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大約是覺得章衡的行為是有些鹹魚的,但他其實也是認可章衡的做法的,尤其是狄青前方的戰報不斷報來的時候。
十天后,狄青的戰報到來。
狄青的先鋒大將楊文廣率兵在桂州附近與起義軍正面相遇,戰鬥十分激烈,結果宋軍受創,楊文廣被困得脫。
雖然戰鬥不利,但農智高已經有撤離邕州打算了,狄青在信中認為,大約是農賊已經清醒地認識到:與宋廷已無妥協余地,但當前自身力量不足,故準備返回廣源,聚合三十六洞壯族等少數民族土酋,鞏固好後方,然後再興師北上。
包拯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認為狄青只是為自己的失敗而遮掩,但章衡卻是安穩如故,不僅沒有起身去廣南西路的打算,還甚至幹了一件大事——他將丁度給彈劾了!
章衡給趙禎上書彈劾丁度在廣南西路全無半點政績,最後連守土之責都沒有做到,在農賊肆虐廣西之時,作為轉運使的丁度,卻是半點責任也沒有盡到,與廣南東路的包拯形成鮮明的對比雲雲,建議陛下將丁度給擼了,就這麽一個人,當一個知州也是對一個州的不負責,不如讓他去當知縣好一點。
章衡將彈劾奏折寫完了之後,還給包拯看了看,包拯看完之後埋怨道:“你彈劾丁度我沒有什麽意見,可你拿我去對比是作甚?”
章衡笑道:“這是幫你請功啊,你守住了廣州城,這便是大功一件!”
包拯無奈笑了笑,實際上他心裡也清楚,說是他守住了廣州城,實際上還是章衡這個上任的余蔭,若不是章衡將廣州城修得又高又堅固,他也是守不住的。
而且守城的軍隊也是章衡在任時候訓練的護堤隊,包拯聽說農賊進入廣南東路之後,立即將護堤隊從各處召回廣州城,果然,護堤隊在廣州城保衛戰之中發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在農智高包圍了廣州城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面,廣州城裡面的官員也好,百姓也罷,乃至於軍隊,全都接近崩潰的狀態,唯有護堤隊從頭到尾都是鬥志昂揚。
若不是有將近兩千人的護堤隊在,包拯認為就算是廣州城這堅固的城防,可能也支撐不了那麽久。
護堤隊一方面組織軍隊上城牆進行守城,另一方面則是組織百姓民眾進行宣傳,不斷地穩定百姓軍心,這才讓廣州城沒有從內部崩潰。
包拯感慨道:“你留下來的護堤隊,都是好樣的,老夫甚至覺得他們比禁軍還要厲害,尤其是帶隊的那些小夥子們,嘖嘖,十分的機敏,做起事情來又是靈活又是士氣高昂,令人耳目一新啊。”
章衡聞言笑道:“保護鄉土,自然是身先士卒,他們大多都是當地招募的鄉勇,他們的鄉親也在廣州城裡面,自然要全力以赴保護廣州城,這個倒是無可厚非了。”
包拯點點頭,然後又把話題拉了回來,道:“狄青也吃了敗仗,你就不擔心麽?”
