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寇仲的喊聲,婠婠秀眉微蹙,若她現在還是陰癸派的魔女就直接將躲在船艙裡的人拉出來拷問,然而這會兒她可是慈航靜齋的聖女,還得維持儀態身份,隻好以眼神示意文搏出面。
文搏早就猜到徐子陵和寇仲正在船艙之中,如今他們冒出頭來,正好可以見見。
他稍稍平複了一下紊亂的內息,雖然玄冰勁的真氣在他體內造成了不小傷害,但是文搏體質極強,光論根骨已經是此世頂尖,只是內力上不足。
因此宇文化及對他造成的傷害不算大礙,好生修養一陣子就算不運功療傷也沒事,何況他還有佛門武學極為擅長化解傷勢。
於是他開口道:“多謝幾位掠陣,不知是哪位朋友在船中旁觀,何妨一見?”
宋師道心知文搏猜到了船艙裡就是宇文化及追捕之人,不過文搏的立場看上去絕無問題,跟宇文化及生死相搏、又明目張膽的反朝廷,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抓了傅君婥、寇仲和徐子陵去邀功。
因此宋師道正要介紹一下幾人,寇仲倒是先一步跑了出來。
“禪師大哥!我倆早就是你的崇拜者了!”
徐子陵跟著出來,滿臉無奈的學著文搏之前動作抱拳,像個大人一樣說道:“我這兄弟一向不懂說話,他叫寇仲,我是徐子陵。”
“沒錯沒錯!我們外號揚州雙龍,敢問禪師高姓大名?”寇仲這才記起還沒介紹身份,大言慚慚說出名號,逗得宋玉致捂嘴一笑,看得寇仲都呆了。
文搏見著兩人的確樣貌不凡,如今雖然只有十五六歲年紀,卻沒有因為風餐露宿而體態卑猥,反倒是大方靈動,令人心生好感。
接著一名頭戴竹笠白紗覆面的白衣女子亭亭玉立的走出船艙,持劍拱手道:“多謝禪師出手相助,在下傅君婥。”
言語間頗為冷澹,面紗下露出的半張臉分外動人,一顆小痣點在嘴角讓她清冷的容顏多了一份俏皮。
文搏知道這人就是高麗大宗師傅采林的徒弟傅君婥,他對這個跑過來刺殺楊廣的高麗女人並不在意,點點頭就算是認識了。
這般舉動落在眾人眼中隻覺得文搏不愧是佛門高僧,對於美色當前毫不動容,不過考慮到婠婠這般絕色相襯,文搏眼光高倒也正常。
婠婠則是竊喜,文搏初見她時目光停留的時間足有十五息,而面對傅君婥不過一息,之前看宋玉致也不過三五息功夫,看來自己不愧是魔門妖女,顏色非凡。
文搏當然不懂婠婠的容貌計算方式,他只是想著傅君婥武藝好像是差了些意思,難怪被宇文化及打死。
不過這不能說明傅采林的弈劍術不行,武功如何還得看人,從傅君婥的舉動來看就知道她對於弈劍術的真意感悟淺薄,否則一個高麗人跑過來天天玩刺殺算是什麽事?文搏就不做這種刺殺敵方頭領的莽撞舉動。
等到傅君婥等三人走出船艙見禮,雙方也算認識,婠婠心中好奇宇文化及到底為何追殺這三個婦孺,傅君婥倒是先說清緣由。
“我曾兩次扮做宮娥入宮刺殺昏君,行跡敗露因此受到通緝,宇文化及正是為追殺我而來,連累諸位著實抱歉。”傅君婥這是故意隱瞞了部分事實,言語間頗顯冷澹,宋師道隻覺得這位姑娘著實清冷,愈發為之神迷。
好在宋師道修養沒有因為傾心傅君婥而改變,隨即開口道:“今日禪師旗開得勝,小生與諸位一見如故,若是不嫌棄,不如赴宴暢飲,共商鏟除鐵騎會之事如何?”
