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雨夜裡,頭纏白布,面帶肅殺之氣的士兵用帆布包裹著武器邁著整齊的步伐兵分數路,正要前往各位高官住處天誅國賊。
香田少尉看著這一幕激動萬分,他們策劃的這次行動開展得無比順利,陸軍高層果然默許了行動,直到他們堂堂正正的走出兵營開始行動,都沒有任何人前來阻攔。
歷史上,在五年以後,也是這群人發動了相似的兵變,當時他們第一時間控制了警視廳與陸軍機關後莫名其妙的先跑去“天誅國賊”,將一乾海軍派的大臣和明治宿老胡亂殺了一通,都沒解決幾個統治派的高官。
這次在前期籌劃的時候文搏就已經暗中給香田少尉補了課,讓他的腦子清醒許多,第一時間並沒有分出兵力優先“天誅國賊”,而是將全部兵力投入到控制各處樞紐的事情上。
於是,陸軍省、警視廳、參謀本部、首相官邸等一系列重要地區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封鎖,一眾軍官毫不猶豫的帶兵闖進裡頭將名單上的“國賊”先扣押起來,然後剪斷電話線封鎖出入口,決不許有人通風報信。
然後派出人手接管廣播站,拿著他們剛剛解救出磯部後,讓他將那份請願書的內容臨時改動了一些地方之後通報東京。
“東洋國體乃在於天皇之施治,自遠古以自萬億斯年,永失弗替,以期東洋國家天賦之美傳遍八紘一宇,使普天之下人類盡情享受其生活。東洋此種基本使命,實為東洋之光榮,故得自遠古以傳於今。目前時代,正為東洋擴張實力,發揚國威之時。頃來,私心私欲不顧民生與繁榮之徒簇出,致使帝國主權大遭蹂躪,國民生靈塗炭,痛苦呻吟,目前東洋遭遇如許困難問題,實皆由此而來。一般元老、重臣、軍閥、財閥、官僚均為破壞國體之元凶。”
這份通告聽在文搏耳中,就知道這群軍官和現在東洋上層的官僚本質上並無區別,假如少壯派真的奪權了,估計遲早也會屠龍者變成惡龍,沿襲之前的方略對外擴張,頂多是激烈程度不同,方向不同。
好在文搏本來就不在乎是誰上位,他就是來搞破壞的,當東京陷入混亂,才是他能夠渾水摸魚的時候。
此時的東洋高官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生,他們以為的事變是幾個年輕莽撞軍官熱血上頭,帶著太刀衝進某位高官的住處大砍大殺一番,這樣的事情大夥司空見慣了。
所以當高官們聽見響徹在東京上空徹夜不息的通告時,他們知道這群年輕人只怕真要做些大事了。
果不其然,這群年輕軍官直接將逮捕的元老、高官統統拉到電台,然後直播審判。
“若槻首相,瞧瞧你的內閣,把東洋變成了什麽樣子!前線的士兵,他們的妹妹要賣身來換飯吃,老農種出來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沒有工作,他們捱饑抵餓,疲憊不堪!”磯部中尉得脫樊籠,意氣風發,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將手槍抵在了若槻首相的後腦杓上,對著整個東京發表了審判宣言。
只是這台詞大家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某個普魯士人嘴裡聽過。
若槻首相有苦難言,努力辯解,“經濟危機是歐米鬼畜的陰謀,我已經盡力縮減財政,整頓吏治了!”
