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抵達廣州知州,與任中師做了交接,這些天便開始在各處視察。
第一是考察常平倉,常平倉平時或許不顯山不露水,但到了災年的時候,卻是可以救命的。
考察完之後,章衡立即決定啟動常平倉秋收儲糧的工作。
今年北方大旱,南方倒是雨水均勻,所以章衡賑災的時候,從南方這邊調取了常平倉糧,所以廣南東路這邊的常平倉基本是十倉九空,這是相當危險的事情,如果今年廣南東路要發生災害,發生糧食減收的事情,那可真是要出大事的。
這事情比較麻煩,但好在沒有錢上的問題,因為當時從這邊調取糧食的時候,是類似借帳出去,現在要采購糧食,三司那邊是要如數補足的,章衡只需要打上報告,然後督促胥吏采購糧食填倉即可。
接下來則是開始考察各個倉場庫務,這是在做工農商業的調查,看看廣東這邊工農商的發展程度。
相比起開封,廣州這邊的實業著實相當薄弱,除了礦場相對比較發達,商業也比較單一,農業更是落後中原地區上百年時間。
現如今的中原地區已經開始精耕細作,漚肥養植,可這廣南東路這邊還是相當原始的刀耕火種,怪不得這邊的糧食都不能自足,就填滿常平倉,還得跑廣南西路去采購糧食呢。
章衡重點跑了珠江三角洲區域,包括後世的新會、高要、鶴山、三水、增城、東莞、深圳一線內,這塊面積約1.1萬平方公裡。
章衡考察之後,頓時有了信心。
這些土地處於亞熱帶南緣,氣候溫暖,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平原上河網眾多,水系紛繁,有發展農、林、牧、副、漁的優越條件。
廣東很大,章衡沒想著能夠一下子全都開發出來,而且廣東境內丘陵地帶頗多,想要全部開發出來並不現實,得有選擇的進行開發。
珠江三角洲這裡是廣東境內最好的地塊,只要能夠將這裡給開發出來,一來可以滿足廣東本地所需,二來甚至可以有糧食對外銷售,如果開發程度足夠,甚至會成為大宋的一個新糧倉。
當然,想要開發珠江三角洲,還有許多現實的問題需要解決,但不是短時間便可以解決的。
考察完這些地方,章衡便回到了廣州,剛一回到廣州,通判詹崇文便來了。
詹崇文欽佩道:“漕帥辛苦了,這一趟跑下來可不簡單,聽說漕帥將西江兩岸的地都給看了一遍,這太不容易了!”
可不是麽,這一趟花了章衡足足二十天的時間,這麽大熱天,章衡整個人都黑了一圈,而且也瘦了一圈。
章衡笑了笑,黝黑的皮膚將他的牙齒襯托得非常白。
“倒是還好,也就是走馬觀花一般的看一遍而已,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倒也不是非常熱。”
章衡笑道。
詹崇文看了一下外面白花花的陽光,心想廣東哪裡來的秋天,就這天氣,我出去一趟,非得熱暈不可。
詹崇文將章衡不在的時候的事情給匯報了一番,章衡倒還是頗為滿意地,這詹崇文對自己的位置還是認識比較清晰地,並沒有太多的歪心思。
這倒是比較正常,一般來說,如果是雙方的地位差不多,那可能是會有爭權奪利的情況發生,但詹崇文卻是知道章衡的來歷不凡,關鍵是,人家還是一路轉運使,這地位相差太大,以至於詹崇文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當輔助了。
聊了一會,詹崇文小心翼翼道:“漕帥,廣州這邊有幾個海商找到下官,請求面見漕帥您,您看見不見?”