寇仲還想著這會兒正在江面上呢,難道下了船去揚州喝酒?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然而其余幾人都沒什麽反對的意思,
文搏略一猶豫還是應允。雖然他覺得自己跟宴席不太對付,但是在場都不是敵人,一起吃個飯總不會有事,而且每次吃席吃出事情也不是他倒霉。加上有宋閥相助,解決鐵騎會更是十拿九穩,所以文搏還是欣然赴宴。於是文搏一躍掠過數丈江面,按住船舷輕松跳上宋家大艦。婠婠將瑤琴放下,身如拂柳飄蕩而來,緊跟著文搏落上甲板,隨著宋師道和宋玉致步入船艙。
寇仲和徐子陵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宋家果然不凡,船上竟然也有庖廚、侍女,眨眼間擺出酒席,雖然菜色不多但也隆重至極,隨意一道佳肴就是他倆認不出名號的美食,要不是傅君婥把他們迫不及待的手打了回來,這兩個少年只怕已經開始狼吞虎咽。
幾人席間觥籌交錯,文搏推脫自己雖然是個破戒的和尚,但是酒戒還是遵守,於是他對著各種佳肴來者不拒,唯獨不沾酒水。
宋玉致一雙美眸大半盯著文搏,另外一小部分都在婠婠身上,兩人太過出眾,在這一桌俊男美女當中都鶴立雞群,如同黑洞一般吸引著人的視線。
至於她最後的一點點注意力,則在傅君婥身上。
因為席間傅君婥摘下竹笠露出真容,立刻就讓幾個見多識廣的察覺出幾分不對,等到酒過三巡,婠婠問道:“傅姑娘精華內斂,顯具上乘武功,配劍式樣充滿異國情調,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調教出像姑娘這般高明的人物來呢?”
寇徐兩人暗暗怎舌,所謂成名無僥幸,他們雖未聽過“秦川”之名,看似是個極美豔動人又高貴清麗的少女,不想眼力如此高明,說話也極為得體。
宋玉致和宋師道更是心中一動,他們這才察覺到傅君婥的佩劍的確有幾分和中原製式不同。
這些人不知道婠婠正是刻意如此,她自幼在陰癸派中成長,對於這些勾心鬥角的“茶藝”分外熟稔。考慮到宋閥幾個人來路清晰,但是傅君婥顯然有些跟腳,婠婠擔心她影響接下來的計劃,於是出言試探,想看看對方來歷。
傅君婥本來略微吃了兩口青菜就已經停下快箸,聽得婠婠試探略一猶豫,覺得自家身份不能暴露,畢竟傅采林在中原可不怎麽招人待見,於是搖頭道:“秦先生見諒,君婥奉有嚴命,不可泄漏出身份來歷。”
不過她這樣一說,更有些欲蓋彌彰,在座幾個人除了寇仲徐子陵還有些懵懂,剩下的都猜到傅君婥只怕不是中原人士,其中以宋師道最為難過,因為他宋家嚴禁與異族通婚,若這絕色美女確是異族之人,除非他叛出家門,否則只能有緣無份了。
感慨之際,宋師道喝起酒來就不再用真氣醒酒,沉醉於佳釀當中,倒也不放浪形骸,只是略帶幾分醉意,聽著文搏、婠婠和宋玉致商量如何對付任少名。
文搏品嘗美食大快朵頤,跟寇仲徐子陵兩個少年包攬大半宴席,雙方倒是有幾分投契,說道如何對付任少名,他的計劃很簡單。
“以在座幾位的身手,我等何須從長計議?大搖大擺闖入江陰,高舉除暴安良的大旗殺了任少名如探囊取物。所謂義舉需以高聲和,不讓人知道是我們所為,那未免平白折了豪氣。”
“好!文禪師……文大哥當真對我脾性!”寇仲這人百無禁忌,他此時一點武藝都沒有也敢跟文搏稱兄道弟,文搏也不因此生氣,笑著回應,“寇小弟好生習武,早日成就宗師,日後江湖定有你的傳說!”
