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文搏的話,香田少尉馬上想起在劍道館衛生間前,文搏輕易製服持田盛二的景象,意識到這名黨衛隊小隊長難怪得到普魯士副總理的信重,只怕是一名專門做暗殺行動的好手。
香田不是精通武藝的人,所以只是覺得文搏很厲害,不清楚他強到什麽程度,可陳識再清楚不過,聽見文搏要親自動手去當刺客殺永田軍務長,第一反應就是殺雞用牛刀了。
按照之前的計劃,應該是鼓動青年軍官們發動一場兵變,將他們擬定的目標人物一網打盡,現在文搏怎麽會主動為了一個人而暴露呢?
奈何現在情況不對,陳識不好開口,倒是香田震驚之下很快的拒絕了文搏。
“施特羅海姆先生,誅殺國賊我輩義不容辭,怎能讓你代勞呢?”並不是不去殺死永田,少尉是想自己動手,他面目扭曲咬牙說道:“這等奸賊,正是我等軍人決不能容許之人,請不要再說了,就讓我為東洋獻身吧!”
說罷,永田按住了腰間的南部手槍,看來是決定效法前輩來一場天誅國賊的戲碼。
東洋政壇歷來有刺殺的習慣,不能從權力和道理上壓服對手,就從物理上進行消滅,所以香田被文搏兩句話說動之後,決心自己動手了。
可文搏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香田少尉絲毫不能動彈,就聽見文搏說道。
“香田君,你的勇氣讓我這個普魯士人都感到讚歎,可你仔細想一想,像你這樣有覺悟有理想的青年,怎麽能為了一個肮髒的懦夫而犧牲呢?而我本就是領袖手下負責乾髒活的專家,讓我來動手吧,你們正好聚集在一起擺脫嫌疑。”
陳識這時候也連忙裝作激動的模樣,拍著胸膛保證,“施特羅海姆先生,這是東洋軍人的義舉,豈能托付他人?自古沒有不流血的變法,流血就從我加藤身上開始吧!”
看到文搏和陳識的舉動,香田感動的熱淚盈眶,然後拒絕了兩人的提議。磯部朝一本就是因為他發起的的請願而受到牽連,現在怎能讓兩位友人再蹈覆轍呢?
所以不論文搏和陳識怎麽勸說,他都要親自天誅永田軍務長。
看到勸說不成,文搏歎息一聲,開始為香田出謀劃策,一切順理成章,誰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文搏可不是真把一天都泡在畫舫上享受,而是在香田走後留下陳識,自己主動出擊開始調查目標人物的行動詭計,永田軍務長是優先級非常高的目標,現在他的調查正好為香田少尉提供了情報。
等到香田少尉從畫舫上下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彷徨無助的青年軍官了,而是一名懷抱著理想的志士!
可香田少尉正要回到第一師團駐地交代後事,就聽見了一個令他半天沒回過神的消息。
永田軍務長於家中遇刺身亡,背後中了三刀倒在地上,書桌上放著一封遺書,寫著愧對天皇不忍苟活於世,所以自殺了。
這事情對文搏和陳識來說何其簡單,早已調查到這位住所,等夜色降臨之後兩人直接從外牆攀爬而入,文搏慶幸自己將越野能力練得利索,三兩下就爬上三層樓高的牆壁,然後順著敞開的窗戶躍進房內,根本不等永田軍務長求救便從背後趕上,一刀將其結果。
陳識進來的時候永田都已經斷氣了,覺得缺乏參與感的陳識又補上兩刀。
兩人這才把早已準備好的“遺書”放到了書桌上,搜刮一番情報後揚長而去,全程根本沒人反應過來。
這事情一傳出,本來愁雲密布的基層軍官團體歡呼雀躍,喝彩聲都要衝破營房,嚇得第一師團長官真崎少將以為發生營嘯或者兵變,
結果得知是為了永田軍務長的死而慶祝時,跟屬下面面相覷,情知不妙。無奈之下真崎少將又一個個跟基層軍官們談話,希望緩解他們的怒氣避免進一步加劇衝突。可結果不盡如人意,不滿早就積壓到了極限的軍官們因為磯部的事情騷動不已,通過刺殺來顯示憤怒已經算是克制了,真崎少將根本無力阻止青年軍官們的發泄。
