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見聲音的時候,文搏就覺得有點兒耳熟,心中暗想不會這麽巧吧。
隨著兩道人影走出巷子,文搏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無巧不成書。
且說那男子為何形貌奇特,因為他中等個子,身形在長袍下顯得並不強壯,但是一張臉卻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許正面看不是那麽熟悉,但是當他側過臉去,大部分人都會想起教科書上朱元璋的模樣。
歷史上朱元璋長啥樣已成謎團,可現實中居然真有人長了一副月亮臉。而這月亮臉一出現,文搏便有七八分把握。
再加上那身姿窈窕的女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見過的趙國卉,文搏心中已經確定了來者何人。
耿良辰的師父,詠春拳的傳人,陳識。
文搏倒是不料想陳識會出現,還沒等他想好該怎麽打個招呼,場面又發生了變化。
黃二爺本來已經絕望,他都認栽交出髒物了可文搏沒有饒了他的打算,只是沒想到居然另一隊追髒的來了。
於是黃二爺眼前一亮,連忙把手裡女式錢包往文搏這邊一拋,人像是老鼠似的佝僂著往暗巷當中一鑽,頃刻就不見了蹤影。至於黃二爺手下那些小綹,這會眼見不妙,只要還能動彈的無不掙扎著逃離。
文搏手裡拿著錢包也不起身追擊,朝著黃二爺逃跑的方向喊道:“就這麽跑了,不嫌丟人嗎?”
黃二爺本來都逃出去老遠,心中暗道僥幸,聽見後頭的嘲弄聲忍不住回頭叫罵道:“你神氣個嘛玩意兒!你等著,我這就叫人來教訓你!”
文搏本不想搭理這個虛張聲勢的家夥,陳識卻說道:“能有多少人?”
“幾百號人!”或許是陳識和文搏都沒追上來,黃二爺膽氣又足了幾分,耀武揚威的在巷子那頭喊道。
“行,我等你。”陳識篤定的點點頭,再不看黃二爺,他此刻的視線完完全全集中在文搏一人身上,隻將身後的趙國卉遮擋住,朝著文搏拱手道:“這位先生,剛剛那幫扒手偷了我們的錢包,勞煩您還給我們。”
趙國卉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陳識拉扯了一下手臂示意她不要言語,因為此時文搏在他眼中的存在感太為強烈,就像一頭猛獸蹲伏於地,磨牙吮爪隨時準備出擊。
“好。”文搏當然沒必要跟陳識為難,將趙國卉的錢包放在前頭的桌子上,漫不經意間打量著陳識,說道:“我剛剛聽見你說想打架,那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還望不吝賜教。”
說罷,文搏站起身子朝著陳識拱手,舒展身軀將雙臂肘關節微微朝兩側打開,拳頭鎖緊靠攏腰側,龍行虎步而來。
陳識早料到會有一戰,當他看到文搏時就知道這人不簡單,當他站起身子後,陳識更是驚歎此人體魄之強橫前所未見,再當文搏行走之間的姿態展露,陳識更是確認這人功夫一定練到了骨子裡。
自從十三年前家業喪盡因此不得不下南洋謀生活,陳識見過各國風光,眼界遠非常人可比。然而今天他依舊為文搏的強壯而感慨,哪怕是南洋各國豪紳充作保鏢護衛的大力士與之相比都得自慚形穢。
那些大力士或許高大有余,可是力量感、靈活度與文搏相比就像笨拙的野豬遇到了林間的猛虎,光是對方潛藏在衣服布料之下的肌肉就像是一條條虯結起伏的蛟龍,行走之中威勢真是虎虎生威凜然若神。
這般對手於陳識來說也是極具吸引力的,他來到津門已有一年時光,陳識從未停下打磨筋骨鍛煉體魄的訓練。
每日跟趙國卉說出去打工,實際上都是去鄭山傲特意為他選的一處偏僻別院裡苦練技藝。但是說實話,除了鄭山傲之外,陳識對於津門武林的觀感可謂是聞名勝過見面。 所謂的武林名宿此時大多垂垂老矣,年輕時是否真有傳言中的那般實力也難以驗證。而年輕一代的武師各個庸碌,看似身寬體胖高大威武,實際上鄭山傲自家子侄也在他面前演武過幾次,陳識雖然嘴上說名師出高徒,心裡頭差點兒沒把鄭山傲罵死——你就這樣教徒弟,還跟我說要教真功夫?