“陵少看見沒!文大哥這是說我前途遠大哩!”寇仲狂喜著拉住徐子陵,原來之前傅君婥說他們練武太晚,此生只怕難有成就。
可文搏武藝顯然勝過傅君婥,想來眼光也更為犀利,雖然有點兒對不起傅君婥,但寇仲無疑更為服膺文搏的評價。
徐子陵同樣高興,他素來能控制住情緒,只是臉帶微笑多了幾分信心。
傅君婥美目異彩連連,本來都不願出聲的她為了寇徐二人問道:“禪師此話作何解釋?”
文搏本來不過是隨口一說,現在要自己解釋總不能說我知道他倆以後會學成長生訣然後成為天下頂尖高手吧?那他也別當什麽破戒和尚,還是去看看面相能不能當天子吧?
咦,他現在好像就是在做這種事情啊?那全都對上了,早該當神棍了。
不過文搏腦筋轉的極快,立刻拿自己舉例。
“我如今二十出頭,傅姑娘可知我何時開始習武?”
這話其實也有點問題,文搏身體狀態就是二十歲左右,但是年紀大概有個二十多一百來個月了,不過大家的判斷倒是沒有問題,紛紛說弱冠年紀。
於是文搏繼續說道:“我一年前拜入恩師門下參禪念佛,順帶著修行武藝,至今也就一年光景,我這般年紀開始習武都能有所成就,兩位小兄弟何等璞玉?耐下性子打磨,日後不敢說縱橫天下,打個下棋的和牛鼻子老道肯定沒問題。”
文搏此言一出,眾人面露訝色,婠婠更是不敢相信文搏隻練了一年武藝,隻當對方故作虛言安慰寇仲和徐子陵。
但是兩位少年深信不疑,默契的擊掌慶賀,恨不得現在就回房間練武。
倒是傅君婥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她聽見文搏的言語不是在於他習武一年竟然如此違背常理,而是他話中所說“下棋的”。
傅君婥第一反應就是文搏看破她的來歷,故意以傅采林的身份來試探。可是一想又覺得不對,再是看好寇仲和徐子陵,也不可能確信這兩人能成就大宗師境界挑戰傅采林呀。
因此傅君婥心中思緒紛雜越發不安,不欲言語暗中觀察文搏,倒是引得婠婠不滿,要不是維持聖女人設,高低得給這異國女人一點顏色看看。敢跟陰癸派的傳人搶男人,簡直活的不耐煩了,真當自己是慈航靜齋來的了?
宋師道覺得能夠理解,他父親乃是天刀宋缺,作為繼承人,宋師道耳濡目染知道很多高門大族傳承非凡,從小打熬筋骨哪怕沒有習練內功,晚一些開始練也不會耽誤。
因此宋師道的關注點沒有落在文搏鼓勵寇徐二人,目光依舊流連在傅君婥的身上。宋玉致懶得管這位神思不屬的哥哥,讚揚了寇仲和徐子陵天賦非凡後將重心回歸話題,詢問婠婠準備如何對付任少名。
婠婠早有腹桉,她不願太過輕松的除掉任少名,不然她們陰癸派還怎麽攪動風雲?更不想任少名這枚棋子就這樣死掉。
因此婠婠建議喬裝易容潛入鐵騎會,趁其不備暗中刺殺,聽上去計劃嚴密,從如何加入鐵騎會到易容、刺殺都有詳細步驟。
宋玉致覺得有幾分詫異,她神色略有變化立刻被婠婠察覺,心道不好,隻得表面上話鋒一轉,問到宋玉致有何見教。
宋玉致暗想不愧是慈航靜齋的傳人,不但善於勾心鬥角還眼光犀利,難怪在江湖上偌大名聲。
她連忙說出自己看法,任少名武藝超群,能在天刀宋缺的手下逃生,這樣的人或許面對他們難以戰勝,但是逃跑的本事肯定極為擅長,如果一擊不中只怕對方遠遁就麻煩了。
於是眾人又商議了一番,覺得婠婠的計劃成功性更高,奈何之前大張旗鼓,任少名估計早有防備因此反而不易成功,不若集合眾人之力快刀斬亂麻,殺任少名一個措手不及。
這就是更加傾向於文搏的計劃了,婠婠心知這是文搏跟宇文化及交手讓大家信服,而她不方便出手否則很快就會讓人看出功法不屬於慈航靜齋而暴露。
無奈之下婠婠面上答應,想回頭再找陰癸派的長輩們幫忙,不管是勸走任少名還是從中作梗,總之她一個魔門妖女,總不能真懲奸除惡吧?