“可結果呢?民不聊生的現狀沒有好轉,大家都已經窮得將賣兒鬻女當成家常便飯了!”不等磯部反駁,香田怒目圓睜,從槍袋中掏出南部手槍,二話不說拔槍便射。
“卡。”聽見扳機扣動,若槻首相頓時失禁,襠下一片溫熱,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沒有死。
“混蛋!軍部就是這樣對待為國效力的志士嗎?”香田少尉氣得把手槍往地上一砸,
關鍵時刻南部手槍居然卡殼了。就在若槻首相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陌生的外國人面孔,遞上了一把式樣與眾不同的手槍,“這個好使,用這個吧。”
“啊,魯多爾君,多謝你的好意!”香田高興地接過文搏手裡遞來的勃朗寧,不再用尊稱而是親昵的叫起了名字。
文搏還想說我現在的名字是“魯道夫”不是“魯多爾”,香田少尉已經二話不說扣響了扳機。
這一次,若槻首相就沒那麽好運了,一發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抽搐著倒在了地上,士兵們趕忙上前將他拖走。
接下來的流程幾乎如出一轍,早就擬定好的名單發揮作用,士兵們將一個個高官、元老拖到電台前,宣布他們的罪孽,也不再容他們辯駁,乾淨利落的將其一個個擊斃。
一開始,執行命令的士兵們還為這些“國賊”的死歡呼雀躍,到了後來就是機械般的把人帶上,擊斃,拖下去。
不再有歡呼聲,似乎所有人都在殺戮中有些迷失了。
軍官們最初憋著怒氣還能毫不留情的殺死“國賊”,可死的人多了他們陷入了迷茫,中途香田少尉甚至因為手顫抖之下難以開槍換成了陳識執行槍決。
不多時,電台房間裡流出的血液已經讓人沒有地方落腳,這場殺戮方才暫時落幕。
一連開了十幾槍,勃朗寧都換過了彈夾,
“好了,計劃已經完成一半了,現在就是等待天皇陛下的指令了。”香田少尉現在回過神來,長舒一口氣,為自己剛剛的軟弱感到不忿,提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按照軍官們事先計劃,“兵諫”主要分為兩個部分,第一當然是最重要的誅殺國賊,現在已經基本完成,剩下的一些人要不是無關緊要的小魚小蝦,就是第一時間察覺不妙躲入皇居的元老重臣。
皇居是天皇的住所,哪怕是已經行動起來的軍官們也不敢貿然派兵進去搜查。
第二部分則是他們一切行動的基礎,天皇陛下的認可,一旦天皇不認同他們的行動,這場“義舉”將變成反叛。
然而派去皇居通知侍衛長並且要求交出“國賊”的安藤並沒有回報,似乎情況有些不妙。
想到這裡,野中中尉也不能坐視了,他剛剛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為覺得這次“審判”牽連太多,許多甚至並非統治派的高官元老也被牽涉其中,遭到無情的槍決。
“你們快去看看安藤怎麽回事,他向來做事穩妥,該不會被說服放棄行動了吧?”
“不可能,安藤不動手也就罷了,當他發動兵諫之後絕無退縮的可能,我了解他!”香田少尉第一時間反駁,可他也放心不下,馬上就要帶人前往皇居查看事情。
這時候文搏和陳識悄悄對視一眼,覺得機會來了。
之前安藤中尉帶人前往皇居,大家都不想做得太過以免天皇陛下覺得他們威脅到自己,可現在已經動手殺了這麽多人,再無退縮的余地,反而可以扇動眾人更激進一些。
於是陳識自告奮勇,要一同前往。
理所當然的,文搏擺出一副為大家好的態度,勸戒眾人牢牢守住臨時戰線,絕不要放任何一個人走進出。
這樣留守的士兵們將吸引東京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們或許可以尋覓機會悄悄潛入皇居進行刺殺。
香田少尉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帶上“加藤大尉”就要前去皇居,文搏適時地站出來。
文搏胳膊上還系著“尊皇討奸”的白色布條,一副振奮康慨之色,“諸君,我聽聞還有一部分國賊逃進了皇居,或許就是他們挾持了陛下,否則以天皇陛下的睿智,早就應該下達命令獎賞諸位了。”
香田少尉苦笑一聲,他對此次行動還是心底有數的,“天皇陛下就算不震怒也會將我們冒犯的舉動看在眼裡,我早已做好謝罪的準備,怎麽敢妄求嘉獎呢?”
