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悄無聲息的過去。
對於天下人來說,這一夜沒有多大的改變。
對於鹹陽城的人來說,這一夜依舊是身在冰寒之中。
甚至對於大秦的朝官們來說,這一夜也沒有改變多少。
然而。
對於大律府內的眾多立法官員吏員們。
這一夜。
卻讓他們改頭換面,重新認識了……法!
有不少人很排斥法,尤其是秦法。
諸如烏氏倮,卓誠,胡秀等人。
“秦法之森嚴,令人望而生畏。”
這就是烏氏倮內心之中的真實寫照,這並不會因為他是統攬秦國牛馬羊生意而改變。
恰恰相反的是,正因為秦法太過於森嚴,對商人的限制太過於嚴厲,烏氏一族才因此走上了官商的道路。
因為身為民商,根本無法行走天下。
“畏懼秦法而對法生出厭惡之心,實乃大錯特錯啊!”
但在此時,一夜未睡的烏氏倮不僅沒有半分睡意,還在不斷翻看手中的筆記,上面記錄的嬴城講話要義讓他深受震撼。
第一次明白,法,竟是如此。
也真切的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法!
“是啊,人有人道,狗有狗道,商有商道,各行其道,只有將每一個行業精細的劃分,並以律法來約束,才能各安其行,才是真正的穩定。”
“真正的商業盛行,並不是如齊國那般,任由商客當道,進而影響到一國之政,相對來說,大多數商旅行商,其實也是養家湖口,只不過是在以另一種方式養家湖口而已。”
“然而,這樣的大小商旅,會面臨盜匪的搶劫,會面臨官府的盤剝,會面臨雨雪的延誤,這所有的不確定因素加在一起,也讓商旅的生存更加的艱難。”
“可是,只有律法遍及每一個角落,讓盜匪不敢再搶劫,官府不敢在盤剝,雨雪延誤還有補貼,一個健全的處理商務的機制,才是商業盛行的開始。”
“太平興商,是啊,到處紛亂,到處亂戰之地,如何行商,只有天下太平,各行其道,商業才會興盛。”
“而商業法,才是真正興盛商業的關鍵,商人不能如齊商那般禍國,也不能如往日秦商這般卑賤,更不能如昔日呂氏那般尾大不掉。
只有真正的規范商業秩序,才是商業興起之時,一味的追求財富而忘記本心,那,或許可以興盛於一時,卻會帶來寒如三冬的致命打擊。”
烏氏倮忍不住的激動的呢喃,人已經漸漸興奮了起來。
商業的興盛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妄想,近在遲尺。
若是按照嬴城這個立法的方向,一旦實施,那將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商業興盛,近在遲尺。
而現在。
他正在參與著這一件足以改天換地的立法之事。
是多麽的令人自豪。
和烏氏倮一樣興奮,還有胡秀和卓誠,三人同桌而坐,相視一眼,似乎都從對方的眼中見到了希冀的光芒。
那是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目光。
難以自抑的希望之光。
而此時。
不僅僅只有立商業法的眾多官員吏員們興奮。
就在旁邊。
立工業法的公輸丘也在興奮。
那種興奮,是發自肺腑的,是深思熟慮之後抑製不住的。
就好像單身三十年終於娶到一個漂亮媳婦一樣。
“我大秦的工匠,真的,被壓抑太久了!”
“我大秦,工匠之數位居天下之首,尤其是近百年來,就算是其他六國工匠總和也比不上我大秦。”
“但是,工匠的地位,卻卑微到塵埃,隻比商人多了一點點自由,
其他,只是大多數人不敢多說罷了。”“恐怖的連帶責任製,無休止的製造,製造,可稍微犯錯,便萬劫不複。”
“然而,軍工器械製造,陶製器品,青銅器具,營造宮殿屋舍,匠作房,磚瓦匠,木匠,我大秦到處都是工匠,大營造,小營造數不勝數。”
公輸丘兩眼已經在冒著精光,那一撮撮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攝人心魄。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嬴城說了很多很多話。
他也記了很多很多話,尤其是工業法方面,他近乎全部記下來了。
道路建設,是工業。
采挖伐,是工業。
木泥煉,是工業。
製造,是工業。
工匠的地位,就是一等一流之民!
