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文搏站起走出中州武館所在的看台,對面的馬三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同樣走出東洋人的隊伍,絲毫不顧身邊那女人對他想說些什麽,冷眼一掃將其逼退。
兩人隔著擂台,遠遠相望。
街口中央擂台上綁著彩帶系上布簾,將粗糙原木構成的台子裝點得花團錦簇,文搏和馬三隔著影影綽綽的阻礙四目相對,眼神一個冷漠一個狂熱,但是都絲毫無隱藏的透露出對彼此的殺意。
不用多說,兩人一齊走上最底層的台面,正在台上說著俏皮話鼓動氣氛的說書先生一開始尚未注意到兩人的到來,可是周遭突然冷卻的氛圍讓他察覺到不妙,一轉頭,看到文搏和馬三到來,心中一跳,說話都有些結巴,強撐著跳過不少早已準備好的環節,忙不迭的從旁邊看台處拿來生死狀,這才連滾帶爬的下了擂台。
生死狀早已簽好,一式兩份放在中州武館和英華武館的看台前,出示給大眾觀看,以示公正清白。
見著比武的兩位主角不聲不響的登場,圍觀的老百姓們早就屏息凝神,不用多說也知道一場龍爭虎鬥即將到來。
這時候來的人愈發多了,甚至有許多外國面孔的架起巨大的照相機,希望記錄下這難得的一場比武。
武館的的各位拳師都有著自己的位置,看著周圍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此刻正在台下竊竊私語。
雖然文搏不關心外界的反應,但是馬三與文搏的這場比武還是傳遍京畿,北地本就武風濃厚,不太遠的武師都在這半個月時間裡逐漸匯聚在津門,靜靜等候著這一場龍爭虎鬥。
不得不說,此時的津門,真有些魚龍混雜了。
反倒是津門的一些成名高手並未來到現場,比如文搏原以為會出席的李書文老爺子,早先翁師傅還去問候過他,可是老人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與文搏約定的比武之上,不願意提前看文搏跟人動手,以免減少他對於可能是人生中最後一場比武的期待。
說回現場,當文搏和馬三確認好生死狀,又在幾名中立人士的旁觀下檢查完各自護具,然後穿戴完畢後,周圍竊竊私語之聲此起彼伏。
因為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實在是有些古怪。
馬三來之前就已經穿戴好全身護具,一身經典的劍道護具,腰間不倫不類的側著懸掛一柄一米多長的狹長佩刀,上頭並無太多裝飾,略有弧度的刀柄尾部系著一根黑色絲綢布料垂在一邊,迎著津門的海風微微晃動。
文搏從風中嗅到了馬三的決心,不像是登瀛樓那時,馬三初次失利後還想著日後再找回場子,現在哪怕隔著擂台,文搏都能感受到他的狂熱與決心。
而文搏的打扮在眾人眼中比馬三更加古怪,身上穿件不算常見但大家都認識的夾克,頭戴著一頂圓溜溜鋼盔,防風鏡文搏選擇了不戴,因為幾次使用後都覺得阻礙了視線,對於文搏來說劣勢大過它可能帶來的優勢。
至於他的拳頭更是包裹在一層怪異的橡膠拳套裡頭,文搏手持一把銀白色長槍,兩米有余,看上去分外沉重。
“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文師傅穿這身衣服就是比你好看。”詠春拳術館一方,陳識作為館主有著自己的座位,他的徒弟耿良辰作為武館大師兄也分得一席。
此時聽見陳識的評價,耿良辰無奈的摸著自己下巴說道:“我算是弄明白為什麽我穿這套不好看了,翁師傅說那夾克是舊貨街淘的,從租界裡那些丘八手裡收購過來,
