忠孝廉恥勇!”
馮去疾也眸光之中閃爍著老成穩重的卻又銳利的目光,“天地尊親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謙讓,忠孝廉恥勇!”
蒙毅也在輕聲的呢喃,“天地尊親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謙讓,忠孝廉恥勇!”
朝堂之上的博學之士也忍不住的呢喃。
本來還很有意見的扶蘇,不敢相信的盯著嬴城,看不懂,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突然發現,他扶蘇學了一輩子的儒學。
盡然抵不過這二十個字。
就連坐在深處的始皇帝,也輕聲的呢喃起來。
“朕,仿若突然醒悟,對過往有了一個總結!”
二十個字,猶如天音,仿佛為這天下之禮,找到了一個明確的方向。
整個朝堂之上都仿佛響起了一陣誦經般的呢喃之音。
二十個字,猶如醍醐灌頂,道盡了天下之禮!
“???”朝堂之上不乏有疑惑者,不知所以然。
但對於眾多的博學之士來說。
看向嬴城之時,感覺到了一座大山壓在了整個朝堂之上。
禮法崩壞於春秋,春秋之前,那是一部以禮治國的漫長史詩。
沒有人可以否認,那是一個華夏禮儀盛開至極度璀璨的漫漫史篇。
三皇五帝,以禮禪讓,非家天下,以賢德定華夏之主,天下之禮的開始。
四百年夏,在家天下開始的同時,也開啟了漫長了禮法之路,禮法從此盛開。
禮法治國,起於夏,諸多部落禪讓與繼承並行,以共治夏,於是出現了《夏禮》!
商雖擊敗夏,但繼承了夏禮,以此完善了更為穩定的《殷禮》,祭祀之禮,天人之禮!
五百年商,以禮為尊,禮法盛行於天下。
周建立之後,周公製禮作樂,分封諸侯,並繼承夏商之禮,制定了更為完善的《周禮》。
諸侯之爭,分製周禮。
儒家,道家,法家等百家之學,便從周禮剝離並革新了出來。
諸子百家,諸侯百家,一國一製,變化莫測,周禮因此崩壞。
華夏蠻貊,罔不率俾,華夏一詞,也由此而來。
學問,從來不是憑空捏造,橫空出世而來,皆有承接,皆有源流。
就算是被儒家視為聖人的孔子,也自稱自己的學問‘述而不作’。
而現在。
讓他們極其震驚甚至不可思議是。
嬴城二十字!
將這漫長史篇的禮,給出了一個總結和重新定義。
二十字,道盡了天下之禮。
追溯三千年,便是這央央華夏之禮!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朝堂之上,突然出現一聲聲猖狂而狂傲的大笑,打破了這突然寂靜的朝堂,眾人尋聲望去。 發現竟然是……李斯在狂笑。
不知道的還以為李斯在發癲。
始皇帝不解的問道:“丞相為何發笑?”
李斯深深的對著嬴城一拜,這才面向始皇帝,仿佛年輕了十余年一般,笑道:“陛下,老臣在這驚思之中,卻是有了些許感悟。”
“城公子,一語驚醒了臣,臣因此無比舒暢的發笑。”
始皇帝還真的是帶著疑惑的問道:“丞相有了何種感悟,不妨說出來,與眾愛卿分享!”
李斯大笑道:“陛下,臣覺得,法與禮,並無衝突,同為一源,卻又歸於殊途!”
李斯這話,瞬間讓朝堂眾多大臣投過來極為驚奇的目光。
尤其是親兒子李瞻,快要被這個老爹給氣死了。
當著朝堂諸公,陛下的面,自己老爹為何大放厥詞,讓我法家顏面何存?
而一向作壁上觀的馮去疾,也忍不住的出列問道:“法與禮之爭,由來已久,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何來沒有衝突?”
始皇帝眉頭一皺,似有不解,也在苦思,李斯這感悟,究竟感悟到什麽,感覺李斯突然年輕了很多。
那種精氣神的年輕,朝氣蓬勃的樣子。
李斯卻是傲然笑道:“壓製儒家不入朝堂,臣承認略有偏頗,也確有壓製,認為儒家學問,不過是愚民愚君之學。”
“若行儒學,官員必營私,官官必相護,百姓被愚昧,上位者被蒙蔽,以儒法盛行,上升之路被堵塞,罪者便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人們便盡皆效仿,天下大亂便接踵而來。”
面對李斯公然在朝堂之上承認自己的行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爹!”甚至李瞻悄咪咪的在後面焦急小聲呼喊,讓老爹別再說了,再說他們法家朝臣的面子就真的掛不住了。
可李斯不管,甚至眼光瞄向了嬴城,說不出的複雜,繼續笑道:“但是現在,臣覺得,聖賢書,臣還是沒有讀透!”
