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昊回宮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在這一個多時辰裡,一向勤勉的始皇帝,沒有批閱一卷奏簡,沒有跟李斯和周縣令說一句話。
可見始皇帝內心是有多大的怒火。
“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昊滿頭大汗的趕來,氣都沒喘勻,先給嬴政來了個大禮。
“平身吧。”
嬴政語氣輕柔,顯得風平浪靜一般。
趙昊心裡一咯噔,暗道有些不妙,下意識看向李斯。
卻見李斯朝自己遞來一個眼神:要堅強。
“呃....”
趙昊嘴角一抽,不敢再看周縣令,小心翼翼地道了句:“謝父皇。”然後緩緩站起身。
“朕聽說,你小子發了大財?”
嬴政問得比較隨意,就好像跟趙昊拉家常一般。
但語氣裡的平靜,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趙昊甚至能察覺到始皇帝眼睛裡的血紅。
這是要殺子證暴君啊!
我滴個乖乖!
趙昊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訕訕答道:“父皇說笑了,兒臣哪裡發了什麽大財啊,這每天忙著給父皇修建召陽宮,飯都還沒吃兩口;
要不是九兄可憐兒臣這個弟弟,請兒臣去六合居吃一頓,兒臣今日怕是青菜配粟米,將就應付了。”
“哦?倒是苦了朕的好兒子了。”
嬴政嘴上說著憐惜趙昊的話,但從他牙齒縫裡透出來的冷風,卻是沒有絲毫減少。
趙昊聞言,擦了擦心中並不存在的汗水,硬著頭皮道:“能為父皇分憂,是兒臣的榮幸,不敢居功。”
“呵!”
嬴政呵了一聲,冷笑道:“可朕怎麽聽說,朕的好兒子,豪擲千金,買下六合居,並揚言全場消費,由他買單?”
“啊?這.....”
趙昊驚詫一瞬,暗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始皇帝,不由心思急轉,而後義正言辭道:“父皇,兒臣之所以買下六合居,是因為城中有人造謠兒臣,說兒臣偷稅騙稅,行那不法之事!”
“可兒臣連六合居都能隨意買下,又怎麽會差錢?又怎麽會偷稅騙稅?這簡直就是誹謗!”
說著,猛然扭頭看向李斯:“敢問李廷尉,誹謗他人者,該當何罪?”
“.......”
李斯微微一愣,下意識看向嬴政。
嬴政皺眉,然後看向周縣令。
周縣令滿臉錯愕,而後惱羞成怒:“公子休要巧言令色,你明明就是隱瞞礦山之事,貪圖小利,謀奪朝廷稅收!”
“笑話!”
趙昊橫眉冷對:“這大秦的天下是我父皇的,這大秦的所有錢財,也是我父皇的,我是我父皇的兒子,怎麽可能謀奪自己家的東西?”
“再說隱瞞礦山之事?”
“敢問周縣令,在我父皇賜給我荒山之前,我可曾到過栒邑縣?”
“這.....”
周縣令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未曾。”
說完,忽又想起什麽似的:“就算公子未曾親臨栒邑縣,也可能派人查探!”
“有證據嗎?”
趙昊反問。
周縣令語塞。
因為事發之前,他根本沒關注那些荒山,甚至那些荒山周圍,都沒有人煙。
趙昊派去查探的人,都是悄悄行動的。
他自然不可能有證據。
眼見周縣令啞口無言,趙昊又趁熱打鐵,義正言辭道:“本來這件事,是我嬴秦皇族的私事,既然周縣令鬧到了鹹陽,面見了我父皇,那我就直說了!”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父皇!”
“???”
嬴政滿頭問號。
李斯和周縣令一臉錯愕,
下意識看向嬴政。卻見嬴政眉毛一擰,寒聲道:“你說什麽?!”
“父皇,事情鬧到現在,咱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這是石炭開采的九成利!”
說完,趙昊直接將五座礦山的地契捧在手上,呈給始皇帝。
同時心中罵罵咧咧。
跟我玩狠?
我特麽比你還狠!
一成利若治我罪,九成利能放過?
要死大家一起死!
當始皇帝聽到趙昊將‘鍋’甩給自己的時候,心中的怒火,猶如火山爆發,可後面又聽趙昊說九成利是自己的,不由震驚萬分。
“那五座礦山的九成利....是.....是陛下的?”
一旁的周縣令,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趙昊。
本來那五座礦山是始皇帝賞賜給趙昊的,屬於趙昊的私產。
就算趙昊發現石炭礦,那也是趙昊的產業。
但趙昊隱瞞石炭礦的事,卻給他一種不好的感覺:‘這小子不老實,太貪婪了一點。’
能不貪婪嗎?
五座礦山,那麽大的利,還跟他討價還價半天,壓榨稅收的錢,簡直不當人子。
但換句話來說,如果他事先得知是礦山,那稅收肯定比現在要翻幾百、甚至上千倍。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來爭取這個利。
可現在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那五座礦山的九成利,居然是始皇帝的?!