那些個丘八人高馬大,還就得文大哥這體格才能撐起來。” 如果翁師傅在旁邊肯定得說這可不是衣服的問題,那鋼盔你帶著也顯得很猥瑣啊!好在陳識這個做師父的還是要給耿良辰面子,笑著點頭不語,只是看向擂台那邊的眼神依舊充滿擔憂。
陳識並不是擔心文搏實力不如馬三,而是他沒弄懂為何馬三跟東洋人混到一塊去了。再就是馬三那套護具,跟鄭龍頭給他留下的護具有頗多相似之處,陳識對此再了解不過。
首先是這類型護具極其強調正面防護能力,下半身穿著甲片縫製的戰裙,胸甲一體鍛打成型,光看厚度陳師傅就能猜測出馬三身上那套護具足以抵擋刀劈槍刺。
除此之外,馬三的頭盔帶著覆面,合上之後就連眼睛都看不到,說明頭盔的防護能力也不錯,這對陳識而言非常棘手——因為他的很多功夫都是針對弱點出手,當對方穿著這樣一套護具,陳識頗有些老鼠拉烏龜,無從下手的感覺。
不過陳識考慮到文搏的情況,又覺得或許不像他這麽棘手。畢竟文搏手裡的鐵槍光是重量就有近二十斤,掄起來猶如重錘,哪怕帶著頭盔都不敢挨上一下。
而且馬三雖然正面防護充足,但是手臂為了靈活性只有肩甲保護肩膀與部分上臂,小臂和手都是沒有任何防護,陳識覺得如果把文搏換成自己,就得從這幾個地方著手。
陳識的想法代表了在場眾多外地武人的看法,雖然細微處都有差別,但是總得來說都覺得如果換成自己會很不好對付馬三。
但是他們跟陳識的看法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們覺著面對文搏,會有很大勝率。
首先眾人雖然聽說過文搏的名氣,可是文搏成名時間尚短,哪能跟關外宮家的首徒相比,身兼形意八卦兩家之長,弱冠之年就在關外揚名。然後馬三這次為了報仇而來,更是有一種大義上的優勢,更別提這身護具,識貨的一看就知道難以對付。
而文搏呢?披著件夾克,頭上戴個不倫不類鋼盔,拳頭都要用橡膠保護起來——這對於武師們無疑是令人發笑的,連拳峰都怕傷著,得多金貴呀?
至於文搏手裡那柄鋼槍,就連津門當地的武師都沒見著文搏使過,大多覺得這是銀樣鑞槍頭,就是好看罷了。
對於台下眾生相,擂台邊的兩人都不在乎,他們雙方的眼中只有彼此,默默地等待著一聲號令,就要捉對廝殺——今天注定只有一人能活著走下擂台。
或許感受到了觀眾的熱情與比武者的決心,充當裁判的宿老走到擂台正前方,朝著四周作揖拱手,又講了兩句話後不再多言,退到遠離擂台的位置,將手裡一杆黑底白字的“武”字小旗高高舉過頭頂。
這面旗子在津門也是有些說法,這是當年華夏武士會創立時就用過的舊物,霍大俠也曾在這面旗子的見證下打贏了無數場生死鬥,只有簽了生死狀的比武才會拿出來,至今已有十多年未曾用過,特地為了此次比武才從倉庫深處找了出來。
這時候,裁判在說些什麽馬三已經不在乎了,他感覺自己從未有過如此完美的狀態,頭腦敏銳,似乎以前很多想不起的事情都歷歷在目;渾身力量充沛,許多做不到的動作招式都可以如臂使指般完成。
馬三心中再無他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裁判的動向上。
“比武……開始!”隨著裁判一聲令下,將手中旗幟往下用力一揮。
“好!”幾乎是同時,文搏和馬三一齊發力,而周圍想起了劇烈的喝彩聲。
先說文搏這方,單手握住鐵槍,文搏助跑兩步一躍而起,看也不看眼前高約兩米的台階,身在空中蜷腹收腿,腰部發力讓他穩穩地落在台面之上。
這是文搏跟同伴們試驗很久後找到的最快爬擂台方式,靠著出色的爆發力僅僅通過跳躍就能登上兩米高的台階。這種程度幾乎超越了人類極限,不過文搏並不覺得多麽自豪,因為他早已知道起現實裡有很多頂尖的運動員能做到這個地步。
