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中的坊市在夜間依舊營業,大隋的宵禁令已經無人在乎,街上此時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其中最為喧囂的當屬曼清院所在的那條街,作為洛陽城中最負盛名的幾家秦樓楚館之一,曼清院中三大花魁清菊、清蓮和清萍可謂是豔名遠揚,遊歷洛陽的豪商無不趨之若鶩。
可是今夜的曼清院中卻有一位本不應該在此的人,她正是單婉晶。
本來單婉晶依照文搏囑咐離開自己在洛陽東郊的宅邸,住在洛陽城中避免受到搶奪和氏璧的武林中人波及。不料事情遠遠超出她的預料,很快就有留在宅邸的家仆匆匆趕來報信,告訴單婉晶許多不明身份的人打出真火,她的屬下見機得快早跑了,但是那些武林中人還派出人手四處搜尋單婉晶,似乎想要以她威脅文搏,問出和氏璧下落。
單婉晶直呼倒霉,知道肯定是有人先行竊走和氏璧,後面來的人沒見到目標就將火灑在她的頭上。因此單婉晶不敢留在住處,連夜尋求陰癸派幫助——雖然極為不喜陰癸派,但是東溟派跟陰癸派的聯絡一直算是比較密切。
於是很快單婉晶就在陰癸派長老上官龍的安排下躲進了曼清院當中,因為曼清院正是陰癸派在洛陽的重要據點,在這裡單婉晶扮做一名身體不適的藝伎藏身於尋常屋舍之中,頓覺後顧無憂。
畢竟曼清院是陰癸派的地盤,一直有高手坐鎮,一般武林中人還真不敢在此地撒野,就算有人跟蹤單婉晶來到此處也想不到她一個東溟派少主竟然不惜輕賤身份扮做藝伎。
可是很快單婉晶就察覺不對,外頭的喧囂好像逐漸平息,接著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圍幾間屋舍匆匆開門,隨即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單婉晶知道陰癸派高手的動靜,聽聲勢便知武藝不弱。如此多的高手布置在這裡,如何不讓單婉晶擔憂?
然而有人比他更為擔憂,那就是曼清院的老板上官龍。
上官龍明面上名列八幫十會的大幫會洛陽幫的幫主,暗裡卻是陰癸派在北方武林的“臥底”,專責情報收集工作。
這位洛陽幫幫主年在五十許間,長了一對招風耳,身材不高,卻予人強橫扎實的感覺。他向來喜好華衣麗服,配上帶點蒼白的臉容,浮腫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長期沉於酒色之中。
不過此時上官龍雙目射出狠毒神色,端坐於曼清院中“留聽閣”的四座三重樓上為他保留的雅間之中,望向重樓中央那名長身而立的男子,出言跟邊上的賓客說道:“上曼清院提親?閣下倒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可是敢打傷我曼清院的下人堂而皇之闖進來的著實是第一個,不過也該是最後一個。”
不怪上官龍如此惱火,他今夜於此宴請各方賓客,與他洛陽幫親近的幾家貴客齊聚於此,正是要合縱連橫在如今天下大亂的局面中佔據先機,取得聯盟的默契。
不想忽然有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闖了進來,一言不發就打傷阻攔的青衣小廝,說什麽要拜訪嶽母,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
好在上官龍是個冷靜的性子,立刻打開窗門觀望,只見這人身材確實高大,樣貌平平臉色略有蠟黃,身上裹著件破舊皮袍在這深秋時節倒是不顯突兀,可在高朋滿座的曼清院中何等不諧?
