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風情,一樣米養百樣人。
文搏在津門的時候見慣了打打殺殺,出手毫不留情動輒傷人性命。可到了禪城,卻讓他大開眼界,這裡的武師居然演出了一場可笑的鬧劇,讓文搏見識到了李逵見李鬼的戲碼。
有人打著他的名號招搖撞騙,文搏揪出這偽裝者給他些教訓理所應當。但是見著真人的時候,文搏都忍不住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他看出這人故意照著通緝令上那副完全不像的模樣打扮,又刻意做出豪爽姿態,還真就把一眾武師蒙騙過去。若是再讓他順利扮演下去,估計從此應酬不斷往來各位富貴人家,到時候隨便扯個什麽名頭,開武館也好,傳武藝也行,拉起大旗卷上一筆錢立馬就要人間蒸發。
這樣最後壞的就是他文搏的名聲。
以文搏毒辣的眼力當然能看出這人身上有點功夫,但是算不得高深,仗著人高馬大力氣足估計能跟之前沒被他點撥過的翁師傅交手一陣,但是真要動真格估計還打不過翁師傅。
就這樣一個假扮的人,居然整座金樓裡這麽多武師硬是沒看出問題——當然可能有人瞧出不對,但以為他文搏就是這樣名過於實,徒有虛名罷了。
於是文搏決定對這種有創意的騙子網開一面,不親自動手教訓他,還是讓一線天出手吧。
當文搏眼神遞過去,一線天默契十足的馬上會意。
正所謂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文搏現在好歹是宗師人物,哪能天天就自己出手,養個徒弟正是這時候派上用場。
於是一線天換了副臉色,把剛剛吃驚和看好戲的模樣收起,換成那副他最擅長的冷厲高傲模樣,就要上前拆穿這人給他點顏色瞧瞧。
不料,翁師傅對文搏最是尊敬,哪容他他人在文搏面前放肆?還特意假扮文搏,豈不是平白壞了文師傅名聲?
所以翁師傅比一線天還快上一步,當先就衝上前去,大罵到:“哪來的潑皮敢假冒文師傅招搖撞騙?你先吃我一拳!”
翁師傅這些天的苦功此時盡顯,腳下又快又疾,聲音剛到身子已撞進人群,一招黑虎掏心直打假冒之人心窩。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沒來得及拉住翁師傅,那假冒者被人叫破行藏居然也不膽怯,臉上露出不屑神色,挺直腰背竟要硬挨一拳。
“啪!”這一聲悶響如同驚雷炸起,假冒者臉色漲得通紅差點吐出血來。
可他仗著身高體胖硬生生壓下淤血,背負雙手低聲說道:“功夫不錯,不知哪家高手前來見教?大可擺出名頭,何必跟我文博開這玩笑?”
這一下就連翁師傅都被唬住,近段時間他練拳從不懈怠,自己功夫相較以往可是進步許多,一拳下去手臂粗的樹乾都能給他打斷,這人居然真挨上一拳動都不動,難不成……真是高手?
不等翁師傅作答,一線天已回過神來,戟指“文博”吼道:“你這騙子還真有兩下子,可你認得爺爺我嗎、”
“文博”見著一線天出頭,反倒是眼底閃過一絲喜色,開口說道:“哼,不知你是哪個?說出你名,逗我一笑。”
這話一出,旁邊眾人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心道不愧是文大俠,說話風趣又不失傲氣,加上剛剛接拳紋絲不動,看來大夥都低估了他,之前以為文大俠功夫了了,原來是藏拙而已。
一線天哪能受這氣,當下一步上前就要動手,嘴裡還吼道:“爺爺我正是一線天,
你敢假冒我師父,讓我看看你本事。” “文博”排開眾人,看也不看在邊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翁師傅,走上前來坦然面對一線天,再拍拍隱隱作痛的胸口,故作無事的說道:“來,我讓你三……一拳,讓我看看你有什麽膽量敢裝作我徒弟。”
一線天不料這人膽子甚大,冷哼一聲便踏步出拳,劈啪一聲好似打出音爆。
懂行的立馬奇道:“謔!八極,掛塔!”
這一招極其凶險,弓步發力出拳使上渾身力道,一拳之下打著就傷挨著就亡,盡顯八極拳之霸道。
然而“文博”好像吃了定心丸,面對一線天如此威勢依然不閃不避,似乎真要硬吃一拳,哪怕他額頭冒汗,還是咬牙不退。
直到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呼喊。
“什麽人敢假扮文大俠招搖撞騙,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隨即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竄進金樓大廳,一抬頭正見著一線天出拳要打假文搏這一幕,頓時心驚膽戰,大叫到:“大哥,你還請了別人啊?!”