近乎挑釁一般的刺殺將統治派的高官們嚇得立馬閉門不出,下令徹查此事,而第一師團跟磯部朝一有關的基層軍官們全都因為事發突然根本沒來得及離開,不是在軍營裡開會就是在磯部朝一禁閉的地方陪著他,各個都有不在場證明。
現在的情況就變成了統治派覺得一定是黃道派的基層軍官刺殺了永田軍務長進行報復,可拿不出證據,又不能真的拷問這些基層軍官,畢竟人家黃道派也有真崎少將這樣的上層人士。
這樣的局面之下,香田少尉卻覺得一定是他的那位朋友做的,“加藤大尉”肯定也參與其中,普魯士人肯定沒有這樣背後把人捅死留下遺書的創意,只有東洋的軍官才能策劃這樣充滿浪漫氣息的行動,連帶著對陳識好感也增加了。
渾然不知這一切不過是文搏動手時心懷怒氣,下手太快,沒來得及把人翻過來再捅死。
然而情況依然不好,搜查審核更加嚴格的情況下,香田少尉也無法離開軍營,只能焦急的等待磯部的審判結果。
很快接到處理結果的軍官們勃然大怒,明明軍部沒有絲毫證據證明永田軍務長的死亡跟他們有關系,卻強行開除了磯部朝一的軍職,顯然是想讓他來承擔後果,威懾基層軍官們。
打擊接踵而至,諸多跟磯部朝一關系密切或者表露出同情的軍官遭到嚴密監視、審查,香田少尉這名請願的發起者更是備受關注,不管去哪都被限制,甚至走不出自己的營房。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足有半個月,實在是查不到任何消息的軍部只能將此事定性為一小撮激進青年軍官發動的刺殺,哪怕連這個人是誰都找不到。
作為替罪羊的磯部朝一被憲兵帶走,等待他的即將是秘密審判。
這樣的審判沒有辯護沒有旁觀也不公開,更不能上訴,結果幾乎不言而喻,磯部朝一的結局最好都是被編入預備役,然後流放到鳥不拉屎的偏僻地區當一名小小的底層軍官,度過自己的余生。
於是潛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愈發洶湧,私下的聯絡不斷地發生在青年軍官群體當中。
香田少尉在不知不覺中擁有了很高的聲望,也成為了諸多東洋軍界高官們的眼中釘。
在這樣的情況下,香田少尉都不用再去聯絡文搏,他初具雛形的計劃逐漸完善,現在,香田少尉要用一場激烈的“兵諫”來清除那些蠹蟲,將大政奉還給天皇陛下。
緊接著香田少尉除了聯絡基層軍官外,還特意找上黃道派的巨頭們請求幫助,可那些高官們哪個不是人精?都是表示同情和理解,但是請香田少尉考慮到他們的立場無法公開支持。
又有高官派遣浪人為香田送來金錢,言語中表達正在替磯部中尉的審判想辦法,請他稍安勿躁。
還有他們的直屬長官真崎少將更是願意將家中古董給香田少尉變賣換取資金,用最誠摯的行動支持他們。
種種反應讓香田少尉心中大定,這意味著陸軍當中許多高官們願意支持,或者說會默認此次行動。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就在香田少尉積極運作之時,一個他都快忘記的人進入軍營當中,拜訪了正在開會的香田少尉。
“加藤君?!你還在東京?”香田少尉看到陳識頓時大驚,他知道永田的死跟陳識估計脫不了乾系,原以為他早已潛伏逃離東京,沒想到等風波過去後還敢主動找他。
陳識此時已經完全了解了文搏的計劃,知道自己此行任務有多麽沉重,露出勉強的笑容回答道;“諸位在為東洋的未來而奮鬥,我豈能獨善其身?請帶上我吧,我將衝鋒在前絕不退縮。”
在場的許多人都沒見過陳識,香田少尉高興地拉過陳識為大家介紹,“加藤大尉普魯士留學歸來,依然沒有忘記我們的高貴使命,這是吉兆啊諸位!”
