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淹之所以對運河的情況這麽了解,當然是因為好基友韋福嗣。
韋福嗣是民部員外郎,當初跟著楊銘去了洛陽,監督東京營造,本以為東京結束之後就可以返回京城,結果又特麽上馬了一個運河工程。
長孫熾接手民部後,覺得反正你在洛陽,那運河的工程你也一並看著吧,結果韋福嗣被徹底拴死在那了。
杜淹就不一樣了,當初在洛陽,因為出言不遜被楊暕吊起來抽打,差點把小命給交代了。
他這個人特別記仇,回京養傷後,一直在琢磨著怎麽陰楊暕一下,別看他只是個員外郎,而楊暕是齊王,人只要敢豁出去,沒有什麽事是不敢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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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今天咆孝朝堂,其實事後他也很後悔,當時真的是腦子一熱太衝動,又一次,差點把小命給交代了。
楊廣繼位兩年半,有些人還不熟悉楊廣的性格,這樣的人是非常容易吃虧的。
歷史上,唐太宗李世民一朝的官員,如果放在楊廣手下,保證一個直臣都沒有,誰敢給楊廣挑毛病,楊廣就讓他去見祖宗。
杜淹此番逃過一劫,是有技巧的,他罵的是蘇威牛弘,但不是楊廣。
他今天的話裡,敢有一丁點的指桑罵槐,大侄子杜如晦都得受牽連。
袍服冠帶都上交之後,杜淹老老實實的去看大門去了。
明德門,就是大興的南城門,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城門。
其實,如果是尋常出身的子弟,能在這混個看大門的,也是一個不錯的工作,油水非常豐厚。
沒錯,平民出身,是不可能讓你在這看大門的,看大門也得有門路。
杜淹上任的頭一天,上了一個整班,傍晚酉時交接後,跟著其他人回了衛所,直接就分到了六百個錢。
杜淹都驚呆了,好工作啊,可比我在刑部任職的俸祿多。
主要的來錢途徑是什麽呢?是商稅,有個特定名詞叫關津稅,這種稅目,在大隋只有一些特殊區域才有,京師無疑最特殊。
關津稅的收取,有兩種方式,從價和從量。
你要過關的貨物,價格不菲,那麽就按照總價來收稅,如果都是便宜貨,那就按照數量來收。
關中地區的貨物進京師,不收稅,其它地方都收,這樣一來,也注定會將這些商品的價格推高。
那麽怎麽避稅呢?
打個比方,一個商人帶著貨物進京,需繳納一百個錢的關津稅,但你如果給守門的五十個錢,他們就會放你進去,但是不能給你開具繳稅憑證。
商人省五十個錢,守門的賺五十個錢,國庫虧一百個錢,錢就是這麽來的。
只要貨物能進了京師,不擔心賣不了,至於怎麽躲避城裡查稅的,那就是商人的事情了,都可以操作。
但是這種方法,不能對生人用,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出事的。
小錢大家分,中間的是衛所頭子和民部派在這裡收稅的分,大錢還得是軍府的將軍,沒有將軍罩著,下面不敢這麽乾。
杜淹當然不會吃飽了撐著去檢舉這種事情,大興的城防都這麽乾,牽扯的既得利益者可不是少數。
今天下午,大侄子杜如晦來找他,而杜淹當時正在守崗,於是跟城門邊上的一家酒鋪打了招呼,讓他們招待一下自己的侄子,等他下班後,叔侄倆再聚頭。
杜如晦就坐在鋪子臨街的位置,笑呵呵的望著自己的叔父,一身皮甲,頭戴輕盔,還挺像那麽回事。
實際上,不用任何人打招呼,杜淹在這裡都不會被人欺生,京兆杜氏,可是京師的地頭蛇,當地的一些幫派,還得靠杜家喂飯吃,衛所的校尉,見了杜淹都得行禮。
才幹了幾天,他已經是如魚得水了。
交接班後,杜淹先是返回距離城門不遠的衛所,換上常衣,搖身一變,從一個守門小卒,變成一位翩翩郎君。
“拿點好酒出來,這玩意喝著塞牙,”杜淹才幹了幾天,說話都一股子**味道。
老板趕忙給兩人換酒。
“這個鋪子是韋家的,我在這喝酒,不花錢,”杜淹說罷,給大侄子滿了一杯。
城門口的鋪子,還是在朱雀大街,沒有背景你是開不了的,不誇張的說,你就是在街上擺攤賣個羊肉面,都得有人,要不憑什麽你能在這賣羊肉面?