“砰!哢!”骨裂的響聲在場諸人再熟悉不過,可這麽響亮的還真是頭一回聽見。
一條大漢像是當胸迎著馬車撞上一般,推金山倒玉柱轟然連退數步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就地一滾又翻了幾圈,方才停滯。
捂著胸口滿頭大汗,疼得話都說不出口,直“哎喲哎喲”的低鳴。
正是那“文博”。
一時間鴉雀無聲,在場武師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但是又覺得難以置信,竟呆立當場,無人說話。
而後進來的獐頭鼠目漢子見著情況不對,拔腿就要往外跑。可剛邁出一步就覺得腳下一輕,還以為自己爆發潛能腳下生風,低頭一看自己居然凌空踏步,心道難不成這就是傳說這踏月無痕的輕功。
“啪!”一聲脆響,獐頭鼠目的漢子眼冒金星嘴裡鼻孔裡鮮血直流,除此之外幾顆牙齒當場掉落,嘴更是腫起老高。
哦,原來是被人領著後頸提起來了,文搏一個耳光才把善於幻想的這家夥打醒。
文搏隨即將他一拋,輕松甩出老遠跌落在那“文博”身邊。
隨後文搏走到那漢子面前,戲謔的問道:“你是文搏?那我是誰?”
那漢子肝膽欲裂,知道碰著正主了哪敢再裝,強忍住胸前劇痛咬著牙回答道,“小……小人是博學的博……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說完,“文博”哪怕身上疼得要死,還是不斷地磕頭求饒,他可是聽說過文搏的往事,這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煞星,如今被本尊逮著,“文博”真是嚇得肝膽欲裂。
聽見這話,文搏笑著搖頭,再也不看那人,一步步朝著大廳中央走去。
這下沒人攔他,所有人紛紛不由自主的為他讓開位置,直至文搏走到中間將一把太師椅提起擺到中心位置,坐下。
“我是文搏,搏鬥的搏,來禪城見葉問葉師傅。”他提也不提剛剛的鬧劇,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目光掃過所有人都覺得像是被猛虎盯上,紛紛扭過頭躲避文搏的眼神。
一線天和翁師傅此時後知後覺,他們剛還在懷疑人生以為碰著硬功高手,誰知道眨眼間那人就被打斷肋骨在地上打滾。接著被文搏打暈的獐頭鼠目漢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那“文博”同夥,這兩人居然串通好了做戲來平息眾人疑惑。
千算萬算沒想到真文搏來了,還沒出手就被一線天打成重傷,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而禪城的武師們也看出前塵經過,頓時羞愧的無地自容,終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他們今日遇到這人一看跟通緝令毫無二致,又頗為客氣豪爽,大夥心想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尺,於是設席擺宴想要慶祝一番,不料是個騙子。
反倒是真文搏出現,大夥見著真人多了幾分懷疑,光看這煞氣,這凶戾,確實像是能乾出吊死皇帝的煞星,就是樣貌差距跟通緝令上也差太多了。
幾次眼神交流之後,就有人站了出來。
“這位兄台,不是大夥不信你啊,可你樣子跟通緝令上根本不像,而且也太年輕了。能打敗宮老前輩的高手,不該是你這模樣。”壽哥作為禪城武林裡數一數二的人物,當仁不讓的出來質疑。
翁師傅在一邊腹誹,你們之前怎麽不見著跟那個騙子對質一下,這會見著真人反而出頭了?
文搏也不惱,淡然的望向壽哥,問道:“那你要怎麽驗證?”
“還望兄台能露一手讓咱們開開眼界,若真是文大俠當面,我阿壽定然奉茶賠禮道歉!”壽哥被文搏一眼看去,下意識的就要往後退,馬上回過神來一咬牙,擺出架勢竟然直接要挑戰文搏。
壽哥其實腦子清醒好使,其實確認了七八分文搏身份,可他們剛剛在文搏面前丟了人,現在隻得強撐著找回些場子,否則南方武林見面就落了下風,以後傳出去禪城的武師也不要混了。
因此壽哥作為領頭的必須跟文搏搭把手,不論輸贏,至少面子上過得去,而不是打都不打就甘拜下風。
文搏看了他一眼,絲毫沒有跟他動手的興致,便用眼神示意一線天。
一線天接到暗號心領神會,立馬站出來擋在兩人中間,平時一線天都不好意思叫比他小的文搏師父,但這時候可不含糊,開口說道:“想見識我師父的本事,我看你還不夠格,入廟拜佛……”
說到這,一線天突然卡殼,從口袋裡掏出張小紙片,看了一眼後接著說道:“入廟拜佛,得先進山門,要見真佛,得先過我一線天!”
