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庠儉約不好聲色,對於美食雖也愛好,但並不過度,與其弟弟宋祁截然不同,所以桌子上擺著的是簡簡單單的幾盤家常菜。
飲的酒倒是好一些,但對於夏安期來說依然是難以入嘴,但畢竟要給主人家面子,夏安期若無其事的吃喝,甚至還裝出一副甘之若飴的模樣。
宋庠笑呵呵地勸酒,但也只是適可而止,夏安期也是溫文爾雅,兩人對酌,雖然並不熱烈,但頗為雅致。
宋庠似乎不太經意間道:“……老大人身體可好啊,許久不見,大家都頗為想念了啊。”
夏安期比宋庠就小了十歲左右,但因為夏竦舉薦過宋庠,所以宋庠不願意與夏竦同輩,時常與夏安期稱兄道弟,而對夏竦則是稱為老大人。
而夏安期卻是不敢怠慢,趕緊道:“家父身體好著呢,就是西北苦寒地,恐怕還是要受不少苦的,若是能夠回京好好地休養,那自然是更好的事情。”
“是啊!”宋庠有些感慨道。“……老大人就是時運不濟,又加上有小人奸臣作祟,不然早就入主中樞了,若有老大人在,大宋也不會遭此天譴,唉,有些人胡作非為啊,令得上天震怒!”
夏安期聞言頓喜:“是啊,那些人著實是太過分了,才讓百姓遭此無妄之災,宋參政悲天憫人,果然不愧是家父口中的【擎天白玉柱】,朝廷有宋參政乃是大幸啊!”
宋庠聞言眼睛一亮:“老大人竟然這麽高看伯庠?唉,伯庠不過是平庸之輩,哪裡能夠讓老大人如此厚讚啊。”
夏安期正色道:“伯庠兄過於謙虛了,家父曾私下裡與愚弟說過,以伯庠之才,五年之後必然能拜中書門下平章事,讓愚弟我好好與您親近呢。”
宋庠大喜道:“咱們哥倆本該親近的,我視老大人為恩師,賢弟你則是與我情深義重,其余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罷了……”
他似乎在思索,手指不經意的敲著椅背,夏安期眉頭一皺,隨即一掀,笑道:“家父也曾說過,伯庠兄擅長經濟學問,只可惜沒有合適的機會。
唉,說起這個事情來,現在央行也是危機之中啊,章知事人是好的,就是過於年輕過於冒進,此次央行也因為他的冒進陷入了莫大的危機。
伯庠兄,愚弟認為,這央行不能任由他折騰,愚弟打算向官家請求,讓更加賢能的人去管理央行,伯庠兄可有合適的人選?”
宋庠克制住心中的貪婪,微微點頭道:“央行乃是國之重器,的確不該由太年輕的人執掌。
呵呵,我也不怕有人說我舉賢不避親,我看我那胞弟就不錯,才華出眾,清廉守正,若由他幫著朝廷看管央行,央行定然能夠度過危機!”
他所說的便是宋祁。
只是宋祁喜好奢靡,貪花好色之名廣為流傳,卻不是宋祁所說的清廉守正。
夏安期心下撇嘴,臉上卻是露出笑容:“有子京鎮守,央行穩如泰山!”
宋庠呵呵笑道:“如今正是春暖花開之時,老大人或許該準備準備,回汴京看桃花了。”
夏安期與宋庠兩人相視大笑。
笑歇,宋庠沉吟了一下道:“愚兄聽說,最近央行被擠兌之事,呵呵,老大人的號召力的確是很強啊,那些錢莊也願意配合,卻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夏安期有些警惕地看了一下宋庠,宋庠回以笑容,夏安期心中一凜。
原來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情並沒有那麽隱秘,這宋庠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是怎麽知道的?
宋庠看到夏安期的神情,並不想引起他的誤會,便解釋道:“錢莊之中有我宋家的,所以略知一二。”
夏安期這才放下心來,笑容上臉:“不是家父號召力大,而是央行搶了他們的香餑餑罷了,原本他們不需要付出利息便可以吸納存款,但央行卻是破壞行規,這讓其他的錢莊怎麽活?
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就算沒有家父,他們終究不會容得下央行的,愚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宋庠點點頭,並沒有深入去問,而是說道:“央行之事亦是非同小可,老大人想要回京,最好還是清除掉一些障礙,不然老大人就算是入主中書,也難免被掣肘。”
夏安期食指伸進酒水之中,在桌上寫了兩字。
宋庠借著燈光看了一下,一個是【曾】,一個是【吳】,不由得滿意點頭:“這些奸邪小人,的確不宜讓其繼續佔據高位,將他們趕到地方去,令得君子重新歸位,到時候君子盈朝,就是大大地好事!”