喝酒期間,杜如晦小聲道:“您以後悠著點,別總跟自己過不去,這可都兩回了。”
一回辱罵齊王,一回咆孝朝堂,沒點背景,早特麽掛了。
杜淹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脯,道:“我洪福齊天,命大的很。”
“我剛才這句話,是秦王讓我轉述的,只是將你換成了您,”杜如晦道。
杜淹一愣,老臉一紅笑道:“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杜如晦又道:“秦王還有一句話很奇怪,也讓我轉告你。”
“你說,”杜淹瞪著眼睛,認真聽著,
杜如晦皺眉道:“他說咱倆將來如果鬧掰了,他會收拾你。”
“這話是什麽意思?”杜淹愣道。
杜如晦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啊,這是殿下的原話,至於為什麽,也沒跟我說。”
杜淹沉吟道:“咱們親叔侄,怎麽可能鬧掰?再說了,為什麽你我鬧掰,他要收拾我?我又沒惹他?”
“也許秦王覺得,咱倆如果鬧掰,肯定是你的不對,”杜如晦嘿嘿笑著。
歷史上,杜淹和杜如晦不和睦,誘使王世充殺了杜如晦的大哥,那時候的杜淹,在王世充的鄭國做吏部尚書。
後來李世民滅了王世充,打算殺了杜淹,還是杜如晦求情,保了他一命,算是以德報怨了,以至於杜淹後來在李世民一朝也做到了吏部尚書。
楊銘不希望看到叔侄倆有矛盾,所以提前警告一聲。
“算了算了,秦王是多慮了,咱們倆怎麽可能鬧掰,喝酒,”杜淹率先舉杯。
楊銘之所以讓杜如晦跑這一趟,警告對方,一來是不想再給杜淹擦屁股了,再者,也賣個人情,畢竟兩次,都是楊銘出面保他。
京兆地區最的兩家地頭蛇,韋杜,韋家跟楊銘不沾邊,杜家就不能再失去了,京師有什麽風吹草動,也是這兩家最容易獲得消息,將來肯定會用得著的。
杜如晦在族內輩分低,沒有杜淹說話管用,但這並不代表楊銘就會信任對方。
因為楊銘的地位,就已經決定,他不可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這幾天,楊素病情突然加重,王妃楊茵絳已經住進了楚公府,而楊銘則是奉旨查看楊素病情。
沒錯,他是奉了楊廣的旨意。
楊廣想知道,楊素還能挺多久。
“挺不了多久了,現在就是能熬一天算一天,”楊素整個人躺在榻上,面黃肌瘦,人時而清醒,時而湖塗。
見到楊銘,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楊銘知道他不是裝的,因為楊素在他這,從來不裝。
楊素顫顫巍巍的朝楊銘抬起手來,楊銘趕忙上前握住,只聽楊素道:
“趁老夫現在清醒,有些事情,還要托付殿下。”
楊銘臉色凝重,點頭道:“楚公請說。”
楊素艱難的抬起眼皮,掃視屋內的晚輩,虛弱道:
“你們都聽好了,別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今後你們只能以秦王馬首是瞻,否則......否則必將......必將大禍臨頭。”
楊玄感和他的兄弟們,以及楊素的幾個弟弟楊詢、楊慎、楊嶽、還有堂兄弟楊實、楊宏都在。
還有族內的楊文思等等,足足四五十個人,都有官職在身。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楊素多少有點交代後事的意思,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下次清醒會是什麽時候,又或者,不會再清醒了。
接著,楊素握緊楊銘的手,道:“我族內不少幹才,殿下可以放心的用,我死之後,恐楊約出事,還望殿下傾力保全。”
“您老放心,我在,楊約就在,”楊銘點頭答應。
楊約不會出事的,歷史上的楊約雖然也就幾年的活頭了,但不是被判死的,而是自然病死。
自然死,楊銘可管不了。
楊素又看向眾人:“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出去,就把他踢出族譜,永不複錄。”
接著,楊素開始大喘氣,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見狀,玄感趕忙跑過來,扶父親躺下,楊素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楊銘,好像還有話要囑托,但也已經說不出來了。
楊茵絳不忍再看,掩面跑出房間,她不能哭出來,現在哭,按照迷信的說法,不吉利。
半晌後,楊銘離開屋子,找到妻子,安撫道:
“人固有一死,咱們倆也會有這一天的。”
“不要說這樣的話,”楊茵絳猛的撲進楊銘懷裡,忍著沒有哭出來,道:
“要死我也死在你前面,因為我承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楊銘安慰道: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 沒有楚公,我們該怎麽辦,楊家該怎麽辦,大廈將傾,我們如果沒有周全安排,楊家的苦日子就要來了。”
楊茵絳這個人,不是尋常女人,是知大勢的,她抬起頭,沉吟片刻,道:
“族曾祖楊文思,與宇文述關系匪淺,這時候,我們應該把他推上來,否則單靠叔公,獨木難支。”
“可行,”楊銘點了點頭。
楊文思,是楊素的族父,他的父親楊寬,是北周小塚宰,北周大塚宰,是楊堅。
這個人很厲害的,北周時期非常風光,但是入隋後,是靠著楊素扶持。
歷史上,長孫熾之後,這個人就是下一任民部尚書,甚至還做到了門下省納言。
弘農楊氏,龐然大物,怎麽可能說倒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