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牢門口,趙昊回首望了眼遠處的鹹陽皇宮。
那時候的他,之所以想挖地道逃出皇宮,是因為多少有些厭惡自己的命運,如同多少有點憎恨項羽那群人一般。
畢竟是他們覆滅了秦朝。
倏忽三年多時間,剛開始的不安與恐慌,變成了澹澹的思緒。
這次執掌大權,讓趙昊對權力有了一種神奇的感覺。
他逐漸明白,為什麽歷史上那麽多人為權力瘋狂,甚至不惜兄弟反目,父子兵戎。
因為權力可以翻雲覆雨,可以將白的說成黑的,可以將功臣說成罪犯,可以將所有對自己有威脅的人連根拔起,可以無限放大自己的欲望,盡情施展。
哪怕這個人本身沒有任何欲望,都能生出齷齪之心,堂而皇之的滿足自己.....
想到這裡,趙昊不禁有些臉紅,心中響起另外的聲音:“不,趙昊不是滿足私欲,趙昊是想挽救秦朝滅亡的命運。趙昊隻想當一個混吃等死的廢柴皇子......”
“哐當!”
打開牢房的大門,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趙昊輕咳了幾聲。
他原本以為,這處牢房是關押世族官吏的牢房,環境不會太差。
就算再差也不會比關押如意姑娘的牢房差。
可是深入牢房,直接刷新了趙昊對牢房的認知。
這裡不僅有長長的甬道,還有各種令人不適的氣息。
“這是中尉府最好的牢房?”
趙昊突然停止腳步,朝典獄詢問。
典獄恭敬答道:“回稟公子,這是最好的牢房。”
“......”
趙昊眉頭一皺,沒有說話,看了眼身後的蒙德。
蒙德當即會意,讓兩名護衛將獄卒卡在甬道裡,隻留典獄和他,護送趙昊向前走去。
此時,牢房的油燈下,四兄弟分坐四個角落,誰也沒搭理誰。
自從如意姑娘被捕,項羽趁亂逃出鹹陽城,連帶他們也被楊端和關入了牢房,
雖然楊端和沒有將此事稟報嬴政,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們心裡很明白,一旦讓嬴政知道此事,嬴政肯定會依國法處置他們。
畢竟他們不是趙昊,沒那麽大的本事,讓嬴政對他們法外開恩。
更何況,此事非同小可。
盡管他們都不知箱子裡有項羽,甚至不知道如意姑娘的真實身份,但他們確實與如意姑娘一起送箱子出城。
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待這件事,他們勾結六國余孽的嫌疑,如板上釘釘釘一般。
從進入牢房那一刻起,他們就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所以,每個人都保持沉默,靜靜等待嬴政的命令。
猛然間,他們聽見一陣腳步聲和熟悉的都囔聲。
四人互相對視,齊齊從地上站了起來,朝牢房柵欄外看去。
“哐當!”
典獄打開牢房的柵欄走了。
蒙德站在門口,默默掃視牢房中的四兄弟。
公子良笑了:“可是蒙德兄?別來無恙否?”
蒙德沒有接口,緩緩讓開位置,露出一個弱小的身影。
“諸位皇兄,昊來了。”
說著,朝他們深深一躬:“昊是來向諸位皇兄請罪的!”
公子良的驚訝一閃而逝,率先上前扶起趙昊:“昊弟何出此言?世間有許多事都始料未及,何談罪責過失?
若昊弟送我們出城,今日關押在這裡的,恐怕就不止我們四人了.....”
趙昊聞言,無奈的歎了口氣:“諸位兄長沒有怪罪昊,昊心裡輕松了許多,只是如今的局面,當真騎虎難下.....”
“這....”
四兄弟互相對視,不禁眼神一暗。
他們自然知道自己的境況,所以無從開口。
半晌,公子高苦笑一聲,打破尷尬,朝趙昊道:
“昊弟不用徇私枉法,吾等犯下大錯,自會承擔後果,若父皇將此事交給昊弟來處理,吾等也不會記恨昊弟.....”
聽到這話,公子將閭和公子榮祿也齊齊朝趙昊拱手:“吾等甘願受法....”
“諸位皇兄,你們.....”
趙昊收起玩笑的心思,擺手道:
“我來這裡,不是奉父皇之命而來的,是想幫四位皇兄將功贖罪....”
“昊弟有心了!”
公子高微微一笑,心中卻為趙昊的情義感到驚訝,沉吟片刻後說道:
“那如意姑娘,不光是春眠樓的頭牌,其背後勢力也神通廣大.....”
“嗯,你們繼續。”
趙昊很滿意公子高的識趣。
這樣他就不用繞彎子,套他們的話。
只見公子良上前一步,接口道:“雖然我喜歡那個如意姑娘,但更多的是看重她背後的利益!”