章衡哦了一聲,不說見也不說不見。
詹崇文趕緊笑呵呵道:“下官也是推脫不開,畢竟下官就是南海人,都是鄉裡鄉親的,他們求上門來,下官也不好意思拒絕,便給遞一句話,若是漕帥您覺得不妥,那下官就去回了他們。”
章衡笑道:“回了幹嘛,我又沒有說不見。”
詹崇文大喜:“那下官來安排,漕帥您什麽時間有空,下官去安排地方,就去泮溪酒樓如何,泮溪酒樓便是廣州的樊樓,當然肯定是不如樊樓的,好在是頗有嶺南特色,或許能夠博漕帥的歡心呢。”
章衡笑了笑道:“不用那麽麻煩,請他們來州衙吧,本官就在設廳這裡見他們,有事說事就好。”
詹崇文勸道:“漕帥,您如此勤於政務,也要有點生活嘛,就是單純的吃吃飯,聊聊天而已。”
章衡看了一下詹崇文,總感覺這家夥像是後世專門來腐蝕官員的掮客,當然,這時候吃吃花酒上上青樓什麽的,都是文人雅士,其實算不得什麽的,但章衡就是不太喜歡那種場合而已。
前世他是因為職位低,要做項目什麽的,也得低頭求人,不得不出入那些場合,但這一世他才是上官,自然要根據他自己的習慣來。
章衡笑道:“就在設廳吧,他們來了,我給他們泡茶喝,是了,買點糕點來招待一下,一樣也是好客嘛。”
詹崇文心下有些不太適應,因為他真的看不太懂章衡,按理來說,這麽年輕的大官,又是長得如此英俊瀟灑,上青樓吟詩作對,才是他的生活嘛,怎麽這位感覺像是苦行僧似的。
不過章衡都這麽說了,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應允了下來。
“下午……算了,明天吧,你讓他們明天早上過來。”
章衡吩咐道。
詹崇文趕緊應允,然後出去叫人去通知人。
第二日,章衡剛剛來到設廳,便看到幾個廣州海商過來等著了。
章衡照顧他們進設廳,詹崇文陪同介紹道:“這位是廣東商會會長蘇伯輝,他家的海貿商行叫蘇氏商行,這位是莫氏商行的東家莫雲新,這位是惠民商行的東家惠保山。”
蘇伯輝幾人趕緊拱手行禮:“見過章漕帥。”
章衡笑道:“不用這麽客氣,來人,給蘇會長們上茶。”
幾人坐定,章衡便開門見山問道:“幾位今日來可是有什麽指教?”
蘇伯輝趕緊道:“小人哪裡敢對章漕帥有什麽指教,我們是過來聆聽您的教誨的。”
章衡笑著擺手道:“不用這麽客氣,咱們說話直接點就行了,有什麽說什麽,不必要客氣的,不然一同客套話下來,咱們都覺得累。”
詹崇文趕緊笑著解釋道:“你們不太了解章漕帥,章漕帥是個乾實事的人,事情又多,時間又緊,所以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有事兒說事兒便是。”
蘇伯輝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那小人便開門見山了,我們這次來,是代表廣東商會來的。
我們廣東商會聽說章漕帥打算修建城牆,重修州衙,所以也有錦上添花的想法。
我們廣東商會開了會,願意捐獻一筆款項,幫助州衙減輕一些壓力。
另外,廣州城裡面道路年久失修,溝渠排水不暢,一旦到了雨季,總是難免淹水,我們想著也一並給修了。”
章衡一聽頓時笑了起來:“泉州海商那邊資助了十萬貫用來修城牆以及州衙,大約是已經夠了,你們願意修路修排水渠,這也是好事一樁,本官是十分支持的,嗯……”
章衡頓了頓道:“……你們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麽需要本官襄助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章衡可不會覺得這些人過來就單純來捐錢來了,他們願意給錢,自己這邊便也就投桃報李,有什麽可以幫的,自然順手就幫了。
蘇伯輝趕緊道:“章漕帥千萬別誤會,我們過來,真的就只是想為廣州百姓做點事情而已,並沒有別的請求,章漕帥,您既然工作繁忙,那我們幾個就不打擾了。”
章衡擺擺手道:“不忙不忙,茶還沒有上呢,工作再忙,也忙不到這份上,多坐坐,多聊聊,你們是廣州海商,也是廣州百姓,本官要體察民情,與你們多溝通也是好事嘛。”
看到章衡這般,蘇伯輝幾人也是高興點頭。
他們拿了這麽多錢出來,如果章衡連話都不和他們多說,那就當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胥吏端了茶盤進來,茶香撲鼻,章衡示意諸人都品品茶,蘇伯輝微微抿了一口,入口清香,讚道:“章漕帥這茶不一般啊,可是什麽名茶?”
