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楊銘神清氣爽的前往皇城參加朝會。
他昨晚沒有喝多,因為當他拎著酒壇子下去的時候,元文都他們一個個的開始裝醉,紛紛找借口開溜了。
今天的朝會,由太子楊昭主持,就在東宮的千秋殿,這也是他第一次主持朝會。
楊昭是穩重的,畢竟楊廣花費了大心思在長子身上,自打楊廣繼位之後,楊昭每天都會參加朝會。
以前楊堅時期,太子楊勇只有初一十五才上朝。
今天參議的大事,還是以洛陽為主,修建洛陽,聽起來是一個超級大工程,肯定會花費一個天文數字,實則不然。
工程花費,總的可以概括為人力、物力和運輸成本,
大隋是府兵製,人力叫做征調,可不叫雇傭,勞工沒有工資,會節省很大一部分開支。
修建洛陽征調百姓,叫做服力役,大隋規定,丁男每年的力役只有一個月,也就是說,這一個月,朝廷連糧食都不用管。
眼下大家正在商議的,就是從何處征調民夫。
河南的老百姓肯定是跑不了的,因為洛陽在河南。
民部尚書韋衝道:“營造洛陽,工程浩大,陛下定一年之工期,但以河南之力,恐大不足,尚需從山西河北征調。”
楊昭點頭認同,皺眉道:“當年先皇營造京師,征調民夫六十萬,此番營造洛陽,當不少於這個數。”
六十萬好啊,楊銘趕忙讚成:“太子所言極是,此用工之數,可分攤出去,河南山西河北各出一部分。”
老爹不在,楊昭是特別需要自己的弟弟給他壓場的,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主持朝會,有些話說的不妥當,得楊銘出面給他兜著。
當年高熲主持營造大興,真沒用多少人,石料木料都是就地取材,很多都是從漢長安城那邊扒下來的,由此可見楊堅高熲是節儉的。
蘇威這時候提出了不同意見:
“六十萬只怕是不夠,金石木料,洛陽都不能自給,石料需從山西開采,木料也需要從南方運送,此兩項用工,還需加進去。”
人家這是老成之言,雖然楊銘不喜歡聽,但他說的是實話。
洛陽是盆地,沒有幾座山,這地方非常適合種糧食,雖然北面就是邙山,但石頭不能從那開采。
有兩個原因,
一,邙山是風水勝地,又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裡面埋了那麽多牛人,開采的話會壞了人家的風水,肯定會遭到很多人阻攔,畢竟人家是住進邙山了,但是人家的子孫後代都還活著呢,壞祖墳的風水,擱誰也不樂意。
二,邙山的石頭不算好,質地密度都遠遠比不上長平郡,而且長平郡有礎石,也就是大理石。
大理石,一般分布在我國的沿海省份,內陸比較稀缺,只有零散分布。
長平郡在洛陽以北兩百裡,倚靠太行山,算是最合適的石料取材之地。
在大隋,開采大理石,是要命的,這玩意太硬了,沒有炸藥,只能靠人工一點一點的鑿,但是卻非常適合用在地面、台、柱、碑、塔、凋像的營造。
據蘇威判斷,單是從長平郡開采石料,運至大興,就需要民夫二十萬。
大隋的長平郡,也就是現在的山西晉城、高平一帶,白起的長平之戰,就是在高平打的。
高熲雖然不讚成如此消耗民力,但確實也想不到好的解決辦法。
楊昭點頭示意蘇威繼續說。
蘇威道:“城牆構造所用磚石,最宜紅土為坯,長平郡皆為紅土,加之青石可燒製堊(e)灰,所以目下急需在長平郡開挖磚窯灰窯。”
紅土是燒磚的主要材料,堊灰就是石灰,太行山遍地石灰岩,也就是青石,屬石灰岩的一種。
城牆磚與磚的夾縫,包括與內部夯土粘合,是需要將糯米熬製成湯後,與沙土、石灰漿混在一起,做為粘合劑,等同於古代水泥。
眼下長平郡的磚灰窯數量,肯定供應不了洛陽,所以必須提前開挖,以作準備。
這一項,有需要增加人力近十萬之巨。
楊銘聽的頭都大了。
太子楊昭倒是不在乎這些,他隻想著怎麽做好前期工作,於是他看向工部侍郎竇彥,說道:
“長平郡諸事,由你安排,陛下返京之後,洛陽便會動土開工,務必不能延誤。”
竇彥趕忙點頭:“臣明日便出發,往長平郡布置。”
他被楊廣封為營東京土工監,材料這一塊,是他和另一位工部侍郎柳肅負責。
柳肅是前任兵部尚書柳述的親叔叔,知道為什麽不能給柳述安個造反的罪名的了吧?