事情談到這裡,便算是成了。
第二日,夏安期早早來到央行,首先是令人查詢數據,看看錢庫裡面還有多少結余,這一看,頓時滿意點頭。
“就剩二十多萬貫,大約今日便可見到結果了。
呵呵,章衡啊章衡,搞砸了此事,你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咱們倒是無冤無仇,但你擋住了我前進的路,也隻好請你讓開了。
要怪就怪你與曾公亮吳育賈昌朝的師生之誼,呵呵。”
夏安期吩咐人去門口盯著,看著什麽時候央行會關門。
而他自己,則是已經開始在寫彈劾奏章了,內容便是章衡胡作非為,將央行的錢給盡數拆借出去,以至於央行被擠兌,央行迫不得已關門,令得朝廷臉面掃地,以後央行再也不被信任了,連帶著朝廷的各個機構,也將不會被信任,因此章衡此人罪莫大焉,請官家將其下獄治罪雲雲。
至於章衡會不會從別的地方借到錢,以應對此次的擠兌危機,夏安期基本上可以確定是不可能的了。
朝廷的各大機構已經在央行存了不少錢,還是官家下旨才存過來的,現在這些錢都被拆借出去了,別說這些朝廷機構已經沒有錢可以存了,就算是有錢,她們也不敢再存入央行了,這眼看著就要倒了,誰敢繼續進場?
朝廷機構基本上已經沒有幫助央行的能力,那民間呢?
民間當然是有的,汴京的各大錢莊裡面的錢都有不少,但錢莊對央行恨之入骨,恨不得央行早日倒閉,誰肯出錢去救自己的敵人?
所以這條路也算是絕了。
除了這些,其余的就算是想幫也幫不上,民間存款多達四五百萬貫,此次還了有一百多萬貫,還有三四百萬的缺口呢,這麽大的一筆錢誰能夠填得上?
當然,還有一個部門能夠幫章衡,便是三司。
這個時候的度支司當然是有錢的,但章衡若是不想死便不會去挪用三司的錢,度支司的錢實際上不是度支司的錢,而是朝廷的錢,這錢每一筆都是有著落的,若是需要用的時候卻拿不出來,那就是大麻煩了,那麻煩比章衡仍由央行關門還大!
央行被擠兌迫不得已關門,章衡最多就是被治一個失職的罪名,但若是挪用度支司的錢卻還不上,那章衡便是瀆職了。
所以,今日章衡所能做的選擇只有一個,便是選擇關門!
而央行一旦關門不兌付,那些取不到錢的儲戶,若是跑禦街上攔路喊冤,到時候必將天下大嘩,朝廷諸公必將側目,到時候章衡要倒霉,一力支持的曾公亮、吳育也要倒大霉,至於賈昌朝,他的罪名也要添上這麽一條!
夏安期正寫得高興,卻不料被他派出去的胥吏跌跌撞撞地跑回來,口中急道:“夏知事,夏知事!……”
夏安期霍然起身,看向那胥吏,大聲道:“怎麽回事!”
那胥吏上氣不接下氣卻帶著喜氣道:“央行暫時停止兌付了……”
夏安期心下一喜, 但他卻是呵斥道:“這又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你這麽開心是盼著央行關門麽!”
胥吏有些惶恐解釋道:“不是啊,停止兌付是因為有人來存款了!因為此次業務量太大,所以暫時停止兌付,這是好事情啊!”
夏安期心下一沉,趕緊問道:“這是怎麽回事,誰來存款,帶來了多少錢?”
胥吏的氣終於喘勻了,笑道:“是泉州商行的人,好家夥,那運錢的車輛一眼看不到頭,據說有幾百輛車呢,說是至少是五百萬貫以上的存款,有五百萬存款的話,咱們根本不擔心有人過來擠兌了,這危機也就過了!”
夏安期心頭咯噔了一下,他千算萬算,卻是漏了一個泉州海商,他倒不是沒有想到泉州海商會出手相助,畢竟曾公亮、吳育、章衡都是福建人,而且與泉州也是關系匪淺,泉州海商的崛起也是依賴著章衡的運籌帷幄,所以他們知道章衡有難,必然是要出手相助的。
但泉州距離汴京太遠了,就算是泉州海商想要相助,籌錢需要半月,運錢走海路也要半月,從海州到汴京也要好幾天的時間,這算下來便是一個多月。
擠兌的成敗也就是幾天便有了分曉,泉州海商便是要相助也是鞭長莫及,所以一開始他便將泉州海商給排除了,沒想到他竟然在這最不可能的地方翻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