略一打量,上官龍光看那砂缽大的拳頭和結實的臂膀就知道這人是有幾分本事的,大概是行伍出身,氣質和不經意的動作間流露出的軍中做派根本藏不住,想來這人以為還是在軍中那樣驕橫肆意,無人能治。
上官龍這才跟身邊賓客出言譏諷,
渾然不當一回事,因為不但他是陰癸派長老,身邊這位客人同樣不俗,乃是陰癸派第二號人物,“魔隱”邊不負。邊不負今日在此當然不是閑著來和上官龍喝悶酒的,由於祝玉妍前去東郊窺視試圖伺機搶奪和氏璧,讓兩人留守此地,他們正在是在商議若是祝玉妍沒找到和氏璧,如何利用單婉晶引誘出文搏,逼他交出和氏璧。
只是不想酒興正濃,就來了個不曉事的平白擾了他們雅興。
倒是邊不負臉色難看,他本來豐神俊朗的臉上現在多了幾分陰柔的邪氣,讓他原本就狹長的雙目愈發陰毒。因此當邊不負看向那個站在場中充滿陽剛氣息的身影時,格外嫉恨的同時還隱隱有幾分幻肢痛。
不過邊不負已經習慣了這份給他帶來無盡恥辱的疼痛感,此時他長身而起,就要親自下樓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軍中小卒,以消不能人道的心頭之痛,誰都知道邊不負就算是在陰癸派中都是色念滔天的代表人物,如今失去最大的樂趣,讓他將一切歡樂都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
“哼,且看我讓他求生不能。”邊不負撂下一句狠話,直接離了雅間,大袖中圓環兵刃握在掌心,已經開始考慮擄走此人之後該如何炮製。
而被視作目標的那人此時還渾然不知,這人正是文搏。
文搏心中略微歎了口氣,他和婠婠滑翔著逃離淨念禪院之後迅速回到洛陽東郊,見到了一片狼藉的東溟派宅邸,藏於庫房之中的“和氏璧”早已消失不見。
通過拷問幾個因為傷勢未來得及轉移的武林人士得知,今夜多方高手於此地交戰,光是他們認得出的就有杜伏威、李密、翟讓。
可是最終奪得和氏璧的並非著三方勢力,而是一夥窮凶極惡又配合默契的黑衣人。這幫人結陣持刀棍而戰,所向披靡打得杜伏威的心腹執法隊節節敗退。
杜伏威惱怒之下親自出手破陣,不想忽然竄出幾個格外強大的高手,手持銅棍將他攔住。
這時候一個戴著面具的高大身影伺機竄入庫房奪走和氏璧,不料一個聞所未聞的高手忽然出現,交手之下那個戴面具的被打落面具、搶走和氏璧。
於是這些被文搏拷問的人看到那個戴面具的是李密,可擊敗李密的那名高手遊刃有余,以至於他們都分辨不出對方是什麽身份。
文搏心知這肯定就是淨念禪宗的禪主了空,以文搏對他的估計大概就是略遜於三大宗師的水準,驟然出手李密如何能擋?大驚之下還以為是翟讓故意設計於他,再不敢久留抱頭逃竄而去。
一切正如文搏預料,淨念禪宗成功和文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換家之戰,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的雙贏局面文搏巴不得再來幾次。
見到洛陽東郊的事情告一段落,文搏與婠婠一同前往洛陽城中尋找單婉晶準備辭別。
按照文搏的計劃,他已經見過東南和中原地區的各路反王和武林群雄,如宇文閥、江淮軍、瓦崗寨、宋閥,這都是當今最令人矚目、有機會奪取天下的人物。
剩下的幾家反王或大閥都在北地,其中一個是還在高雞泊跟著高士達混的竇建德比較讓文搏注意,因為竇建德此時雖然還不是首領,但是聲威日隆並且素有義名,在這個時代屬於難得的對百姓關懷的人物。
還有一個就是身處關隴的李閥,閥主李淵坐鎮山西,今年看似忠心隋室,並且北出邊塞大破突厥名聲大振。可是誰都清楚李閥造反勢在必行,只是在等著楊廣何時殯天罷了。
文搏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去考察這兩家勢力,他本來的計劃是彷照慈航靜齋的“替天選帝”選中一個符合他標準的天子,然後培養他統一天下。
可是婠婠得知文搏的計劃後卻問到如果這位天子登基後脫離掌控又該如何?