陳識卻悄悄拉住香田少尉說道:“那位普魯士朋友也在軍營外,他很擔心你們現在的行動,哪怕不在軍中也聽見了風聲,只怕不是恰當的時機。”
陳識的欲擒故縱果然奏效,他也沒刻意壓低音量,旁邊的一名軍官勃然變色,握住軍刀問道:“加藤大尉,你難道以為我們只是鬧著玩的嗎?”
“諸君,並非我懷疑你們,而是敵人的力量太過強大,現在我等的計劃也沒能保密,此時發動極為不智。”陳識恰到好處的扮演一個反對者、妥協者,為軍官們分析“兵諫”的危險與困難,“再說了,天皇陛下不過是受到蒙蔽,他根本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可一旦起事,那就是讓天皇陛下難做了。”
香田少尉此時決心已定,對陳識說道:“野中君代表了我們全體的意見,這是不容更改的決定了。不過加藤君說的也不錯,我們的計劃一定要加上面見天皇陛下向他闡明事情緣由,只有得到天皇陛下的認可,我們才是師出有名的。若是天皇也不讚同我們的行為,那這樣的冒犯只有以鮮血來償還了!”
至於為什麽不先聯系到天皇,這不是有奸臣阻撓嗎?大家覺得香田少尉的邏輯沒問題,那名被稱作野中的中尉更是欣慰的看向眾人,覺得大事可成矣。
陳識覺得自己白來了,這群年輕人都已經在沙盤上計劃好行動後的一切,而釘在戰術板上的諸多照片更是顯示他們早已確認要清除那些“奸佞”。
那他陳識不是白來了嗎?雖然搞不懂文搏為什麽輕易撩撥一番,一個小小的請願書就弄出這麽大的事情,陳識也沒忘記自己的任務,開口說道。
“諸位,要行兵諫豈能沒兵?你們手下到底有多少士兵會支持你們的行動,東京的陸軍可不止我們第一師團,那些軍隊真的不會插手嗎?我看不如先控制各處軍隊的將領……”
這是陳識和文搏商討得出的結論,他們並不指望這群年輕軍官貿然發動的兵變能夠威脅到天皇,只是挑撥軍隊裡的年輕人發動兵變,讓東京陷入混亂當中,到時候兩人依仗著出色的武力與潛伏技巧,趁機潛入皇居,一舉刺殺天皇。
畢竟他們刺殺計劃的核心還是這位故意縱容軍隊發動侵略戰爭的天皇,其他人屬於陪葬,只要天皇死了,東洋將陷入不可挽回的動蕩之中,此時的天皇是有母庸置疑的實權,新皇登基必定會引發各處的新一輪爭權奪利,若是對華態度友好的崇仁能夠上位,更能為華夏贏得喘息之機。
這也是朝鮮人李奉昌的計劃,只是他屬於守株待兔型,希望借助自己身份隱秘等天皇巡視的時候發動襲擊。文搏則是主動型,沒有機會創造機會,製造動亂為自己掩護。
然而香田少尉等人聽見陳識的建議,不由得哈哈大笑,拍打著他的肩膀說道:“加藤君,你不在軍中,不知道我們早已溝通了陸軍諸多大將、高官,他們默許了此次行動,絕不會派兵插手。”
陳識差點面色大變,難怪外頭傳出風聲,怎麽你們這群人搞兵變還通知別人的?簡直不知死活啊。
野中中尉這時候也看出來陳識並非膽小,覺得他可能在普魯士呆久了腦子不夠靈活變通,東洋軍中下克上不是很常見麽?有必要那麽緊張慎重嗎?