章衡搖頭道:“狄青若是解決不了,我去了也是白搭,耐心等候即是。”
再過十日,狄青有戰報再來。
狄青道,農智高之前為利用其他蠻人的力量,農智高親自寫信給實力強大、地理條件優越的結洞酋長黃守陵,提出了若能戰勝宋軍即“長驅以取荊湖、江南”的戰略計劃,並以授邕州地換取黃的支持。
黃守陵對此十分讚賞,“運糯米以餉智高”。
所以他派邕州人石鑒前往遊說黃守陵,除此之外,還招邕州各洞農、黃諸姓酋長,盡皆許諾宋廷的官職,條件便是不許再給農智高提供糧餉。
最近的消息傳來,溪洞與農智高的聯系已經斷絕,自己已經打算發起進一步的進攻了。
這個消息傳來,包拯終於是服氣了:“剪其羽翼,斷其來源,這是上上之策,狄青果然是名將,章相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有古之名相的遺風。”
章衡聽完之後哭笑不得:“放屁,這算什麽啊,這不過是很簡單的道理而已,狄青乾不了搞經濟搞發展的事情,我也乾不了打戰的事情。
若是狄青是我的領導,不懂裝懂瞎指揮,非要約束著我搞經濟,那這經濟好不了。
而我也不太懂打仗,若我還要去軍營坐鎮,到時候將領是聽我的還是聽狄青的,到時候反而是要自取滅亡罷了。”
包拯知道章衡的脾性,對章衡的髒話也不計較,只是感慨道:“道理很簡單,但人卻總是做不到罷了。”
再過十日,狄青請章衡前去邕州檢閱軍隊,因為狄青已經擊敗農智高,重新奪回邕州,並且將農部諸多盡皆擒下,唯獨少了農智高。
章衡聞言告別包拯,帶著人前去邕州。
章衡幾天后抵達邕州,戰鬥果然已經結束,不過空氣之中猶然有著血腥氣。
狄青率領眾將在邕州城門跪迎章衡,章衡跳下馬車親自扶起狄青等人,然後與眾人一起進城。
余靖等人亦在,章衡也見到了楊文廣。
章衡此次來,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他作為宣撫使處置使,此次過來,不僅要安撫百姓,還得處理擒下的農部的俘虜問題,關鍵還有接下來的規劃,是就此打住,還是要繼續打擊盜匪,都得章衡來主持。
章衡卻是不著急,笑著問起了戰鬥的事情,此事是狄青主持,自然由狄青來匯報。
狄青道:“之前的事情末將已經與章相公匯報過了,主要還是說說此次戰鬥的事情吧。
末將帶軍隊南下,同孫沔、余靖所部合並,從桂州開往賓州駐下,計官軍、土丁共三萬一千多人。
為了統一軍紀,末將斬了擅自攻擊農智高的敗將陳曙等三十二人後,始行疑兵之計,按兵不動,下令調集十天軍糧,名為“休軍”。
此舉是為麻痹農賊之舉,是為了讓其信以為真,以令其懈怠不備,我方則是可以趁機行軍。
末將於次日發三軍急速行進,來到天險昆侖關下,當夜起大風雨,我軍冒大風雨,夜度天險,派軍候傳語諸官:請過關吃食。
我軍並列陣於歸仁鋪,農賊已經是避無可避,只能與我軍決一雌雄。
農賊親督全軍排成三列銳陣,他們手執大盾、標槍,身穿絳衣,望之如火。
農部士氣很高,但農智高的麻痹輕敵已經是釀成了歸仁鋪之敗,我軍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終於佔了優勢。
我軍斬農軍首二千二百級,官屬死者五十七人,俘獲五百余人,農賊不得不撤退。
次日黎明,末將帶軍攻陷邕州,俘獲黃師宓等農軍首領,殺敵五千三百四十一具屍體,已經築京觀於邕城北隅,以警攝諸洞。
有人發現屍堆中有一具穿金龍衣的屍首,認為就是農智高,然末將認為,那屍體可能並非農賊,農賊大約已經潛逃。”
章衡聽得很認真,這些話聽來簡單,但章衡可以想象得到,其中的困難究竟有多少,尤其是夜間行軍之事,在山野之間夜行軍,那可是十分危險的事情,而且是在大風雨的晚上,更是增添了十倍的困難!