“話不是這樣說的,國賊們壟斷了權力,使天皇陛下的命令難以傳出皇居,諸位撥亂反正,天皇陛下怎麽會懲罰你們呢?如果天皇陛下要懲處你們,那一定是還有奸臣蠱惑了陛下,這是亂命啊!”文搏早就想好說辭,為後續的發展埋下伏筆。
眾人也是振奮了幾分,留下人守住廣播站,輕車簡從跟著步戰車就往皇居方向跑去。
走到半路,香田少尉覺得有點不對,此時的東京似乎熱鬧過了頭,拿起望遠鏡一看,居然富人們聚集的地方在雨幕下都升起了黑煙,顯然是發生很嚴重的火災,被雨一淋發出濃煙。
“怎麽回事?我們派的人不早就回來了嗎?”香田心中大奇,舉事軍官們帶著士兵加起來也不到八百人,除了派去皇居的一部分人之外,其他的都在他控制之下,難道說……
香田少尉馬上意識過來,有人趁亂劫掠。
可此時他們也顧不著維持秩序,諸人都怒罵著賊人,卻一個都沒有想要派兵前往彈壓的。
步戰車旁,文搏和陳識對視一眼,露出會意的眼神,他們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計劃正在有條不紊的推進中。
那就是一直潛伏在朝鮮人聚集區的一線天,終於發揮作用了。
一線天瞞著文搏和陳識偷偷溜上船,一路硬要跟著來到東洋,文搏無奈之下隻得借助李奉昌那條線安排到朝鮮人的聚集區域,這樣讓他更好隱藏身份。
在這幾天他們暗中接頭,將計劃複盤之後重新發現了一線天的作用,那就是這些天裡他發揮所長,跟朝鮮人打成一片,同仇敵愾。
於是三人定下計劃,當軍營發生動亂之後鼓動朝鮮人去劫掠加劇混亂,一線天趁機暗殺那些在刺殺名單上,但是沒有理由讓青年軍官們去殺的目標。
現在動亂一起,朝鮮人還有各種趁機鬧事之人陷入狂熱當中,早就不注意一線天跑到哪兒去了,簡直再好不過。
一路前行,眾人神色各異,文搏和陳識將興奮藏在心中,因為他們的計劃馬上就要到最關鍵的時候,可以說離目標僅一步之遙。
香田為首的青年軍官們則面色忐忑,十分擔憂天皇陛下得知他們的行動後會做出的反應。
步戰車開路,沒有因為眾人的忐忑讓腳步有絲毫遲鈍,很快就通過了皇居西側的半藏門,那裡人去門空,無人阻攔。再往前走,片刻功夫,眾人穿過茵茵綠草,路過高大華貴的和風建築,終於到達皇居的正門,阪下門。
此時阪下門前有數十名士兵冒著雨整齊的列隊立正,當先兩人披著雨衣正在跟一名守備軍官據理力爭,說得十分激烈,誰也不讓。
“磯部,你果然出來了!不去養傷嗎?”看到磯部,香田少尉的擔憂一掃而空,慶幸自己果斷動手救下了磯部中尉。
磯部中尉聽見香田的聲音,立刻回頭,他身旁另一名軍官同樣回過身子,推了推眼鏡,發青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正是帶隊的安藤中尉。
“我能有什麽傷?為了尊皇討奸,哪怕是垂死在病床上,我也會爬起來的!”磯部向來就是這樣熱情,所以他在基層軍官和士兵中很受愛戴。
而安藤則是另一種風格,他是靠著對士兵的關愛受到尊敬,此時也正是因為對士兵的負責,他被攔在了阪下門外。
而擋住他們的是天皇的侍從武官奈良武二中將,這位老人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起事軍官們面見天皇的請求,對於讓他交出“國賊”更是嗤之以鼻,大聲呵斥這群不知死活的年輕人趕緊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早些切腹謝罪以免為家人帶來禍害。
磯部中尉據理力爭,根本奈何不了心意已決的奈良武二。這位中將就是典型的統治派中堅,對於少壯派軍官的心思再了解不過,怎麽可能放任青年軍官們見到天皇,然後殺死他的同夥呢?
