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這話說完,不待嬴無翳拍手叫好,息衍先一步站起身子,義正言辭的說道。
“我要嚴肅的跟諸位聲明一件事情,有人說我們天驅是禍亂天下擾亂社稷的悖逆狂徒。我息衍現在以人格擔保,我們天驅守護安寧,我本人忠君為國,絕不是什麽反賊!”
說完之後息衍一口飲盡酒盞中殘液,一把摔下酒碗,盡顯風姿,“希望大家流言止於智者,不要人雲亦雲,相信我的肺腑之言!”
“好!”文搏聽見這話感慨萬分,不愧是東陸四大名將中的“狐將”,不要臉起來連那些老辣的政客都望塵莫及。
“噢?原來息將軍有如此志向,佩服佩服。”嬴無翳不急不忙的喝著酒,突然向文搏發問,“文先生,不知後世之人如何評價息將軍?”
息衍本想阻止文搏說太多後世的歷史,可是身後之名即使以息衍的超脫都有些期待,於是他默不作聲,坐下來等待文搏解答。
“雖然息將軍的前輩、學生、同伴都是大反賊,終生都為推翻大胤江山做出了傑出貢獻。最終他的學生也完成了夙願開創了新的時代,後世統一王朝的皇帝都跟天驅有這極為密切的關系……總之息將軍本人是忠於大胤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史書可查的。”
文搏一說起這事,沒有透露出太多詳情,只是把天驅在這段歷史中的作用擺在明面上,息衍和嬴無翳就明白過來。文搏甚至還想再聊聊九原易幟的往事,畢竟九原就是嬴無翳的老家,離國的國都。
可是息衍已經滿頭冷汗,連忙製止了文搏繼續說下去的念頭,還好在座也就五個人,都跟其中隱秘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不用擔心傳揚出去,否則光憑文搏這段話,他息衍現在也不用上京勤王,各家諸侯就得先聯合嬴無翳把他給平叛了。
嬴無翳卻不給息衍面子,他雖然不再追問後續歷史,但是不妨礙他嘲諷息衍。
“不錯,我嬴無翳是匡扶社稷討伐不臣的忠臣,息將軍當然也忠了。”
息衍心想要不是我打不過你,還會讓你用諧音罵我?轉念一想嬴無翳早年斷發紋身,估計什麽髒話俚語都精通,自己這個山賊出身的也不能落了下風,於是臨時編了個笑話。
“公爺忠心之事我倒是聽天啟城中有人談過,據說當年鎖河山一戰前各家統帥會盟商討戰略爭執不下,有的推脫自家民不聊生難以為繼,有的說要效忠皇室必須一戰,最後楚衛國主白補之不耐煩,大喊道自家國內艱難的去左邊,效忠皇室的去右邊。唯獨一個人站在中間,白補之奇道怎麽回事,那人說我的國家很艱難了,但我為了皇室願意竭盡全力。白補之驚恐地大喊,嬴無翳來了,大家快跑。”
這話明目張膽的諷刺嬴無翳窮兵黷武,表面上尊奉皇室,實際上誰都知道嬴無翳弑君欺上,狂悖不忠,屬於是獅子頭上拔毛。
嬴無翳非但不因此惱怒,反而暢懷大笑,“好好好,到底是你們這些讀書人尖酸刻薄,難怪以後做了反賊都要自詡忠臣。”
息衍還是太要面子,碰到嬴無翳這等自認南蠻的莽夫討不著好處,於是決心回歸正題,說起交換人質的事情,至於說服嬴無翳罷手言和不和六國聯軍交戰,雙方提都不提,因為殤陽關前必定發生一戰。
“公爺唇槍舌劍不遜斬嶽絕雲,在下佩服。今日酒已飲盡,還是談談退兵之事吧。”息衍看向立陣於後沒有絲毫混亂的雷騎,再回頭看著緊張恐慌一直繃緊了弦以至於現在疲態盡顯的下唐軍,心中感慨雷騎果然是東陸首屈一指的的強兵,
嬴無翳也是當世名帥,息衍開口說道,“還請離國公讓開道路,我軍將在殤陽關下交還公主,如何?”嬴無翳卻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本來我卻有幾分擔心阿玉兒安危,不過跟兩位喝過一場也算有了幾分交情。我自詡有識人之明,當然是信任二位……”
誰料他話鋒一轉,“敢問文先生可曾婚配?”