至於竇彥,得管李淵叫姑父,但是他比李淵大一歲。
最後議來議去,開采石料、燒石灰、造磚窯,連帶運輸,一個長平郡就需要征調民夫五十萬。
楊銘認為太多了,於是道:“如此大規模的征調,恐會造成動亂,山西叛亂剛平,眼下實在不宜強征。”
長平郡沒多少人,根本供應不了五十萬勞力,所以這些人,肯定是得整個山西來出,河東也跑不了。
說完,他輕咳一聲,高熲立即會意,說道:
“臣以為,當在山西暫時征調二十萬民夫,否則我後方供給不上,必出問題,漢王之亂,山西民心尚未安定,確實不宜征調過多。”
楊昭被說動了,皺眉沉思。
他其實也認同楊銘和高熲的觀點,山西不比別處,剛經過一場大戰,就在民間征調五十萬人,只怕百姓會心生抵觸。
於是他道:“然洛陽供應,必不能緩,諸位還是要多多想些辦法。”
工部侍郎竇彥搖頭道:“五十萬民夫,隻少不多,長平郡至洛陽,隔著一座太行山,山路崎區狹窄,多溝壑急彎,難行之至,既要保障洛陽供應,單是運輸一項,二十萬都是遠遠不夠的。”
這也是實話,大家說的這些,其實都是以實際角度出發,一點毛病沒有。
唯一的問題,就是楊廣隻定了一年的工期,當年楊堅,可是定了四年。
楊銘已經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推翻這些人的意見,高熲本來就是替楊銘強出頭,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按照這個方案,長平郡那邊,怎麽也得五十萬人。
眼下的朝會,似乎只有楊銘一個人在持反對意見,於是太子楊昭安撫道:
“銘弟不通工事,很多地方還是需要向諸位請教,這樣吧,咱們暫時先定下,竇彥立即著手安排,以後視情況而定。”
楊銘歎息一聲,看向竇彥道:“征調五十萬,必有損耗,竇侍郎以為,傷亡應維持在什麽范圍,才算合理?”
既然人數上,楊銘已經沒辦法爭取,那麽只能是想辦法,不要造成過大傷亡,五十萬人,死兩萬,這是楊銘能夠接受的極限了。
工程死人,無法避免,後世機械發達,智能化操作都避免不了,何況是這麽落後的大隋。
竇彥思索一番後,道:“長平郡地形複雜,幾乎沒有像樣的道路,損傷避無可避,臣以為,亡者當在五萬之間,甚至更多。”
他這是非常保守的說法,實際上竇彥心裡的數目,是八萬以上。
楊素修一個仁壽宮,就死了好幾萬,也是因為趕工期。
工程死人,死因非常之多,有累死的,餓死的,摔死的,曬死的,凍死的,受傷無法治療導致的死亡,甚至是一場風寒,都能死人。
想要規避這種情況,只能靠上面的主官,合理安排,有序供應,適當勞作,便可以大大減輕。
楊銘直接拉下臉來,冷哼道:“亡者超過兩萬,本王必不相饒。”
竇彥瞬間變色。
其他官員也是面面相覷,就連楊昭都愣住了。
因為這是楊銘參加朝會以來,說的最重的一句話,而大家也都知道,楊銘一向說到做到。
竇彥慌了,我特麽跟你無冤無仇,你針對我幹什麽?洛陽也不是我要修的啊?你不是挺讚同嗎?
一時間,大殿的氣氛有些詭異,不少人出面當和事老,勸楊銘消消氣。
楊銘是真的生氣了,朝堂裡這幫衣冠禽獸,沒有幾個把老百姓當人看,在他們看來,傷亡就只是一個數字。
但在楊銘心裡,那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背負著家庭的重任。
“最多兩萬!”楊銘陰沉著臉,斬釘截鐵道:“超了這個數字,要麽你死,要麽本王死。”
這下好了,沒人再勸了,人家都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誰敢勸?
就連楊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竇彥現在,已經打算撂挑子不幹了,難度這麽大,既要保障供應,還不能多死人,我特麽乾不了。
延誤工期是死,死人多了還是死,於是他直接站起來,怒氣衝衝道:
“我這便寫奏疏,上奏陛下,這差事我乾不了,請陛下換個人乾。”
吏部侍郎,官可不小,這可是副部級,再說人家老竇家也不是吃素,被楊銘逼到這個份上, 竇彥也是豁出去了。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楊昭也不高興了,沉聲道:
“讓你們來,是議事,不是吵架,秦王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你動什麽火?還敢撂挑子,你以為你是誰啊?”
被太子一番訓斥,竇彥不敢說話了,悻悻然坐下,
他今天也就四十歲,如果是四十五歲,他都不會跟楊銘叫板。
年輕嘛,火氣大。
楊昭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爾等暫回本部,此事下午再議。”
接著,他又補充道:“秦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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