奈良中將敢於阻攔也是因為他身份高,履歷厚,明治以後的對外戰爭全部參與,當然看不上一群毛頭小夥子。
直到香田少尉等人趕來,安藤和磯部方才壓下性子過來解釋。
一聽這情況,香田當下就忍耐不住,剛剛才殺了一堆“國賊”,怎麽現在面對奈良中將還能不敢下手嗎?拔出自己的南部手槍就要下殺手,這時候文搏趕忙上前攔住他。
“魯多爾君,你也要阻攔我嗎?”香田少尉難以置信,這位普魯士退役軍官之前還為他提供手槍,怎麽會在這時候出面阻攔呢?馬上他覺得自己理解了,露出笑容就要伸手接過文搏的手槍。
“我懂了,你怕我的手槍不靈?要借給我嗎?”
文搏覺得東洋人腦子有點問題,因為旁邊的安藤中尉也來勸阻,而且勸得完全不對,“我覺得施特羅海姆先生這樣的東洋通的意思很明白,在皇居動手見血不祥,這也是我們不願強闖的原因,畢竟天皇陛下就在裡面,我們不能冒犯了他。”
“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裡拘泥於此等小事?一旦讓奸賊們蠱惑天皇陛下,或者作出什麽傷害到天皇的事,誰能承擔的起責任?”香田少尉據理力爭,他從普魯士副總理的經歷總結出經驗,知道這種兵變必須及時控制住最高首腦——當然,香田覺得是為了防止天皇被蒙蔽,而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特別是東洋這種將天皇視作人間神祇的國度,要是那些奸佞挾持天皇陛下下令宣布他們為叛逆,不管是不是出於天皇陛下本意,只怕集結的隊伍馬上要作鳥獸散。
可安藤出於對天皇的敬畏並不願意強闖,磯部也同樣猶豫,他們行動的基礎就是建立在對天皇的狂熱崇拜當中,一旦衝擊皇居,那麽他們的行動立場就可疑了。
見到馬上就能刺殺天皇,居然被這等小事攔住,文搏怎肯罷休,二話不說跳上步戰車,揭開艙蓋就要進去。
可剛鑽進半個身子,文搏就發現問題所在,他太高大了,東洋的步戰車設計空間極為緊湊,就連裝甲兵都是刻意挑選矮小之人方便在裡頭活動。文搏半個身子進去之後都沒有一點活動空間,更別說親自開車衝進去了。
於是文搏就露出半邊身子,扶著機槍對準奈良中將,大喝道:“你這家夥趕緊滾開,否則我把你打成篩子!”
這下眾人大驚失色,趕忙上前勸說文搏不要衝動,在皇居之前萬萬不可見血。
迂腐得都讓香田感到無奈,於是他主動上前拉開後部艙門鑽進車廂,一把扯下不知所措的車長,坐在了位置上,命令駕駛員:“阪下門不是很寬敞嗎?往那開!”
駕駛員聽見命令再無遲疑,東洋人對於上級當面的指令一般不敢反抗。現在香田中尉親自下令,責任就不用他來承擔了,於是駕駛員一把踩下油門,轟鳴的步戰車緩緩前進,就要從攔在道路中間的奈良中將身上壓過去。
這時候奈良中將還是不讓,看上去覺得香田少尉只是威脅他,沒見著另外兩名青年軍官都傻了眼,不可置信嗎?
然而駕駛員是愣頭青,香田少尉早就心意已決,轟鳴的步戰車履帶滾滾向前,文搏壓住機槍甚至就要頂到他腦門上。
奈良中將終於在絕望之下讓開了道路,步戰車一往無前的駛進了阪下門。
身後的眾人先是手足無措,接著歡呼雀躍緊隨其後,甩下落在後頭無助的奈良中將望著衝進皇居的眾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留著最後的陳識得到文搏眼神暗示,熱情地摟住奈良中將讓他根本沒有反抗余地,被陳識拉到一邊之後按在阪下門的台階上,狀似親密的抱住這位中將的胳膊,悄悄耳語道:“天皇托我給您帶個話兒。”
奈良中將愣了一下,難不成真是天皇下令讓他們發動兵變,好奇的湊過腦袋去聽陳識要說什麽。
然而四個字落進他的耳朵裡,讓他掙扎著就要起身逃跑。
“天誅國賊!”