這話讓大家聽著直呼傲氣,倒是頗為相信一線天就是本人。他們聽聞文搏一路上的所作所為,對文搏反倒是不太熟悉,因為文搏離開津門後很少出手,傳聞只知道他殺性大。
一線天卻揚了名,槍挑李景林,拳問孫祿堂,當真是威名赫赫,也跟傳聞裡描述的年輕後進模樣相符,很靚、很冷、很颯。
這麽說,要是一線天先來這裡報上名頭,大夥都不會懷疑。
只是加上文搏反而使在場很多人拿不準主意,只有幾位厲害人物從文搏拋擲騙子那一手看出些名堂,不是高手絕做不到那般舉重若輕。
而其他人懷疑文搏身份的原因也很簡單,為何?文搏太年輕,樣子跟通緝令差別太大。
雖然文搏身邊的同伴們並不關注文搏外貌,實際上文搏樣貌堂堂。
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盡顯陽剛之氣不說個子高大體魄雄健,說是紅遍滬上的明星都不為過。可要有人說他是個很厲害的武師,大夥心裡就直打鼓,哪有練武的還這麽靚仔?你當人人都是葉師傅啊?
想起葉師傅大家心頭窩火,這家夥看著天天開會很是不耐煩,於是時不時溜號跑路,這會還在樓上高臥而睡,下面這麽大陣仗也不出現。
再說一線天說完台詞,半路還看了小抄,大夥覺得很是威風,可翁師傅滿臉古怪——這話他好像聽過啊,當時文師傅跟馬三在登瀛樓動手,說的就是這番話,稍有改動怎麽讓一線天喊出來了。
這算是文搏閑暇之余的一點惡趣味,不但把馬三打死了,還偷了他的台詞。偷了台詞自己用不夠,現在讓一線天又來一遍,若是馬三泉下有知,只怕當場就得氣得活過來。
不過一線天劃下道來,要接下壽哥,大夥自無不可,紛紛讓開空間以免誤傷。只有文搏神在在的坐太師椅上不動分毫,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壽哥覺著自己受了輕視,捏緊拳頭略一拱手,就要出招。
一線天同樣走過場一般行了個禮,拳頭一揚,在場諸位立馬看出這是形意拳的架勢,所謂脫槍為拳,一線天動作一擺,要是拿上一杆大槍,那就更對味了。
“請!”兩人齊齊出聲,然後同時動手出拳,一開始就毫無試探,殺招盡出!
“壽哥練的蔡李佛,剛中帶柔正好克制此人形意拳,若他真是宮老前輩和神槍李傳人,用形意和八極都討不了好,倒是八卦掌滑不留手,壽哥不好對付。”禪城武師們眼光都還不錯,見著兩人架勢就分析出個大概,話裡話外還是頗為認可一線天。
“沒錯,到底年輕了些,形意拳猛進猛打,對蔡李佛拳不好打。”有人附和,想著應該是一場龍爭虎鬥,他們心裡對一線天的身份更加確信, 單看這一手八極拳和形意拳的功夫就知道了。
並且禪城的武師們心裡也松了口氣,壽哥功夫他們是知道的,如今站著風格克制的優勢,不說穩穩拿下,也是不輸於人的局面。看來北邊傳得震天響,真打起來大夥還是差不太……
“砰!”不知道是大廳裡第幾次悶響,禪城的師傅們心裡念頭都沒轉完,必武兩人甫一交手便分出了勝負。
壽哥躺在地上,就是那熟悉的金碧輝煌吊燈好像不太牢固,隨時會掉下來,片刻後他才意識到這是自己腦子暈了——因為幾個武師俯身緊張的看著他,壽哥瞧著他們也在打轉。
“怎,怎麽一招就分了高下啊?!”有人圍著壽哥獻殷勤,也有人難以置信的低呼出聲。
“不講武德啊!你練的什麽形意拳?怎麽拳是虛招摔是殺招,你雖然贏了壽哥,可形意拳哪有這一招?!”
原來兩人一同衝向對方出拳,各自都是威勢凜凜毫不退避的姿態,一線天更是雙眼緊盯壽哥面門瞄準了出拳,不料拳頭出到一半一線天身子突然一矮,攔腰抱住壽哥就地狠砸,壽哥身在空中根本沒反應過來,再一睜眼已經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了。
另一邊,一線天聽見眾人疑問,不用看小抄也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這是我師父創的蟒形拳,可謂是形意拳裡集大成者。算是北方來的小拳種,大夥沒聽過很正常,一代隻傳幾人,我和老翁就是這一代的傳人了。”
翁師傅心裡已經罵開了,師徒倆好不要臉,初次見面時,文師傅你可不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