章衡笑道:“也算是吧,這是清溪茶,泉州出品的,當年我在泉州當過知州,指導清溪百姓種茶,後來他們種出來了,就年年給我送,也算是有口福了。”
莫雲新到了這個時候終於開口了,笑道:“泉州百姓有福氣啊,有章漕帥帶領,泉州之崛起,正是源於章漕帥當年在泉州的嘔心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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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是我們廣州有這個福氣了,有章漕帥來知廣州,廣州的崛起便近在眼前了。”
章衡倒是對這莫雲新刮目相看了,這莫氏商行他是知道的,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先行進行調研,怪不得人家生意做得這麽大呢,這一開口便相當有水平,這句話既捧了章衡,又有問章衡在廣州有什麽規劃的意思。
章衡笑道:“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本官來了廣州,自然也是想要為廣州做點事情的。
其實,來廣州是本官主動向官家請求的,今年本官在戶房主持賑災,疏散了十幾萬流民到廣南東路這裡來,本官不能視而不見,讓他們在這邊自生自滅。
另外,廣南東路是個好地方啊,本官來這,也是想把廣南東路好好地發展起來。
明明廣南東路是個洞天福地,但千百年來,這裡卻被成為莽荒之地,實在是不應該!”
眾人面面相覷。
洞天福地?
這是形容廣南東路的?
可一直以來,這廣南東路都是十分貧瘠的啊,這裡出不了大官,也沒有很多名產,要不然廣東人就不會一門心思做生意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章衡搖頭笑道:“你們啊,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先不說廣南東路這邊瀕臨海洋,有諸多天然良港,可以讓你們大力發展外貿,當然,這個你們當然是深有體會的,畢竟你們都以此起家的嘛。
但你們卻是忽略了,廣南東路這裡的氣候優良,水系密布,簡直是天然的糧倉。
本官來了將近一個月了,有二十天的時間在這西江三角洲周邊考察過,這西江三角洲已經具備了成為糧倉的潛力了!”
西江便是後來的珠江,此時還叫西江。
惠保山詫異道:“章漕帥,西江的確是有許多的沙地,但這些沙地都是西江衝積而成,平日倒是能夠露出水面,但到了雨季以及漲潮的時候,有大部分的沙地都要被重新鹽水的的,根本沒有辦法種植的啊!”
其他人也盡皆點頭。
通判詹崇文與章衡解釋道:“惠東家所說的確是事實,其實之前也有百姓試著在上面種植農作物, 可一旦潮水一來,一年的辛苦便盡皆荒廢了,所以,只能在高處種一些,至於大部分的地方,卻是不敢再去白費功夫了。
所以,您看到的這麽多的地方撂著荒,覺得是可以發展農業,但實際上卻是難以實現的啊。”
章衡笑了笑點頭道:“這事情本官是知道的,本官卻有解決的方法,不過容本官賣個關子先。
我想先請問一個各位,如果這西江三角洲的土地盡皆可以利用起來,你們覺得可以怎麽開發?”
蘇伯輝與莫雲新相視一眼。
莫雲新苦笑道:“此事卻是難倒我們了,章漕帥,我們幾人都是海商,並沒有從事農業的經歷……”
章衡笑道:“說不定思路更寬廣一些嘛,都可以說說嘛。”
莫雲新點點頭道:“那小人便鬥膽說說,不過都是行外話。”
他想了想道:“西江三角洲水系密布,這樣的地方,用來種植水稻再好不過,廣南東路這邊氣候炎熱,所以可以種植兩季,若是這西江三角洲的土地都能夠利用起來,的確是有可能將廣南東路變成一個新的糧倉的。”
章衡點頭道:“倒是個方法,這樣也解決了廣南東路缺糧的現狀,不過,光是種糧,百姓卻是難以富裕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