說罷,陳識親密的從側後方抱住奈良中將脖子,絲毫不放手,不過片刻功夫,這位歷史上積極推動對外侵略的高級軍官就滿臉通紅著失去了呼吸。
陳識猶自不放心,又繼續鎖住他的脖子大約快一分鍾時間,這下就連神仙也就不活了。確認奈良中間脈搏、心跳全無之後,陳識方才離去,追上已經開出好遠的隊伍。
此時,本來已經入睡的天皇已經得知第一師團青年軍官叛變之事,大驚之下他起身詢問侍從經過,聽完後感慨一句,“這是從未有過的不祥之舉。”
因為從明治重掌天皇權柄之後,再沒有軍隊敢於東京發動如此規模的叛變。如今青年軍官們居然頃刻間就處決了許多重臣元老,逃得性命的全都進入皇居避難,這讓年輕的天皇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之色。
很快,他就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
平叛!
所有的年輕軍官都以為自己在為了天皇而戰,可他們心中的神明毫不猶豫的將他們視為反叛之人,要以最強硬的手腕將他們扼殺在沒有造成更大損失之前。
這樣的決定對於處於皇居的元老重臣們來說並沒有意外,所謂天皇被蒙蔽向來是子虛烏有之事。
此時東洋的天皇權力不像後世人所想那般乾綱獨斷,主要是作為一個中立的立憲君主般存在。但天皇依然能夠左右許多人的態度,有著不小的實權。而天皇最討厭的其實就是激進冒失,經常下克上的陸軍,甚至在永田軍務長遇刺後,天皇就怒罵“陸軍是在掐朕的脖子!”
那麽可想而知,當天皇得知陸軍青年軍官發動叛變之後的態度了。他本就不覺得自己被奸臣蒙蔽,反而是陸軍一貫的作風讓他不喜,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讓天皇看到了打擊陸軍在東洋政壇威望的機會。
反倒是被視作“國賊”的鈴木侍從長此時站了出來,為青年軍官們說話。
“這些行動部隊的軍官,雖然任意驅使陛下的軍隊,嚴重侵犯了統帥權,這當然不能容許,但其精神則是想到了君國,故未必需要責備。”
鈴木侍從長在東洋政壇可謂是舉足輕重,他的妻子還是天皇的奶媽,這樣的身份使他說出的話很有分量。可鈴木侍從長還是站了出來為青年軍官說話,哪怕他一開始就極力反對軍人乾政。
除了他跟安藤中尉比較熟悉,甚至很看好那個樸素堅強的年輕人,對安藤的態度像是自家後輩之外,鈴木更是覺得一旦下令平叛可能引起軍官們的反撲,本來只需天皇出面呵斥就能解決的問題會變得複雜。
然而天皇心意已決,甚至不惜怒斥這位三朝元老,“像這種殺戮朕的股肱老臣的凶暴軍官,他們的精神又有什麽可寬恕的?將朕最為信賴的老臣悉數殺死,和用軟刀子對付朕有何異?”
鈴木侍從長無言以對,心中歎息著退下,開始聯絡陸軍讓他們出面收拾局面。
可一通電話下去,鈴木侍從長也腦門冒汗,電話線被剪斷了,這意味著軍官們有備而來,不得到滿意的結局只怕不會善了。
正如鈴木侍從長所想,“叛軍”眾人毫無阻攔的闖進皇居,一路上多有同情他們的近衛師團成員為他們指路,很快一行人就到達了天皇所在,表禦座所。
在這裡,請求面見天皇的諸位軍官一個個興奮不已,不斷地互相檢查著彼此儀表,為馬上就能受到接見而興奮不已,全然沒有在意他們進入禦所時被要求卸下兵刃槍械,必須接受檢查才能進入。
得知領頭的軍官們居然半數自投羅網,天皇差點笑出聲來,勉強維持住儀態,下令立刻逮捕這群膽大妄為的軍官,然後誘捕剩下的人,集中起來進行秘密審判定罪。
鈴木侍從長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挽回,奉命去安撫軍官,反正現在他們都卸下了武器,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然後鈴木侍從長就愣住了,為什麽你們青年軍官隊伍裡還有個歐米鬼畜?為什麽禦所外還停著幾輛步戰車?