甚至有個別身體天賦出眾的選手能在兩米深續滿水的泳池當中躍起跳到岸上,光是阻力就比文搏身上的裝備還要沉重。文搏能做到這一點並沒有花太多功夫,不過是調整動作,嘗試幾次後後就成功了。
然而令文搏詫異的是馬三居然用著相似的方式,助跑後單腳起跳,身在空中略用手一撐台面,翻上了台階。
“怎麽可能?!”耿良辰在看台上驚呼出聲,他沒有跟那些沒見識的觀眾一樣覺得只是好看,而是驚訝於馬三的跳躍能力。
耿良辰可是自己親自試過,他頂多跳上一米半的台子就不敢再嘗試,就憑這也算是武館裡的佼佼者,可馬三輕易地突破他的極限,讓耿良辰感到很受傷。
陳識皺著眉頭但並不覺得詫異,他跟鄭龍頭相熟,對於八卦掌也頗為了解。八卦掌是一門極其看重腿法樁功的武學,練習者從小就要進行嚴格的步法訓練,腿部力量甚至超過很多專練腿法的武者。
作為宮寶森的傳人,馬三做到這一點不算出奇,畢竟武學的道路走到盡頭殊途同歸,總有一個接近最優的解法。文搏試驗出了這個方式,馬三同樣可以。
台上的文搏並沒有在意馬三的行動,他上了台階後都不用調整呼吸,稍微側身站在台面,因為每一層擂台留下的空間都不是很多,所以他需要一定的距離才方便起跳。
接著文搏如法炮製原地起跳,輕松寫意的又登上一節台階。
十米的擂台總共五層台階,按照這個速度,文搏只要片刻功夫就能登頂,他還有余裕看向對面馬三的進度。
馬三看著文搏比他先一步登上第二層,臉上看不出什麽變化,但是動作卻急促了些。
按照馬三原本的打算,是先聲奪人上了第一層後攀援而上,可是文搏速度大出他意料,沒想到這個看上去高大強壯應該不擅長跳躍的武者居然腿功練得不比他遜色。
馬三改變策略,同樣原地起跳,到了半空後他馬上意識到高度不夠,不得已下隻好用手撐了一下台面,這才安穩落地。
就在馬三遲滯一刹的當口,文搏已經順利登上第三層,按照這個態勢,文搏就要不戰而勝了。
期待著萬眾矚目的生死搏殺,誰都沒想到兩名武者居然將比武變成了爬台子速度比拚,這下剛剛為兩人漂亮動作叫好的觀眾們紛紛傻了眼,大夥是來看你們打生打死的,你們這樣大家很為難啊。
仿佛是聽見了眾人心聲,文搏第三次跳上高台後就意識到自己領先馬三一層,這種情況下他當然可以安然爬上台子去奪繡球,馬三根本追不上。
可是文搏從沒忘記這場比武的初衷,他就是要殺死馬三,而不是為了勝利。
此時兩人相隔不過五六米距離,文搏當機立斷,雙手持握鐵槍,沿著擂台邊緣的小道兩步踏出,恰好此時馬三剛剛躍起,就見著槍如驟雨襲來,頓時把他全身都要籠罩在槍頭的威脅之下。
本以為這場比武要變成滑稽的爬台子比賽,不想文搏率先出擊,擂台邊頓時響起一陣陣喝彩歡呼聲。
“我就說……哎,文師傅太好勝了。”中州武館的看台裡,翁師傅把自己想說的話憋了回去,他本想問為什麽文搏不直接爬台子就贏了。可回想起文搏一貫風格,翁師傅自己都想明白了。
倒是鄒容不以為奇,她抱住手臂緊盯著那幫東洋人,他對文搏的勝利毋庸置疑,可東洋人讓鄒容心中覺得不妙——這麽多東洋人齊聚的時候從來沒有不出事的。
不說觀戰者心中千姿百態,擂台上,馬三見著文搏奔來就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落入下風。只要文搏守住這一方高地,馬三縱是有萬般能耐也不可能正常登上台子了。
馬三更是清楚,自己還不能就此退避。否則即使在這輪攻擊中無事,接下來文搏居高臨下兵器又長,他絕無再登台的希望,如果執意打下去,必定身死當場。
可現在的馬三根本與大家理解中的正常人不同,他此刻身在半空,雙眼通紅,既然避無可避那就不躲了!文搏一槍刺來馬三居然根本不躲,就聽見他的胸前護甲如擂鼓般發出一聲悶響,馬三在半空中頓時往下墜落半截。