隻消發動之後勸說幾位掌握基層軍隊的軍官,一席話語便能讓各路師團袖手旁觀,豈不美哉?還好文搏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否則東洋人笑普魯士人不懂變通,跟和尚笑賊禿差不多了。
不過香田少尉也沒忘了文搏,讓陳識將文搏請進軍營,大夥一同共商大事。
陳識憂心忡忡的離開第一師團駐地,來到外頭見到了文搏,將事情經過一說,文搏也有些失措,沒想到東洋人比他還激進冒失,這樣的兵變怎麽看都不會成功啊。
好在文搏本來也沒想著依靠他們刺殺高官、天皇,將永田軍務長提前除去已經算是意外之喜,這位統治派的要員極力鼓吹侵入華夏,本身也具有出眾的戰略意識,提前將他清除,至少張少帥不抵抗跑路的時間會推遲了。
可惜此時石原和板垣兩位參謀正在關外,要是也在東京一並解決了才好。
於是文搏抖擻精神,穿著熨帖的淺棕色黨衛軍製服昂首挺胸走進第一師團駐地,在會議室中的諸位軍官們早已等候多時了。
“歡迎施特羅海姆先生,為了我們的事業,這位普魯士的友人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想必大家都清楚!”香田少尉見到文搏到來,欣喜的前來迎接,將文搏介紹給眾人。
刺殺永田軍務長一事大夥心知肚明,正是香田拜托了他的“普魯士朋友”和歸國軍官加藤去行動的,於是一時間掌聲熱烈,更有熱心的軍官發言:“施特羅海姆君,為大家即將到來的壯舉說兩句吧!”
“好!說兩句吧!”一時間眾人鼓噪,期待文搏為他們鼓勁。
文搏來的時候可沒準備演講,但是當他認識香田清貞少尉的時候,他就想起了這位一生中唯一璀璨耀眼的事跡,怎麽可能不背誦一些經典的台詞呢?
於是他清清嗓子,用京都話開口了。
“諸位,我是一介武夫,是一個普魯士來的退役軍官,未來到東洋前,我以為能見到一個與普魯士一般欣欣向榮的國度,有一支精銳勇敢的陸軍,可是,這裡讓我失望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變色,大夥讓你來加油鼓勁,你怎麽來打臉了?
文搏見到軍官們面帶怒氣,知道自己這一手起效了,接著說道:“我看到東洋的國民貧困潦倒,我在神戶下船的時候農民麻木的在地裡,拾撿著鳥雀都不屑再去翻找的麥穗。而軍隊裡的諸位卻因為偉大的請願被迫害,被關押,被開除軍職,這對一名榮耀的軍人而言,這是最大的恥辱!”
“恥辱!”陳識見狀,頭上青筋暴起舉拳怒吼,其他軍官們同樣面色不忿齊聲怒吼,“恥辱!”
“國民苦不堪言,你們家人也一樣吧?在前線的士兵,他們的姐妹要賣身來換飯吃,老農種出來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沒有工作,他們捱饑抵餓,疲憊不堪。這樣的國度,難道能完成八紘一宇嗎?這樣的軍人與國民,難道不會為此憤怒嗎?!”
“憤怒!”軍官們想起家中淒涼慘景,其中破產者不計其數,而身處東京他們又能看到各家權貴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兩相對比,如何不怒氣勃發?
“這難道是天皇所願意見到的嗎?不,他連請願書都看不到!天皇絕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是他身邊的權貴,對他隱瞞國民的苦況,隱瞞了我們真實的情況。”
話說,,,..版。】
這已經不用文搏和陳識再扇動了,諸人無不面帶厲色,奮臂呐喊,“天誅國賊!尊皇討奸!”
香田少尉等人已經顧不得文搏了,他們被話語所激勵,開始走出會議室,一個個營房的尋找士兵們進行宣傳。第一師團每一間營房裡都能聽到他們聲嘶力竭的演講聲。
文搏知道,他們的計劃已經快要完成了,他將火把放在了燃料桶旁,只需要一點火星,就能激起燒天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