再看到雨夜中被履帶壓爛積水的路面和草坪,鈴木侍從長覺得必須提醒天皇,事情可能要慎重。
然而鈴木侍從長都已經快七十歲了,平時在這個位置更多的是一種榮譽而非實權,當屬下聽到天皇命令之時已經開始執行,哪輪得到他來回往返。
很快,在偏殿摩拳擦掌等待的文搏察覺到不對,外頭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如果傳喚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穿軍靴的腳步?
“安藤,我們的計劃天衣無縫,天皇陛下果然是被蒙蔽了,當陛下接見我們時,定要面呈民間疾苦,讓陛下賜予我們尊皇討奸誅滅國賊的使命。”香田此時不忘跟眾人交代,要請求天皇的命令先上車後補票,使他們誅殺高官元老的行動得到天皇背書。
安藤此時也松了口氣,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士兵也不會因此受到波及,天皇陛下能夠重掌權力清除國賊,簡直是雙贏,不,三贏!
陳識和文搏早已在外頭響動之時躲到廊柱之後,防止被人第一時間擊殺,他們甚至都沒有提醒軍官們,現在被興奮衝昏頭腦的年輕人根本不會想到天皇要害他們。
隨著一聲暴怒的叱罵,頭上雨水都沒擦乾的青年軍官們再次被潑了一大瓢冷水,整個人從心底涼透。
“天皇陛下宣布第一師團軍官行動不合法,此乃叛亂,命吾等平叛,請諸君束手就擒!”
然後就是整齊的上刺刀之聲,大家都是參軍多年之人,哪怕沒有親眼見到也已經知曉。
“天皇……天皇陛下怎麽會將我們視作叛賊呢?!我知道了,是奸賊挾持了天皇!”香田少尉大驚失色,不敢相信天皇居然將他們視為叛亂。
更多的則是手足無措,竟要真的出去被製服。
還是安藤當機立斷,怒吼著製止了大家的混亂,“諸君!請聽我一言,現在不論是天皇陛下的命令,還是奸賊的欺瞞,我們都不能出去束手就擒,這時候諸位放棄了,那些信任我們的士兵怎麽辦?留在外頭守候的野中、中橋他們怎麽辦?你們想過嗎?!”
安藤的怒吼及時喚醒了軍官們混沌的頭腦,他們在極度喜悅轉變成慌亂之時已經失去了思維能力,唯獨這個一開始最反對現在發動“兵諫”的安藤保持清醒,所以他也是最反對直接放棄的人。
“安藤,那你說現在怎麽辦,假如……假如真的是那樣呢?”香田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他一切的計劃都建立在天皇對他們的信任上,現在成為叛逆讓他根本不能接受。
香田很快想到文搏出發前說的那段話,似乎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如果天皇陛下要懲處你們,那一定是還有奸臣蠱惑了陛下,這是亂命啊!”
磯部中尉此時也反應過來,他並非是盲信天皇的熱血青年,有著自己的判斷與決定,覺得天皇只怕真的下達了平叛的命令,將他們宣布為叛逆,反而斬釘截鐵的說道:“現在肯定是天皇被奸臣蒙蔽了!怎麽可能是天皇下令平叛呢?諸位不要上當!”
磯部的定性為大家找到了繼續戰鬥的理由,眾人又恢復了些士氣,無視外頭勸說投降的言語,開始商量如何破局。
這時候還是安藤,這個帶著眼鏡的斯文男人簡直凶戾得不像自己,嘶吼著喊道:“從來只有瘋狂,只有愚勇才能改寫歷史!衝出去,他們不可能再皇居上膛,我們只要有一個衝回步戰車旁,局勢立刻就扭轉了!”