待到計劃一定,在座之人除了文搏都是頗為豪爽的性情,酒酣耳熱之際,宋師道問到:“禪師大智大慧,在下有一問在心中盤桓日久,還請禪師解答。”
“宋公子客氣,我已經不是和尚,叫我文搏便是。”文搏先是客氣一番,接著說道;“如果是我能幫上忙的,不妨一說。”
“好!那就多謝文先生。”宋師道面色一喜,余光瞥向傅君婥一個刹那又收了回來,問到:“家父極重門第血統,不光宋家子弟婚嫁之人不能是異族,更是極為不滿祖上蠻夷之輩竊據大位,不知禪師,或者說佛門如何看待?”
文搏沒想到宋師道開口就問如此深邃的話題,此事在這個時代算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話題了。因此文搏斟酌一二,說出心中看法。
“若從文化上看,當年北周宇文氏乃是十足確切的鮮卑人,結果他們推行漢化重用漢臣幾近一統天下;北齊高氏倒是漢人,誰料高澄之後高洋繼位,以至於胡風盛行。這樣一看血統並不能代表是否明君,不過胡人不會體恤萬民,否則北周也不至於讓楊堅取代。”
“所以我認為天子至少父輩血統往上追朔得是漢人,並且行漢法,否則你弄個胡化的漢兒或是漢化的胡兒早晚必生事端。”文搏說到這裡,給出自己的結論,屬於是拿著李唐的例子先射箭再畫靶子。
他這般態度倒是不算出奇,也有幾分中庸的味道。然而文搏依然察覺到宋師道雖然心有所感但還是有疑慮未消,於是文搏想到對方疑問中的前半句,那就是婚嫁之人的血統問題,心知宋師道還是鍾情於傅君婥不能忘懷, 因此調笑著說道。
“至於所謂婚嫁之事倒是好辦,如果天下都是華夏疆域,那何處不是家鄉?所謂異族也就成了過去,宋公子若是有意,何不相助令尊打到極北之地?到時候鐵勒人、突厥人全都是華夏人,你想娶誰,令尊難道還會有意見嗎?”
這話聽在婠婠、宋玉致耳中隻覺得是玩笑之言,婠婠還湊趣的說道:“禪師所言正是契合佛法無邊普度眾生之意。”
宋師道則是震撼,覺得眼前這位禪師氣度不弱於父親宋缺,不過經由婠婠解釋又覺得合理,佛門對於這些事情看法確實是不同的,所以文搏才會如此看待吧。
寇仲和徐子陵內心激蕩,一個是為文搏的豪氣所折服,一個是心慕佛門高義。
唯獨傅君婥清冷的臉上神情變化,慶幸此人並非皇帝,否則以他眼光氣度,高麗早晚會變成史書上的名詞,再也無人知道這個民族。
等到天色漸晚,眾人的宴席也差不多結束了,婠婠和文搏施施然作別眾人,先回到自家快艦上繼續沿江而下,宋閥等人則是先行靠岸換乘,雙方暫且作別。
文搏感慨這次宴席竟然毫無波瀾的結束了,讓他都有些不習慣呢。
卻不知婠婠回到船中,陰癸派的侍女悄悄給他遞來一張寫著密文的帛書,婠婠打開一看,隻覺得不可思議,若非定力足,換做她人估計當場就要暈厥。
婠婠先是懷疑消息傳遞失誤,可是再三查看無誤之後方才確認,嬌豔的臉上浮現起古怪笑意。
“長老們失心瘋了嗎?竟然真要拿任少名開刀,讓我做聖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