章衡感慨道:“狄帥果然是名將之姿,明明只是臨時湊成的軍隊,卻讓你捏合成為這股鐵軍,實在是了不得啊。”
但狄青卻是更為感激:“若不是在章相公放手支持,末將怎麽敢如此施為……”
章衡笑著擺擺手,然後與眾人道:“事情還沒有完呢,官家任命本官為兩廣宣撫使,雖然主要目的是因為農智高造反之事而來,但本質上是為了宣撫兩廣。
廣西的問題不僅僅是農智高的問題,關鍵還有邊境的諸多問題,本官既然來了,便要為廣西百姓做點事情,將此事給做好了再回。
我聽說,廣南西路聚居著很多峒蠻,其中以農氏、黃氏、韋氏、周氏四大姓的人居多,農智高便是出身其中的農氏,而其中在廣源州及西原州的蠻族勢力最為強大。
宋朝建立後,繼續按照唐朝方式進行治理,讓當地首領為長官自行管理,這原本沒有什麽問題,只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朝廷也樂見其成。
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廣源州在邕州西南,處於宋朝與交趾中間,本來隸屬於邕州管,但由於距離邕州距離遠,所以朝廷對其管理算是鞭長莫及,所以管理並不多。
而因為廣源州盛產黃金、丹砂,因此交趾不斷向北蠶食,想佔領廣源州。
交趾派兵攻到廣源後,俘虜首領農全福,並且每年都要從廣源州掠走大量的金貨,賦斂無厭,州人愁苦。
農全福被俘後,他的妻子改嫁,生下其子名叫農智高。農智高長大後,仍然被部族推舉為首領,於是農智高率領部眾開始反抗交趾的侵犯與奴役。
交趾怎麽可能讓農智高勢力強大呢,那樣的話就會阻礙他們繼續在廣源州的掠奪。因此,交趾便出兵攻佔了儻猶州,俘虜了農智高。
交趾雖然俘虜了農智高,但他們明白,農氏部眾不可能服從於他們,於是交趾決定收買農智高,繼續讓其北上拓展勢力,但必須聽從交趾的。
農智高被釋放後,並沒有被交趾所打動,畢竟交趾與他有世仇,因此農智高繼續反抗交趾。
此時如果朝廷介入,援助農智高,或許就不會後續的戰爭……”
章衡惋惜地搖搖頭,然後繼續說道:“……農智高給兩廣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固然是可恨的。
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們朝廷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子民,以至於像農智高這樣的百姓不得不自己起來反抗交趾,在迫於無奈之下,不得不向兩廣進發,以避開交趾。
所以,問題的根源在於交趾,若是不能把交趾這個問題的根源給解決到,下一次還會有類似農智高的人出現的。”
章衡此言一出,余靖等人臉色煞為精彩。
余靖雖然官位不如章衡,但資歷比章衡還要深得多,仗著自身資歷,余靖立即出言反對道:“此次擊敗農智高,兩廣之危機已經消解,不宜再起邊釁,大宋朝的敵人在西北方向,不在於南面。
章相公,你雖是兩廣宣撫使,但也不可以挑起邊釁,尤其是與李朝紛爭,大宋與李朝乃是邦交之國,歷來友好,你若是擅自破壞兩國邦交,到時候去官家那裡可不好交差!”
章衡聽了余靖的話,神色有些肅穆道:“余侍郎,我就想問一下,廣源州是哪國的土地?”
余靖皺起了眉頭道:“廣源州是大宋的土地,但廣源州卻是一塊瘴土,除了本地土人,外地士兵若是進去,勢必有極大地折損,所以,還是繼續封各洞鎮守即是,又何必讓大宋士兵冒著風險去深入廣源州呢?”
章衡點頭道:“既然余侍郎認可廣源州是大宋的土地便是了,接下來,本官也不會越過廣源州去到李朝的土地去,只在廣源州進行施政,但若是李朝有對大宋有挑釁行為,那我打他們,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余靖怒道:“章相公, 你這是要蓄意挑起邊釁是不是,廣源州雖說是大宋領土的,但實際上一向是隻予以羈縻,那裡的事情是各洞主說了算,咱們過去,那是要平添多少亂子,到時候若海引起交趾的不滿,到時候你怎麽收場!”
余靖反對,但章衡意見已決:“余侍郎,此事本官已經有了計劃了,就不勞你操心了。”
章衡轉頭與狄青道:“狄帥,進軍廣源州,你來安排開路的事宜。”
狄青肅立道:“是,章相公!”
余靖跺腳道:“擅起邊釁,為國招凶,我余靖要上劄子彈劾你!”
章衡微笑點了點頭道:“您隨意彈劾,本官不過不想挑起邊釁,隻想要給兩廣百姓一個安寧的家園罷了,以前本官沒有機會,但現在既然身為宣撫使,自然要為朝廷解決這個隱患,余侍郎認為此事不妥,自然有權利向朝廷彈劾本官,但本官依然要做的。”
余靖跺腳生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