只是文搏一擊居然沒能刺穿馬三胸前甲胄,別說看台下眾人稱奇,文搏才是最覺得奇怪的一人。
在陳識的拳術館裡文搏已經試驗過,他手持鐵槍對著木樁上綁著的護甲一槍能連續貫穿三層,按理說常規甲胄肯定扛不住他正面一擊。
所以文搏一次失手就猜測到馬三的護具只怕額外加固加厚,重量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沉重許多,難怪馬三在跳躍時需要用手撐一次台面,光是這身甲胄就給他帶來了巨大負擔。
只是文搏沒想明白馬三為何會追求防護放棄靈活,這麽沉重的護具定然讓馬三犧牲靈活輕巧的長處。
下一刻,擂台邊的圍觀者們齊齊發出驚呼讚歎之聲。
只見那馬三在空中挨上一槍身子跌落,卻不慌不忙趁勢雙腳發力蹬在筆直的台子側面,竟加速將自己身子往下推落,讓人直呼看不懂他的意圖。
文搏看懂了馬三的想法,因為這往下一蹬的力量恰好使馬三避開文搏接踵而來的橫掃一擊。
兩人不交手前各自安好,讓人昏昏欲睡以為他們就要靠著爬台子分出勝負,白瞎了一場宣傳許久號稱盛事的奪魁比武。
可他們一旦交手就顯出不凡,文搏人高馬大不失速度技巧,光是那幾槍扎來已盡顯功底,在場習武練槍之人自問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此刻他們已經意識到文搏手中鋼槍不是花架子,打在馬三身上那聲悶響足以讓眾人心驚膽戰。
說回正在搏殺的兩人,馬三先是挨上一槍試出文搏不能輕易破防,可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的文搏立刻換了攻擊目標,專攻馬三防禦薄弱之處。
這等局面馬三奮力一踹台子躲開後招,卻立刻就要摔落下去,更別說文搏兩槍落空毫不停歇,又是一槍襲來看準了馬三逃竄的方向,來勢洶洶毫無退路一般仿佛要在這方寸之間將馬三釘死於台面之上。
“鋥!”熟悉的聲響再次於文搏耳邊浮現,他回想起了半個月前的那天晚上,一線天正是如此拔刀斬出了驚豔一擊。
如今馬三同樣如此,身在空中朝天仰倒,反倒是於絕境中創造不可能,斬出了自己蓄勢一久的刀光。
“嗡。”文搏手中鐵槍發出不輕的震動,而馬三更是身形往下一跌,握刀的虎口鮮血直流,顯然文搏居高臨下的一擊力道非同凡響,馬三硬抗這一擊並不輕松。
那柄長刀驚豔一擊落在文搏眼中頗有幾分不可思議,首先馬三刀法出眾還算在預料當中,八卦掌既是掌法也是刀法。但是以刀對槍本來就是武者大忌,不說長度,光是重量上兩種兵器就差距極大,使刀的想格擋槍招都極為費力,只能撥開推開,很難證明擋下使槍的突刺和劈砸。
這個定理卻在今日被馬三打破,他為何能做到這一步,文搏跟他拚了一招後也了然於胸。除了馬三本身刀法出眾之外,他手中厚實的長刀也使他能夠硬撼文搏一擊而不損壞刀身。雖然文搏估計不出具體的重量,但是看那厚度超過一指寬的刀背就知道分量不輕。
這一刀正面擋住文搏一槍後,馬三重重跌落到下一層台上,發出沉悶撞擊聲,可他像是沒事人一樣,握著刀把手往地面反著一拍,如同滑溜得泥鰍般刹那間竄進了文搏腳底下的這層台子底下,頓時沒了蹤影。
這是擂台的結構所致,每一層都是四條腿的桌子造型,只是桌腿更粗更高,因此站在上頭的人看不見台子底下的變化。再加上為了美觀,每一層都鋪上地毯垂下布條系上裝飾。
於是馬三往台子底下一縮反倒是由明轉暗,站在上頭的文搏見不到他了。
這般情況其實下方看台上諸人都清楚的看到馬三進入台子底下後一個鯉魚打挺,穿戴著的沉重護具仿佛片羽般輕盈,不能給他造成絲毫阻礙。
這會兒有人見著馬三動作,立馬驚呼出聲。
“他要砸爛台面!”