所有工匠擁有工匠籍,並配合工等及貢獻,累積一定程度提升等級,每提高一等級享受特殊待遇。
除了普通工匠,任職工匠按管理高低,全部列入正式的二等九流,並按等依次位列。
需要有嚴格的審核官署。
需要有統一的規范操作流程。
需要有規定的質量標準。
“工業法,不僅僅要包含製造,同樣工匠也要包含其中,給所有涉及工業的人事物都規劃好。”
“如此才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工業法。”
公輸丘腦海裡面不斷回響著嬴城的振聾發聵之音,每一句話都刺激在了他的內心深處。
讓他幡然醒悟了,如有被雷擊。
仿佛眼前已經看到了一個百工強盛的秦國。
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工業秦國。
即便是現在,這個工業的宏圖,才在起步的階段。
但如今前有嬴城為他們所有人趟路,他也相信嬴城敢於為這條路趟出一個康莊前路。
若他連跟隨的勇氣都沒有,又談何為萬千的匠人們博取地位,談何興盛大秦之工業。
一夜未睡的大律府內的官員吏員們。
久久的回味著嬴城暢談了一夜的言語。
那每個人桌面上擺著的厚厚的一層寫滿了潦草小篆的字,證明了這一夜,這些人在極力的吸取知識。
“一個前所未有的,從未出現過的,卻又無比契合的法之體系。”
“他不同於法家,法家以功利而治世,天資犯法與庶民同罪,以無情治有罪,雖然這讓人人畏懼法,卻也因此厭惡法。”
“法不容情,卻又法不外乎人情!”
“或許,真正的將二者合一,才是法的最高境界吧!”
李斯忍不住的反覆的觀看手中紙張上面記錄的嬴城講話要義。
要記的內容太多了,他也僅僅是記了一半。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有種錯覺,就算是這一半,如果全部融會貫通,也足夠他受用一生,並建立就算是處處看他不太順眼的老爹的功績。
想到這,李瞻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沸騰。
他李瞻,真的能超越那位為大秦立下絕世功勳的老爹嗎?
整個大律府內,所有人都暢思回想著,不知何時,突然有人奇怪的輕咦了一聲,“咦,大律令呢?”
這一聲聲輕咦聲,逐漸打破了所有人的暢遊,紛紛抬頭看向了首席上面。
嬴城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隻留下了空蕩蕩的桉桌和一面掛滿了一百零八條例,五等九流,定禮,方框定禮分割圖的牆面。
“大律令呢?”
兩三百號人注視著嬴城,沒有一人入睡,竟是無人知曉嬴城何時已經離開了大律府。
在思考回味嬴城談話內容投入的思緒之重,可見一斑。
“諸位,各自睡覺吧,睡醒之後,咱們,繼續奮戰!”
李瞻醒悟了過來,嬴城不在,身為大史令的他,再次挑起了重擔,振奮道:“為了陛下,為了天下,為了大秦,也為了大律令,我等,繼續奮戰!”
“彩!”下方四座的官員吏員們,紛紛起身,激動而堅定的深深作揖拜服道。
……
而此時。
嬴城打著哈欠靠在軟枕上,眉頭緊皺的再次催促道:“郭將軍,一刻之內,馮世傑若是還沒有出現,就放火燒了這破府衙。”
“出了事,我嬴城擔著!”
“放心大膽的乾,就算是掉腦袋,你郭懷義的腦袋也只能掉在我嬴城的後面!”
馬車外面,郭懷義應聲道:“末將遵命!”
緊跟著,郭懷義就震聲道:“眾將士聽令,點火,沒有本將命令,不得擅動。”
三百黑甲衛騎著高大的戰馬,武裝森嚴的陳列在鹹陽府衙前。
而鹹陽府衙本就在鬧事之中,這清晨人員流動很大。
一個又一個路過的鹹陽百姓駐足了下來,不明所以的圍觀著府衙門前這一幕。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嗎,莫不是這個鹹陽令犯了什麽事,要被抄家了?”