原來嬴無翳是看上了文搏,這樣武藝絕倫膽色過人,還能知曉後世之事的年輕俊傑對極了嬴無翳胃口。而且文搏在此世沒有背景,嬴無翳從之前交手中看出此人熟悉行伍擅長騎戰,就算不是絕世將才也足以守成,若是能收為贅婿那嬴無翳假使有朝一日定鼎天下,也不必擔心後繼無人。
文搏看著嬴無翳和息衍言辭交鋒,自己正和呂歸塵一起交流烤肉心得,突然聽見嬴無翳問到此事,趕緊找個借口拒絕,拿出一袋清脆作響的珍珠說道:“已有人傾心於我並交換了信物,威武王見諒。”
“哪家女子?”嬴無翳不怒自威,想給自家女兒說個媒怎麽還沒開口就被拒絕,他卻忽略了文搏既然說自己是後世之人,那隻消說不是此間人士便成。
文搏卻坦誠說道:“並非人族。”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唯獨姬野眼前一亮,心道果然。
文搏還擔心嬴無翳繼續許配婚事,補充道,“我那位商兄弟也有傾心之人。”
嬴無翳自然是沒看上溫厚內斂的商博良,但是被文搏拒絕還是有些不快,冷笑道:“該不會傾心的也不是人吧?”
文搏露出佩服神色,“不愧是威武王,洞若觀火,在下佩服。”
這下嬴無翳真的坐不住了,他火氣上來覺得文搏故意推諉,哪曾想文搏為了表示自己並非虛言,連忙指向息衍,“威武王不妨問問息將軍,他鍾情之人也不是人。再往前算聽說也是這樣,這是天驅傳統,不可不察。”
息衍感覺被斬馬刀從頭到尾劈成兩半一樣難堪,面對眾人好奇神色和兩個混帳徒弟連連點頭的樣子,他只能故作瀟灑的用酒盞擋住尷尬神色,低聲說道:“喝酒,喝酒。離公要不你看我這個學生如何?”
姬野心頭一跳,本想看向身邊呂歸塵,卻對上了嬴無翳眼中怒火,口不擇言道:“我喜歡的也不是人!”
(備注:商博良心愛之人是魅族和人族混血;息衍鍾愛的是一個名為蘇舜卿的魅族,也是前任天驅大宗主幽長吉的侍妾;姬野和呂歸塵都愛慕羽然,是羽族。)
嬴無翳按住了斬嶽,頭上青筋暴起,息衍無奈的捂住臉,眼角直跳,還是文搏出來打斷這尷尬的氣氛,“威武王若是信得過我,不妨讓我護送公主與雷騎一同前往殤陽關便是。”
這話果然引起了嬴無翳的興趣,他撫摸著頜下虎須說道,“文先生倒是好膽識,不怕陷入軍中被我擒獲嗎?”
文搏淡然回應,“單槍匹馬,這天下我何處去不得?再說威武王麾下雷騎赤旅天下聞名,今日見了雷騎怎能不見赤旅?”