反而是陳識隨意收的徒弟耿良辰,習武雖晚,至今也就一年光景,體魄鍛煉未成,技藝也多有生疏,然而憑著臨場發揮外加悍不畏死的凶悍之氣,短短一年裡就已經打過津門七家武館,此時算得上小一輩中當之無愧的翹楚。
直到今日,在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一個從沒想過的時間,居然能讓陳識遇上一名給他帶來極大壓迫感的對手,而且陳識分明從對方眼中也感受到了無比的戰意。
這等對手,何不一戰?!
所以即使身後的趙國卉百般拉扯,似乎有很多話要對他說,陳識依然穩穩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撫,隨後一步踏上前,整個人的氣勢隨之一變。
“詠春,陳識,見教了。”
同樣的,文搏鄭重行禮,這次卻不似之前那般戲謔,反而解釋道:“我的功夫融摔跤、擒拿、唐手、泰拳多家之長,並沒有準確師承,我以自己最為擅長的擒拿功夫如巨蟒纏繞命名為蟒形拳,說是拳法,更是一套完整的武學體系。”
聽完文搏的解釋,陳識愈發慎重,原本詠春架子不經意間微微下沉,雙腳膝蓋向內的步法更是在長袍下隨之變化為一前一後略帶弧度的弓步。
一看陳識的姿態變化,文搏就知道遇見真高手了。
沒有豐富的經驗,對於各種武學的見識,絕不會聽見對方的武功來歷就能做出相應改變。
先說陳識為何架勢下沉,正是為了防備摔跤功夫穩固住下盤,同樣不使用常見的二字鉗羊馬,也是知道文搏既然擅長泰拳摔跤,必須用靈活多變的樁功應對。
所謂窺斑見豹,文搏同樣察覺到陳識名不虛傳,不愧是自幼習武,青年又在海上討生活經歷多番廝殺的老練武者,光是應對變化就能看出功底。
兩人交代了功夫底細,既是彼此間的尊重,也是武癡間的傲氣——我把自家功夫的名頭爆出來,雙方就知道了大致的風格,更能針對性的攻擊對方弱點隱藏自己弱項。
兩人以場地中心為圓心,繞著走過兩圈,都不出手,額頭卻滲出滴滴汗水,在這個頗有些涼意的傍晚居然顯出幾分燥熱。
一根搖搖欲墜的瓦片或許是因為文搏之前從那上頭踩過,在這個時候突然滑落,打在地上發出脆響。
如同開場的哨聲,伴隨著一聲低吼,文搏在第一時間果斷出擊,出手如電拳似流星,從腰間發力直上直下,狠狠錘出。
陳識卻早有準備,在文搏出手刹那同樣身形一動,雙手一前一後如同兩道閘門往中間一關,前臂砸在文搏手肘,後手接住文搏拳頭,這番功夫盡顯詠春拳中“控橋”之奧義。
誰料這一拳剛接下陳識暗道不妙,那張月亮臉一時間神色變化,同時身子如風拂柳,腳下不再生根反而接連後退卸力。
無他,陳識剛一接拳就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方力道,本來能夠用雙手形成杠杆壓迫對手拳路發力不暢甚至被擒拿的手段壓根使不出,反而文搏一拳過來好似衝錘,逼迫得陳識不得不後退卸去衝勁。
兩三步後陳識眼見文搏力竭,後手一轉擰住對方腕子,前手下壓正要以小擒功夫對付文搏。
文搏本就是精通柔術,怎麽可能輕易讓陳識得逞?可他也不急著和陳識陷入纏鬥,只是另一隻手半途發力,斜斜擺拳出擊,這招落在江湖門派眼中就叫做——雙峰貫耳。