已經遲了,那出聲之人並不是在說文搏要動手破壞台面去觀察下方的馬三。而是馬三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反握單刀,用刀柄當做錘子一般往上一砸,一陣劇烈的震顫傳來。
文搏感受到腳下有動靜的瞬間就立馬起跳躲避,可馬三這一撞竟是極其凶殘,兩指厚的木製台面在他從下到上的一擊下居然如同被攻城錘擊中,嘩啦啦間就四散崩裂。
煙塵散盡,文搏所在的台面上露出一個腦袋大的空洞。
文搏並沒有因此退卻,當馬三撞開台面的時候他就撤離原位置,隨後挺槍便刺,如同打地鼠一樣就要把馬三伸出來的手和長刀打斷。
馬三早已料到文搏會借此機會反擊,幾乎是一擊就走,毫不留戀的團身躲過一槍,在他剛離開原位置,頭頂空洞上又接連刺出幾槍,把那塊地方徹底攪得一塌糊塗不說,又擴開了一尺多距離。
馬三心下了然,對手力氣驚人,隨手一擊都有如此威勢。
馬三猩紅雙眸在陰影中閃動,力氣大?巧了,我也如此!
“砰!”
“砰!”
在圍觀者眼中,就像是有大象在高台上走動,那擂台不斷地傳來劇烈震動,而文搏眼中卻情勢逆轉,腳下不斷的被馬三擊破打出一個個洞口,可他躲開後立馬出槍迎擊依然未能建功。
沒辦法,馬三在台子底下聽見文搏腳步聲就能估計他大致方位,然後出手在先打破台面。
文搏雖然感知敏銳可是到底處於被動,只能躲閃伺機反攻。這種情況在近些日子的演練當中文搏早已遇到過,他對付馬三這個套路的方法也很簡單。
只見文搏身形轉動,將鐵槍當做鐵錘,隨著轉身動作輪轉一圈,高高躍起,一棍砸下!
在下頭的馬三有些疑惑,怎麽上面那人腳步一停就沒了動靜,正要過去砸壞台面之際,突然頭頂傳來劇烈爆破之聲,一把亮銀槍頭如同重錘破開地面,朝著馬三這邊狠狠襲來!
馬三心中一跳瞳孔收縮,就地一滾勉力躲過這招,滿頭滿身盡是木屑灰塵,好不狼狽。
緊接著文搏並不停手,將手裡鐵槍不斷砸下,片刻功夫這層台面幾乎化作殘垣斷壁,眼見著就要徹底破開,到時候身處下方的馬三將無處遁形。
這個應對方法也就文搏能用,手裡鐵槍沉重加上一膀子過人巨力,木頭台面在他面前跟紙糊的也差不太多。
眼見下方的馬三行跡逐漸明了,文搏再不猶豫,將鐵槍掃開一大片破裂的木板,隨後抖出槍花做成防禦圈,就著兩人寬的洞口一躍而下,朝著馬三撲來。
馬三頭皮一緊,凜冽的殺機如同實質逼來。由不得馬三再猶豫了,他雙腿發力朝外一衝,就要趁著文搏下來的這個時機重新跳到台子上搶佔高點,到時候可進可退才有機會。
文搏好不容易清掃障礙哪會任由馬三得逞,他手中槍長,輕松一刺就要打中馬三背脊,到時候背部防護較少的馬三必定飲恨當場。
誰料馬三這是虛招,看似要往外衝實際上輕輕一躍,牙齒咬住刀背雙手抓住被文搏破開的上層台面就要團身上去。
文搏沒想到馬三這種關頭還敢玩虛的,要知道只要他上前一步,手下槍頭一挑就能將馬三刺死。
於是文搏想也不想弓步突進,正要一槍結果馬三。
“哢。”輕微的聲響從文搏腳下傳來,文搏面色不由得一變。
大意了!
“嘩啦嘩啦”的木板斷裂聲不絕於耳,文搏憑空矮了半米一樣身子掉落下去,渾身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早在文搏破壞台面時馬三就意識到不好,於是趁機小心的把腳下木板砍斷了一部分,人若是不走在上頭看上去並無兩樣,但是一旦踏在上頭,重量一壓就立馬塌陷。
文搏沒想到這個情況,因為馬三砍斷木板都是趁著他出手時聲響巨大,再敏銳的聽力都無法在這種環境下分辨出輕微的聲響,於是文搏中計失足,若非他對於身體的控制力遠勝往昔,陷入塌陷的地面的就不止這一條腿,而是半個身子了。
這個情況放在平時根本難不倒文搏,半秒功夫都不要他就能脫身。
可是馬三算計已久哪能任由文搏脫困,雙臂發力一推,借助抓著台面的力氣反推著使自己衝向文搏,身在空中接過咬住的長刀,迎面劈來。
文搏此刻倒不算很慌忙,他雖然腳下不好活動,但是手裡鐵槍可不是鬧著玩的,輕易的挺直脊梁把手中鐵槍舞出一團槍花,形成槍圍籠罩住襲來的馬三。
馬三不閃不避一刀劈中槍頭,強烈的震動感順著槍杆傳來,槍杆如同魚竿釣上了一條巨鯊,文搏雙臂巨震虎口一陣發酸,不由得奇怪這馬三為何力道如此恐怖?上次交手時他可沒表現出這方面的天賦。
馬三同樣不好受,本就在開頭受了傷的虎口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刀柄,雙臂肩膀更是劇痛無比。可即便如此,馬三握住長刀的手沒有絲毫放松,趁著硬撼一刀帶來的片刻空隙,揉身而入,揮舞長刀就要一刀將文搏斬殺!