這尼瑪?
自己要死要活爭取這個利,不就是為始皇帝爭的嗎?
怎麽大水衝了龍王廟,鬧了個烏龍?
太特麽尷尬了!
“陛下,這.....”
周縣令老臉通紅的看向嬴政。
嬴政沒有理他,咂巴咂巴嘴,似乎也回過味來了,饒有興趣的看著趙昊:“你真打算將九成利給朕?”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不是父皇賜給兒臣荒山,兒臣也不可能發現石炭礦!”
話音落下,趙昊更是表情豐富,陳百祥附體,順勢拍了個馬屁:“父皇英明神武,不愧為千古一帝,兒臣對您的佩服,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大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我擦!
聽到趙昊的話,李斯和周縣令,瞬間懵逼。
甚至連不遠處的趙高,都不由喃喃自語:“吾不如公子昊也!”
這不正是他苦苦摸索多年,而不得要領的神技嗎?!
他多麽希望趙昊這套說辭是自己講出來的。
想不到拍馬屁也能拍出這樣的新高度......
正所謂,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戰國時代的官吏,很少有人這麽直白的拍君主的馬屁,像趙昊這種不要臉的方式,幾乎是看不到的。
哪怕往後再推個一千多年,到了殺官吏如‘草芥’的老朱一朝,也不可能有官吏這樣拍他馬屁。
雖然拍馬屁的是自己兒子,但始皇帝眼中卻神采奕奕,心中更是震驚和感動。
良久之後,他才乾咳兩聲,笑著道:“朕坐擁天下,豈會貪圖你那點石炭,既然是朕賞賜給你的,就屬於你,把你的地契收回去.....”
說著,頓了頓,又接著道:“當然,你想要給朕敬孝心,那就另當別論了,不過,九成利還是算了,老規矩,四六吧!”
趙昊聞言,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別的東西可以四六分,但石炭對國家有大用,恐怕沒幾天你就後悔了。
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我。
念頭回轉,趙昊連忙朝嬴政拱手:“啟稟父皇,石炭的作用有很多,若朝廷涉足石炭生意,更有利於國家發展!”
說著,又義正言辭道:“兒臣乃始皇之子,自然不可能只顧私義,而不顧大義.....”
“哦?”
嬴政挑了挑眉,看向周縣令。
周縣令羞愧的低下了頭,他心中暗笑,又不動聲色的道:“那你說說,這石炭有何作用?”
趙昊想了想,道:“除了燒製水泥,還可以拿來取暖,冶煉,煉製焦油等等。”
“這....”
嬴政詫異,顯然趙昊說的這些,超出了他的知識范疇。
不過,聽趙昊的意思,這石炭當真有大用。
稍微思忖,他便扭頭看向李斯:“李廷尉覺得如何?”
“回陛下,如果這石炭真如公子所言,有諸多妙用,那朝廷應該予以重視,頒布相關法令,禁止民間開采石炭,由朝廷統一管理,開采,運輸!”李斯正色直言。
趙昊表情一詫,心說這老李有兩把刷子啊!連國營煤炭的先決條件都想到了。
國家要壟斷煤炭生意,必須先立法。
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
如果沒有事先立法,石炭的妙用一旦被有心人發現,那秦國各地都是黑煤礦。
礦難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次。
趁著石炭還沒被有心人發現,早早立法,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患於未然。
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嬴政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李愛卿此言有理!”
說完,又扭頭看向趙昊,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你小子跟朕說實話,為何願意分九成利給朕?”
“.......”
趙昊心中翻了個白眼。
剛剛不是還說四六分嗎?現在知道石炭有大用,又回到了九成利,幸虧我早就看透了你,否則指不定著了你的道!
“回稟父皇,據兒臣估計,那五座礦山的石炭儲量,至少要開采百年以上,才能完全開采出來,期間,所需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以兒臣的能力,肯定是辦不到的!”
“當然。”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接著道:“父皇也不要將石碳看得太重,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以我秦國現在的消耗,沒必要大肆開采石炭,夠用就行!”
聽到這話,嬴政恍然點頭,再次開口:“那你覺得,這五座礦山,由誰負責開采好?”
“這就由父皇決斷了。”
既然明知道不可能據為己有,趙昊也不想操心這件事。
反正坐等分錢就行。
只見嬴政稍微沉吟,便將目光落在周縣令身上:“周炳,栒邑縣是你縣轄地,那五座礦山,按理來說,該由你負責,但你身居縣令之職,恐怕無暇分身.....”
“陛下,老臣.....”
周縣令心裡一咯噔,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卻見嬴政大袖一揮,不容置疑的下令:“趙高,傳朕旨意,撤去周炳栒邑縣縣令之職,調任石炭司,掌栒邑縣石炭開采事宜,秩三百。”
“啊?!”
周縣令心頭巨震。
大秦根本就沒有石炭司,這石炭司明顯是始皇帝設置的新衙門。
而且只有三百石年俸,連縣丞都不如。
這也太虧了。
自己到底是遭了什麽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