這話裡的意思十分殘酷,眾人將犧牲性命阻攔住外頭上了刺刀的近衛兵,掩護同伴盡力匯合軍隊進攻皇居,控制天皇。
話說,,,..版。】
要有這等威望、勇毅之人,大家幾乎不做他想,在第一時間看向了安藤。
於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告別開始了,沒有人指責安藤是在為自己的性命尋找理由逃生,而是紛紛解下自己系在額頭、胳膊上的布條,將那“尊皇討奸”的白布放在安藤手上。
“喂,安藤,記得跟我家裡人說,我不是懦夫啊!”香田最後一個上前,臉色居然帶著欣喜平靜的笑容,然後眾人將自己的大簷帽放在身前,解開軍裝,隻穿著白襯衫昂然挺胸出門。
可惜一個高大到讓他們仰望的身影站了出來,剛剛悲情的離別使眾人遺忘了這位普魯士朋友。
“諸君,不必那麽悲觀,請讓我為大家開路吧!”說完,文搏從軍靴底下掏出兩把匕首,“作為領袖的私人衛隊隊長,鞋子裡面藏一把匕首也很合理吧。”
文搏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跟丁連山學了那麽久暗殺,怎麽可能不藏著一手?此時手裡雖然只有兩把匕首,但是面對外頭那些拿著刺刀的士兵,他絲毫沒有畏懼,反而對於即將發生的廝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些日子的陰謀算計讓他受夠了,加了智力天天拿來玩陰謀實在是讓他渾身骨頭都憋得發荒,現在,文搏終於可以大開殺戒了,沒有絲毫心理負擔,暢快淋漓的殺死敵人。
絕處逢生,有兩把武器,哪怕只是短匕也能讓大家有了逃生的可能,磯部中尉腦子更加靈活起來,不再是康慨赴死的決絕,而是真的為逃生想出了辦法。
“大家等下衝出去先別急著動手,想想看怎麽樣用語言如同利刃一般讓近衛兵猶豫,要知道,他們也是同情我們的!”
外頭的勸降聲不斷,卻不急著催促眾人出門,任誰都覺得手無寸鐵的軍官們面對天皇的命令只能認輸投降。
可情急之下,安藤這名最為尊崇天皇的軍官為了部下與同伴,很快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就說天皇被劫持了,是那些奸臣造反!對了,能指揮近衛師的肯定是鈴木!”
可憐鈴木十分看好安藤, 結果安藤轉頭就把他給坑了。
於是眾人有了計較,衝出去後大喊“鈴木侍從長何故造反?”然後趁近衛師恍忽之際利用匕首開辟一條道路逃跑。
就在香田想問文搏要一把匕首時,“加藤”大尉站出身來,自告奮勇要一馬當先,為諸君攔住近衛師。
“諸位,像我這樣的人沒有什麽價值,如果我的死能讓你們剪除國賊,那又有什麽可吝惜的呢?請不要跟我搶,施特羅海姆君,將匕首給我吧!”
文搏跟陳識早有默契,不由分說將匕首遞給他一把,兩人站在最前頭打開了偏殿大門,就要廝殺。
安藤還不忘叮囑同伴,“記住了嗎?要大喊鈴木何故造反!”
“嗨!”
諸君無不凜然,隨著文搏打開偏殿大門就要一湧而出,做最後的搏鬥。
文搏奮勇當先,面無表情,在眾人眼中,他就要第一個衝出去,赴一場不歸之宴。
“魯多爾君!”香田少尉淚流滿面,沒想到這位普魯士友人居然做到這等地步,歐米鬼畜裡也有好人啊!
文搏回頭,對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放心吧香田君,我一定能保護你們衝出去的!”
“嗨!對不起!”軍官們覺得這是文搏的遺言,再怎麽高明的身手面對如此之多的近衛師士兵,也難以幸免,所以無不感激涕零。
而文搏,義無反顧的衝了出去,他大喊出聲,為眾人逃跑贏得了充足的時機。
因為他喊的是:“天皇陛下何故造反!”
這一下,別說近衛師,就連身後的軍官們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