這等情況已經算的上極險,文搏本來有兵刃的長度、重量優勢,又力量更勝腳步靈活,平地上再試一萬次馬三也不可能突破他的槍圍殺進內圈。但是此刻腳下不便,文搏無法退卻,竟是被馬三覷得機會殺了進來。
落在馬三眼中,文搏就像被嚇傻了一般一動不動,只能胡亂揮舞手裡鐵槍遮掩住面門。可是文搏渾身上下好似有無數破綻,馬三也不遲疑,當下斜劈一刀從文搏肩頭砍下,就要將他一分為二。
“鏘!”令人牙齒發酸的切割碰撞之聲不絕於耳,馬三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手中長刀劈在文搏肩頭後一路滑落。文搏身上夾克被切得豁開一條巨大口子,露出了裡頭用銅釘縫死在內襯中的甲片。
直到這時,馬三才意識到他的對手比他更狡猾,不但頭上戴著鋼盔,身上居然還穿著偽裝成夾克的甲胄。
這一時失察,給馬三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他主動衝進文搏的槍圍之中就是想仗著自己有甲文搏無甲的優勢逼他近身搏殺,可是文搏極其陰險的裝作沒穿甲胄任由馬三砍上一刀,難道是為了炫耀自己聰明嗎?
馬三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頭潛伏在水中裝作木頭的鱷魚模樣,當有魚群停留在鱷魚附近休息時,偽裝已久的鱷魚張開血盆大口將獵物一口吞下。
現在,馬三覺得自己就是大意的魚群。
果不其然,文搏挨上一刀後退都不退,反手將鐵槍一縮,雙手握住中段,抬手一橫輕易架住馬三落空一刀往下放壓去。
不好!馬三瞬間就意識到對方意圖,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一步落後步步落後,想要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在古代,身著重甲的武士近身搏殺之際難免會遇到無法破防的窘境,他們不得不依靠鶴嘴鋤、鐵骨朵來殺傷對手。可是有些時候並沒有隨身攜帶專用的破甲武器,也會遇到那種披多層甲,鈍器都難以傷到的猛士。
這種情況,精銳武士們會如何應對呢?
文搏將戰場上的場景再一次於現實重現。
一槍壓下馬三手中長刀,文搏已經從腳下空隙中抽身而出,一步躍出,沉肩抬肘,如同蠻牛衝撞,硬生生撞進馬三懷中。
若是一線天在此觀戰,定然要驚呼出聲,這不是八極拳裡極為經典的靠山崩、頂心肘嗎?只是文搏應用更為羚羊掛角,兩式殺招齊出,哪怕馬三身上穿著鐵甲,這下也要立馬分出勝負!
“砰!”劇烈的碰撞聲在擂台的台面下發出,隔著老遠傳入陳識與耿良辰耳朵裡,兩個人差點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要站起身子。他們都無比的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攻擊能發出如同洪鍾大呂的轟鳴,就像是鐵錘砸擊大鍾般令人震耳欲聾。
身處風暴中心的馬三更是不堪,胸前這次撞擊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早已在文搏壓下他手裡長刀時就沉身屏息,想要用硬功撐住這一擊。
可是文搏的力道大大出乎馬三的估計,這下衝撞力如奔馬,馬三在頭盔底下的腦袋都不由自主的劇烈搖晃碰撞,喉嚨一時控制不住,當下就噴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視線。
而且文搏一擊得手就不饒人,松開手中長槍反手握住馬三手腕,一招頂膝狠辣出擊,頂在馬三襠部將他整個人撞得離地三寸。
只是觸感不對,文搏馬上意識到馬三跟他一樣穿戴著護襠。不過這也難不倒文搏,他的意圖本就是讓馬三失去抵抗能力,既然重擊要害做不到,那折斷他的手腕就成。
於是馬三終於明白了文搏為何要將自己的武學稱作蟒形。
這一刻,文搏真如一隻怪蟒纏身,擇人而噬!