“法家學問,用則必剛,剛則易折;儒家學問,柔之如水,溫順如譚。”
“臣現在覺得,我大秦,必用儒學,不,更應該說,必用儒家之禮。”
“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此二十字,為禮,傳頌於天下。”
“與我法家何乾,與我大秦秦法何乾?”
“儒學之禮,只是告訴陛下,只是告訴諸位大臣,只是告訴天下官員,只是告訴天下人,做人的道理而已。”
“告訴所有人,懂禮方為人,為人,則遵儒學之禮。”
“而法,依舊是法,也只能是法!”
“若違法,違法必究,與禮又有何乾系,這二者,無任何關聯,卻又相互為證。”
李斯頓了頓,暢快的笑道:“老臣至今未思明,大律令言‘法,應當引人從善,而不是逼人從惡!’”
“臣卻在此頓悟了然,嚴法是為了警醒警告那些想要違法之人,違法必定會承受相應的懲罰,至其不可承其重。”
“對於那些已經違法之人,量刑而定,目的,不是為了懲罰而懲罰,而是為了勸善!”
“引其從善而著情,改過自新而重新做人,方為法!”
“臣初為不解,宣傳司和教化司,二者本意相重,皆有教化之能,但一者與民,二者與士,職權不同,便不作聲,任由處之。”
“可此時見大律令要將儒家全部注入宣傳司,倒是讓臣沉思片刻,這才有了些許感悟。”
“宣傳司,當為宣禮傳法,讓天下人知曉二十禮,人人頌我秦法,於我大秦便立千秋之功。”
“這樣的事情,法家做不了,法家之人若去,只會一手拿著條令,一手拿著棒槌,嚴厲的訓誡。”
“但用儒學之人,去以德行感化,言傳身教,豈非上上之策。”
李斯說著,退後三步,對著嬴城深深拜謁,九十度鞠躬的笑道:“李斯,受教也!”
嘶!
寬廣的鹹陽宮殿,能清晰聽到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是,群臣的聲音。
其中還夾雜著始皇帝的聲音。
這一刻。
他們覺得李斯變了。
變得不一樣了。
尤其是馮去疾幾個老臣,感覺李斯突然之間容光煥發的,真的年輕了十年。
道家有言,一朝明悟得道飛升。
他們感覺此時的李斯,就是這樣的狀態。
李瞻不敢相信的盯著李斯,卻又反覆的呢喃著李斯剛剛的闡述。
似有所悟,卻又似是而非。
但他明白,法家可能,將迎來天翻地覆之變。
半數朝堂的朝臣在口中低聲的呢喃,冥思,在思考李斯剛剛的闡述,甚至要奉為經典之論。
法家首領的發言,對法家而言,每時每刻都是一種洗禮。
就連扶蘇,也在深沉的呢喃,想要去解讀李斯的話。
“丞相之禮,城可受不起!”
嬴城急忙上前攙扶,心中也是不得不敬佩這位能夠在大秦穩坐二十余載,也一手改變了大秦的權臣。
真的,太聰明了。
也大概是聰明過頭了,才晚節不保吧!
他不過稍許動作,便被洞察。
沒錯。
在他看來,儒家之學,不得重用,但不得不用。
想要天下安定,就必須要懂得禮儀廉恥。
也只有禮為禮,才能讓華夏長存!
然!
禮儀廉恥僅僅德行的標準,依舊擺脫不了大話空談,空談誤國,人人若行江南之論,便免不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局面。
但!
法是刀,這把刀,必須要鋒利。
每時每刻都要磨一磨,磨的讓人望而生卻,遠離它。
若有一日廷尉大牢空蕩蕩無一人,才是法家的成功。
一旦這把刀鏽了,斬不動了,將守孝三年變成打倒政敵的手段,便成為了腐朽的官僚主義。
而現在,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也有種成功的欣慰。
變法一事,非一人一體可以完成。
需要一個龐大且有著共同信念的團體。
而如果李斯因此而變,所帶動的能量,是無法想象的。
自下而上之變,變之則反。
自上而下之變,變之則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