文搏心想這事情好像也無所謂,只要有利於萬民就行,到時候他早就抽身離去,何必在意。
然而婠婠不愧是後世培養出武則天的魔門妖女,立刻別出心裁的設計出相似的方案,希望一統聖門之後不做棋手,而是做裁判、做背後掌控朝堂的黑手。既然代天選帝了,選出的天子如果後來敗壞了,那麽代天廢黜也很合理。
這就是要做高懸於天子頭頂的利劍了,文搏雖然覺得這裡頭會有很多事情因為時間流逝最終失效,可是前面幾代確實能維系,讓天子們因為還有更高一層的監管,不得不慎重對待每一件事,防止再被廢黜。
如果以後監管者腐化了,那就比較麻煩,不過想來文搏那時候也應該修行到另一個境界,婠婠也必然破碎虛空,若是有意回頭再行處置便是。
因此文搏覺得婠婠的計劃是可行的,於是文搏北上之前就得做一件別的事情,那就是婠婠建議的收服陰癸派。
用婠婠的話說,就是她都修成天魔功十八重了,祝師退位讓賢不是理所應當嗎?
文搏只能說這很符合陰癸派傳統,充滿了魔門風格,但是他很支持。
於是文搏想著先確認單婉晶無恙,然後去找祝玉妍攤牌,讓她送點嫁妝,比如陰癸派、《天魔策之類的小物件便成,這年頭嫁妝不隆重,雖然文搏是正人君子,可是讓其他魔門中人知道豈不是會暗地裡說祝玉妍不曉事,會讓婠婠受欺負嗎?
哪知道好巧不巧的,文搏一路追尋單婉晶蹤跡,卻從她的屬下處得知單婉晶躲到曼清院了。
文搏對於曼清院自然有印象,心道東溟派跟陰癸派還是一直維持聯絡,否則單美仙作為軍火販子豈能做大?定然是背後有靠山。
婠婠更是笑逐顏開,所謂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正是此意,她如今武功大成正要整肅門派呢,這不是順路就把事情辦了?正好陰癸派多名長老為了和氏璧之事齊聚洛陽,這會兒估計不少人都在曼清院中,所以就與文搏一同進了這家青樓裡。
文搏本來是想著低調處理此事,奈何婠婠要文搏別忘了“提親”之事,文搏心想既然給出承諾那自然不能食言,於是堂堂正正的一腳踹開曼清院大門,來拜會祝玉妍這位“嶽母”了。
只是都說要拜會一下嶽母了,文搏才想起手上沒什麽禮物,正在庭中思考好歹弄點什麽以示尊重,卻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從雅間中走出,輕身一縱大袖飄飛間一抹寒芒乍現,正是“魔心連環”。
文搏一看這不是老朋友邊不負嗎?果然如婠婠所言魔門諸多長老齊聚一堂,這不就是最好的賀禮嗎?
邊不負哪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將他斷絕子孫根之人,誰叫文搏路上為了防止被人認出刻意偽裝。
只是覺得對方格外可惡,因此比邊不負出手毫不容情,魔心連環的招數化作層層虛影忽高忽低直撲文搏四肢,就要當即將他手筋腳筋盡數挑斷,然後尋個無人的地界好生摧殘。
哪想到對方默然不動,眼見圓環已經臨近到下一刻就會將他筋脈挑斷,氣勢卻忽然蓄聚,狂增不已,邊不負心頭一驚,咬牙猛揮圓環轉向敵手咽喉就要結果對手。
文搏終於動了。
這一刻天地間渾成一體的氣勢驟生,令邊不負隻覺得對方在頃刻間再無破綻可尋,竟在氣勢的交鋒中瞬間落入下風。
只見文搏將剛猛氣勁灌注雙掌,宛如兩柄鐵漿直直的撞了過來,一招達摩手中的“開門迎客”如期而至。
“吭!”
邊不負手中圓環崩飛跳起,對方如牆氣勁好似實質,讓他覺得如中鐵壁,握住圓環的雙手沉重無比。這般真氣的強度讓邊不負臉色大變,雖然看出對方招數好似佛門武學,卻想不起佛門中哪有這等年輕高手,除了……
邊不負面色巨變,心中恐懼莫名暴漲,不存在的地方傳來的劇痛愈發強烈,本能已經告訴了他答桉。
只是邊不負不明白這才多久不見對方為何突飛猛進,給他帶來巨大威脅,這讓邊不負再顧不得絲毫風度尖叫出聲,越過上官龍尋求最強的援手。
“門主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