這可不是現代老年人慢悠悠的太極拳中雙峰貫耳,而是長久在各路拳種中都有涉獵的經典招式,向來實戰之時也不會真的兩手齊出打人,真要用時反而多以出其不意近身短打之際出擺拳直擊對手耳根。
不論你何等高手,耳根附近都是迷走神經極為敏感之處,一旦被人擊中輕則頭暈目眩,重則休克昏迷。
陳識眼見這一拳擊出,哪敢硬擋?若是尋常武夫敢這樣對他出手,陳識直接使個擒拿功夫就讓對方飲恨。
奈何文搏力氣大得驚人,陳識兩隻手形成杠杆和他角力竟然一時間分不出勝負,而文搏另一隻手趁機出拳,陳識可是領教了文搏的力量,知道如果不擋不躲挨著一下肯定當場倒地。
心中憋屈,陳識暗道一力降十會真是至理名言,只是以往他年輕時仗著膂力驚人讓別人吃虧,臨到自己年紀漸長,終於還回來了。
陳識心中如何感慨不續細說,當下他面臨的局面已經是分外險惡。
因為這時候陳識要是放開文搏回手阻擋,不用說文搏就會一拳快似一拳讓對手陷入他的節奏,接著肘膝拳腳接連猛轟,正是泰拳之凶悍輕剽。
好個陳識,明明是進退兩難的局面,硬是以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絕處逢生。
想象力?不,應該說是多年功力融會貫通加上豐富的經驗使他在臨場之際煥發出精彩的應對!
只見陳識明明雙手鉗製文搏一隻手臂,躲無可躲之際長袍底下猛然飛出一腳衝天而起,從他自己雙手之間狠狠踢出,硬碰硬的打在文搏擺拳之上。
這一拳一腳好生凶殘,明明是拳腳間的對撞落在眾人耳朵裡如同一聲悶雷,轟得不少躲在陰暗處觀戰之人心頭巨震。
交手兩人更是齊齊一震,陳識連忙松開雙手接連後退,文搏也不追擊反而站在原地活動腕子。
文搏是沒想到陳識看上去人到中年,居然還有如此驚人業藝。要知道拳怕少壯,不光是力量上的差距隨著年齡增長逐漸增大,靈活性反應速度更是如此。可陳識依然能夠在刹那間用一個非常怪異的動作從雙手間踢出一腳打中他的拳頭, 這門功夫文搏自認換他來也做不到。
陳識更是心底巨震,雖然他那招袖底腳因為動作匆忙發力不完全,可人腿上的力量勝過雙臂數倍,居然兩人碰撞一下自己腳底疼得幾乎抽搐,對方卻只是活動腕子一點傷勢都看不出來。
這局面搞得陳識都有些懷疑,自己多年不在內陸走動,怎的如今年輕人還有這般怪物?拳頭的力量都比人腿上功夫更猛更勁?
一想到文搏可是自稱融合各家所長,兩人交手片刻實際上頗有克制,都只是展現出拳腳上的修為。
對方僅僅是拳頭上的功夫就如此驚人,那蟒形拳顯然更重擒拿摔跤,不知是何等驚人功夫。陳識想到這裡,背影在趙國卉眼中顯得有些許的顫抖,讓她不由得擔心陳識安全。
然而文搏看到了陳識的正面,他察覺到這個有幾分儒雅的男人此刻露出了他真實的面目,一雙虎目這一刻方才徹底睜開,整個人像是嗜血的獨狼,眸子裡透露出的分明是縱橫大洋驅波逐浪的弄潮兒才能擁有的潑天膽氣!
“詠春,請!”陳識再次重複自己的介紹,這次語氣裡的鄭重化為了興奮與激動,動作不再拘泥於詠春的架勢,反而顯現出幾分別樣的輕松與靈活。
而陳識嚴重的戰意無不顯露出他的內心——終於,有個可堪一戰的對手!
文搏更是早已蓄勢待發,雙拳捏緊骨骼齊鳴。
“轟!”明明不是烏雲密布的天色,空中卻有驚雷響起。
與之相伴的,是文搏迎著雷電暴起的凶戾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