他一把握住馬三的那隻手如同鐵鉗,於方寸之間施展小巧功夫,一招小關節擒拿技使出,右手從馬三腋下穿過反著按住他肩膀,身子靈活閃動到他側方,握住馬三手腕的左手折過馬三手腕並且向前推,這一下就要讓馬三不得不松開手中長刀束手就擒。
誰料想馬三遭此一擊根本無從防備就落入下風,手臂都被文搏扭到最大限度發出難聽的近乎斷裂之聲,可是馬三依然一聲不響的咬緊牙關,劇烈的掙扎試圖從文搏手中逃脫。
這種情況文搏從沒見過,他用擒拿技鎖住對手後會造成巨大的痛苦,誰都沒法克服身體本能強行掙脫。然而被他壓在下方的馬三就像是身體裡裝了馬達一般暴烈,明明手腕手肘都扭到了斷裂脫臼的程度依然還在掙扎。
這種情況文搏也不留手,屈膝下壓跪在馬三背上將他狠狠按在地面,騰出一隻手直接出拳,拳如驟雨疾下,招招不理馬三面部後腦。
可馬三就像一顆銅豌豆,在文搏的敲擊砸打之下硬挺著劇烈掙扎,哪怕身上穿著護具也如被鈍器擊打,文搏更是凶悍異常,此刻馬三持刀的右手已經斷折他也不松開,化拳為肘不斷擊打馬三背後脊椎、腦袋,竟是要硬生生將馬三打死當場!
覆面的頭盔下,馬三雙眼猩紅如血,嘴角更是滲出鮮血,那是牙齦被咬破造成的痕跡,腦袋更是昏昏沉沉,這樣的攻擊隔著頭盔依然給他造成很大負擔。
似乎有個人在他耳邊輕輕地吟唱,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在這幻覺當中,馬三回光返照一般爆發出巨大力量,於絕境中渾身骨骼發出可怖聲響,居然任由文搏扯斷他的一隻手臂,強行起橋把文搏拱得往邊上一躲,起身了。
只是馬三右臂軟噠噠的垂在身側,低著頭顱看不清面容,此時的馬三因為頭部不斷遭受重擊已經眼前看不清事物出現幻覺,不由自主的做出咀嚼動作,連帶著喉嚨不自覺的蠕動一番。
仿佛是最後的掙扎,馬三不再有章法條理,斷了一隻手的他如瘋似魔,不閃不避,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直愣愣的衝撞向站在擂台一側的文搏。
文搏猶豫了,他看著眼前這人跌跌撞撞的衝過來,就知道對手只怕是回光返照了。就算文搏不動手,稍微讓開身子馬三就得撞出擂台跌落下去,這個高度如果能就地一滾估計沒什麽事情,可現在的馬三神志不清,定然沒有幸理。
可是最終,文搏覺得還是給這個對手體面,讓他死在決鬥的拳腳之下,而不是淒慘的摔死。
馬三不知道文搏所想,他神志已經恍惚,冥冥中似乎天空有一道大門為他敞開,他登上了權力的頂峰,那裡盡是對他充滿憧憬尊敬的人。他,馬三,就是,就是……
突然,馬三真的回光返照了,腦子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清醒過來,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那些人裡,沒有一個是他的朋友、師長、親屬,盡是一些東洋人和奴顏婢膝的走狗!
可是已經晚了,馬三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了。
於是他哈哈大笑,骨斷筋折的手臂在他身側搖晃卻一點都不在乎,馬三沉身收掌,一躍而出,以絕無退路的姿態,撞向了站在擂台邊緣的文搏。
八卦掌,迎門揮扇!
不是他最擅長的形意拳之剛勁,而是八卦掌中最樸實剛拙的一擊,本來需要右手配合踏前之際曲肘格開對手防禦,再出其不意用左手擊打對方面門。馬三右手早已廢了,於是最後使出的招數只剩下一往無前的一式左手單撞掌!