“好,那便有勞文先生了,定不叫文先生掃興而返。”嬴無翳當場拍板,就連息衍都沒想到本以為要爭論許久的事情被這兩人一言而決。
不過轉念一想息衍又覺得合理,文搏算是中立之人,一開始就勸阻嬴無翳和姬野的賭鬥,後來跟嬴無翳交手也是被逼無奈,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對任何一方的偏袒或者敵意——誰對他動手就殺誰,十分公平。
所以由文搏“護送”離國公主,若是嬴無翳沒有失心瘋就不會試圖在軍中殺死文搏,因為對方隨時可以拖著他的女兒一起死。而且還能趁機打探一些消息,甚至息衍懷疑嬴無翳非常欣賞文搏,要不是對方拒絕,只怕今天他就要見證一場草率的婚禮。
畢竟以嬴無翳荒唐肆意的為人,一定會做得出這樣的事。
好在一切商議已定,息衍暫時不用擔心雷騎尾隨突襲下唐兵馬,可以安心將大軍帶至殤陽關,匯合各路聯軍,等待和嬴無翳的決戰。
文搏先是回到下唐軍中,用酒盞裝著一顆宛如舍利的丹藥遞給商博良。
商博良先是一愣,接著回過神來,低聲說道:“沅州神藥……此物太過貴重,文前輩請收回吧。”
“話不能這麽說,莪已經服用過了,多了也是浪費。而且因為我的失誤把你卷入歸墟,若是你想見到那個心中之人,沒有神藥你如何等得到?”
此言一出,商博良百感交集,最終還是沉默的收下,然後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份旗幟包裹的書冊塞給了文搏。
文搏此時也不急著細看,回頭帶上離國的那位公主,把嬴無翳的坐騎換給對方,然後自己尋了匹有北陸血統的高頭大馬,隨後單槍匹馬加入了虎視眈眈的雷騎軍中。
他神色自若絲毫不受周圍敵視目光影響,目光撇過隨軍參謀謝玄在馬上拿出的地圖,好奇問到:“威武王準備如何返回殤陽關?”
嬴無翳絲毫不以文搏貿然的詢問惱怒,充滿欣賞的目光中不乏侵略性,他看也不看地圖,手中握著馬鞭仿佛眼前就是一張完整的沙盤,在他指點中清晰可見。
“今日午時我帶兵突圍,破圍之後本以為大獲全勝,準備迂回避開白毅布在後面的幾道防線,不意在澀梅谷中和息衍相逢,確實是有些失算。既然此路不通,當然是原路返回了。 ”
“再踏淳國大營?”文搏一聽就知道嬴無翳的計劃,對方並不諱言,點頭道,“除了白毅,其他人都差相仿佛,那就選個熟悉的。文先生可有妙計?”
嬴無翳本來是習慣性的客套一句,他向來自傲,破個大營談笑之間便成,何須他人置喙?
不曾想文搏還真有說法。
“離國雷騎當然是天下精銳,可是我看威武王為了輕便迅捷,部下盡著皮甲,固然悍勇無比盡得騎兵侵略如火的特性,終究防護稍差,我不以為美。”
參謀謝玄正要反唇相譏,告訴這個不懂軍事的年輕人雷騎本就是輕騎,要是換上重甲那速度必定大減,完全喪失了原本的突然性那還打個什麽。
再說了哪裡是為了輕便快捷所以穿皮甲,而是離國實在太窮,壓根供應不起五千騎兵的人馬具裝。
結果嬴無翳心中一跳,突然笑了起來,“有這麽一家騎兵因為甲胄出眾,兼具不遜於重甲的防禦和不亞於輕甲的速度,此時正像一塊魚肉擺在案板上……”
“淳國,風虎騎兵!”謝玄驚呼出聲。
“破陣,奪甲,雷騎中至少能多上一營精銳重騎,配合雷騎輕生敢死的作風,五千輕騎配合一營重騎,據說威武王還有數萬赤旅步卒……八萬聯軍,不堪一擊!”文搏輕輕地話語卻有千斤之重,砸在了嬴無翳和謝玄心頭,讓他們心旌動搖。
“文先生,煮酒之時你漏了一個人。”嬴無翳眼神幽邃,再次審視文搏,說的話讓謝玄滿頭霧水,可文搏心中了然。
“天底下的英雄,怎能少的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