“指定是這黑心的馮世傑貪墨了錢財,被陛下發現了,你看看,這些將士可都是宮裡面的黑甲衛,這可是陛下的親衛,這就是來捉拿這狗縣令的。”
“原來如此,難怪,抓的好,這馮世傑,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蛋,平時對我們指使這指使哪,對那些貴人,別提有多麽點頭哈腰了。”
“呸,你們一個個沒良心的,縣令大人對你們的都被你們給忘狗肚子裡了,一點小事開罪你們卻被你們記著不忘,我要是縣令,先把你們幾個哈慫打十杖,再來講道理。”
“這是事實嘛,你看看這馮世傑肯定沒有乾好事,要不然這麽多黑甲衛圍在這做啥?”
圍觀的人群你一眼我一句,在旁邊胡亂的攀扯,可就在此時,知情的民眾怒斥道: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誰的馬車,整個鹹陽城之內,誰有銅皮馬車,誰整天帶著黑甲衛滿大街橫行無忌?”
頓時。
其他知情的民眾也反映了過來,一副驚慌的叫道:
“嘶,你是說,這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大律令,皇長孫嬴城?”
“我滴天,竟然是他,快走快走,這又是帶兵圍府衙,又是點火把的,這不會是要……燒府衙吧!”
“也不知道咱們縣令是如何惹到這鹹陽第一混世魔王了,快跑快跑,再遲點恐怕我等也會跟著遭殃了。”
剛剛進城,還沒有聽過嬴城大名的人,奇怪的問道:
“話說這嬴城很厲害嗎?”
“厲害,兄台,你怕是不知道,近來鹹陽城有個讒語。”
“寧在墳頭跳舞,莫在前路擋道,墳頭或有鬼,前路定有城!”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大律令城公子辦事,不要擋道,連神鬼都不敢靠近。”
“算了不說了,我還是躲遠點,免得被第一混世魔王給波及了。”
“朋友,這第一混世魔王又是如何而來!”
“這鹹陽城原本有四小霸王,王離,蒙恬,楊喜,蒙毅,但自這四位消失之後,四小天王就暫時空缺,就等著年輕小輩有人繼承。”
“可這沒有等來人繼承,嬴城就橫空出世,一系列動作,蓋過了四小霸王的名頭,尤其是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行事風格,混世魔王都不足以概括,這才有了第一混世魔王這樣的名頭。”
“竟然還有這般奇事?”
“兄台,你剛來鹹陽,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彷若嬴城的名字真的有魔力一般。
就在人群之中傳開嬴城的大名之後,周圍圍觀的人群明顯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遠遠的往後退了退。
別人不敢燒鹹陽府衙,他們信。
可這位,萬一真燒了他們被波及了那該如何是好。
就在一眾圍觀百姓的好奇觀望下,一陣嗓子快要冒煙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只見馮世傑匆匆忙忙的雙腳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怒斥道:
“都該幹嘛幹嘛去,這裡沒什麽事,沒什麽好看的,再不走難道要本官請你們進府衙坐坐?”
然而還是坐在看熱鬧的板凳上笑哈哈的問道:“縣令大老爺,你這是犯了哈球事情了嘛!”
馮世傑面色一怒道:“你個癟老五,看來是本官對你管教的太少了是吧!”
“哈藥,縣令生氣嘍,不開玩笑了嘛,縣令大老爺,有沒有啥好事情叫上俺一個木,我可聽說昂,你給外面那些鄉親,發五十錢讓過冬,天哪,有沒有我們的份啊!”
“要不給我杜老五五十錢,我給你賣命都行裡,家裡面十幾口子人呢,就我一個能乾重活,縣令你把我當牲口用哈,梆梆梆,聽聽,沒有問題的!”
“給老子滾!”馮世傑怒氣衝衝的停頓下來,袖口抖出了一錢,扔了過去。
“嘿嘿嘿,咱也不是白吃飯的人嘛,縣令大老爺有事盡管招呼,上刀山下火海,那咱……額,我走,我走還不行嘛,真是的,五十錢啊,天哪,五十錢啊!”
“你們一個個啥都不球知道,就知道在這哈看,哈裡裡嘛,昨天縣令在北邊幾個鄉裡張貼告示,都不知道看滴,就知道在這瞎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