這是馬三最開始跟宮寶森學八卦掌時接觸的招數,簡單易懂,又體現了八卦掌真意,更是表達了當年宮寶森對他的歡迎之意。在馬三恍惚當中,下意識的就將這一掌打出。只是其中意蘊不似宮寶森傳他武藝之時的味道,反倒是另一股肅殺之氣,充斥其間。
凶戾,狠絕,不留退路。
這就是迎著文搏而來的一掌,毫無花巧絕無退縮,文搏自然可以讓開身子隨馬三掉落而死。可他決定給馬三最後一點武人的體面。
文搏身子略微下彎,雙手放在身前兩側做抓握狀,這是他從小最擅長的招數前置,面對這樣戰意非凡的敵人,文搏要用他最得意下潛抱摔送馬三一程,將馬三砸死在這擂台之上——哪怕這招並不華麗、好看,甚至有些違背此世的武風武德。
可這就是文搏給對手最大的敬意,馬三值得。
這一刻,下方的武師們齊齊站起,他們都知道比武到了最後的關頭,文搏已經勝了,都想知道文搏會以怎樣的方式終結對手。
殘忍、熱血,總能激發所有人的熱情,呐喊助威之聲震耳欲聾。
可馬三早就聽不見了,文搏多次肘擊出拳將他耳朵打得鮮血直流,頭盔下的內壁全是鮮血,雙眼早就模糊不清。然而馬三還在衝刺,他覺得自己狀態無比之好,這一掌匯聚了他畢生武學精華,仿佛觸摸到了此世武學的巔峰,哪怕神佛在前,他也一掌破之!
“砰。”倒地聲響起,離著文搏還有半米距離,馬三雙腿失卻了力氣,然後身子也想失去了一切前衝的勢頭,隨後直直的跌倒在文搏面前,扭動兩下,沒了動靜。
這番變故如同一瓢冷水潑在眾人頭頂,誰都不知道為何馬三最後一擊竟然虎頭蛇尾。
唯獨文搏猜到了原因,自己壓製馬三的時候多次出肘出拳攻擊他脊椎、頭部,這種地方神經豐富一旦損傷很容易導致癱瘓休克,與其說馬三動不了出乎文搏預料,不如說馬三直到現在才動彈不得更奇怪。
良久,沉默在擂台上延續到了終點,文搏一言不發走到近前,將馬三翻過身子。接著文搏按住他的護具,將馬三的頭盔卸下,看到了此時馬三的模樣。
慘不忍睹。
馬三半邊顴骨凹陷斷裂,鼻梁折斷, 額頭腦門腫得像是壽星。文搏知道這是典型的面部骨折表現,裡頭已經充血水腫,非常嚴重。
常理而言這種情況人早就失去意識昏過去了,不僅僅因為頭部遭受重擊造成腦震蕩,還因為劇烈的疼痛會激發人體保護機制。然而馬三硬挺著不倒,就是現在還睜著血紅的一隻眼看向文搏,嘴裡念念有詞。
馬三沒有死,但是也快了,生命的倒計時並非虛言。文搏想聽聽他的遺言是什麽,可惜馬三牙齒都斷了大半,舌頭咬傷嚴重腫脹,話語根本聽不清楚。
等待文搏的只有馬三嘴角開始不斷湧出的鮮血,文搏知道,這是內髒嚴重受損,終於撐不住了。
於是文搏起身,正要離去,這場戰鬥沒人奪得繡球,可是已經結束了,馬三的死亡板上釘釘,現代醫學都無法搶救一個脊柱斷裂內髒出血頭部骨折的傷者。
“一顆金丹吞入腹,我命……”淒慘模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文搏回過頭,看見馬三和著鮮血吐出了一粒包裝在塑料紙裡的藥丸,慘笑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我命由天……不由我……”
再一看,馬三早沒了生命的跡象,就此死去。
恍惚間,文搏明白了為何馬三會有如此巨大的進步,但是沒明白最後這顆藥他又為什麽沒吃下去,光看分量和包裝,只怕是馬三準備用來當做殺手鐧的東西。可馬三直到死,這顆藥還是在他嘴裡,包裝都沒被咬破。
就在文搏疑惑之際,外頭突然傳來震天的驚恐叫聲——不是為了慶祝文搏最後的勝利,而是突如其來的動蕩,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