“哦?什麽利益?”
趙昊帶著好奇的目光,看向公子良。
他知道自己這個九兄,絕非是那種單純貪戀美色之人。
因為單純貪戀美色,不足以拉攏其他三位兄長。
只有利益,才會將他們捆綁在一起。
卻聽公子良又道:“那如意姑娘最開始接觸我和六兄的時候,我們就懷疑她有問題,因為她總向我們打聽昊弟.....”
“嗯?”
趙昊微微一愣,有些詫異的看著公子良。
公子良回望了他一眼,感慨似的道:
“雖然昊弟身材矮小,看起來就像七八歲的孩童,對美色也不那麽上心,但昊弟.....”
“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魅力很大,別提我身材,說重點!”
趙昊垮著小臉,不耐煩的打斷了公子良。
這種說人揭短的行徑,他非常討厭。
然而,公子良卻啞然失笑:“昊弟不用在意,你會長高的....”
“哼,沒完了是吧?”
“好了好了,你別說,我來講!”
眼見公子良半天沒說到重點,還惹惱了趙昊,一旁的公子將閭站了出來。
卻聽他道:“其實這裡面的利益,涵蓋很多方面,最讓我們心動的是老貴族的支持!”
老貴族?
趙昊眉頭一皺。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裡面會有老貴族的事。
所謂的老貴族,其實就是歷代秦王的子孫,組成的龐大宗室群體。
雖然這個宗室群體被嬴政一力鎮壓,但內部依舊暗流湧動。
歷來老貴族複古,內力不足的情況,都會借助外力,今秦國統一天下,大勢穩定,已經沒人支持老貴族了。
這種時候,唯有外力一途。
而此外力也不在別處,就在鹹陽。
想到這裡,趙昊不由眼睛微眯:“難道嬴成蟜與老貴族有勾結?”
“嬴成蟜?!”
四兄弟聽到趙昊的話,頓時一驚。
趙昊看了眼他們,試探著道:“據說嬴成蟜有個兒子,你們可知是誰?”
“什麽?!”
四兄弟再次一驚:“成蟜皇叔居然有兒子!?”
趙昊見他們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禁不住抬手扶額,搖頭歎息:“我就不該來找你們....”
“不是的昊弟,你說成蟜皇叔還活著?”
公子高連忙道。
趙昊‘嗯’了一聲,不想多談,直接轉移話題道:“那如意姑娘與老貴族什麽關系?”
“這.....”
公子高遲疑了一下,道:“好像是某個公子的私生女....”
“什麽公子?”
“就是昭襄先王的公子!”
公子良搶答了一句,忽又想起什麽似的,追問趙昊:“你把她怎麽了?”
趙昊擺手道:“沒怎麽,就按國法處置了....”
公子良點頭道:“她勾結六國余孽,用國法處置她正好,只要不施以酷刑,那位公子應該不會記恨昊弟....”
“呃.....”
趙昊嘴角一抽,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公子榮祿,忽然開口道:“我覺得,那如意姑娘跟子嬰或許有些瓜葛.....”
“嗯?”
聽到這話,包括趙昊在內的四人都愣住了。
卻見公子榮祿上前幾步,低聲道:
“有次我去春眠樓找九兄,無意間看到子嬰從如意姑娘房中走出....”
嗡!
公子良聞言,如遭雷擊,腦瓜子嗡嗡的響。
趙昊和公子高等人,隻感覺一道綠光從他頭頂冒出。
隔了片刻,他才咆孝如雷的大吼:“這個賤人——!”
“哎呀,吼那麽大聲幹嘛,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總得帶點綠,不礙事的....”
趙昊捂著耳朵,有些好笑的寬慰公子良。
公子良憋屈的看了他一眼,猛然看向公子榮祿,咬牙切齒道:“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我暗示你了啊....”
“什麽時候?”
“就是你喝醉那晚....”
公子良:“......”
公子榮祿:“......”
兩人對視,皆是不語。
半晌,公子良默默走向柵欄,一頭撞在柵欄上,悲憤道:“造孽啊!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被那賤人害苦了....”
“狗日的子嬰,居然敢如此欺我.....我與你勢不兩立!”
說完,‘砰砰砰’的捶打柵欄,顯得痛心疾首。
趙昊與公子高等人見狀,不由面面相覷。
隔了片刻,趙昊才追問公子榮祿:“十二兄,你說你看到子嬰從如意姑娘房中走出,他們是有說有笑,還是行色匆匆.....”
“呃....”
公子榮祿咧了咧嘴,心說這都什麽跟什麽啊,一個男人從一個女人房間裡走出來,自然是意猶未盡.....
咦,不對.....
聽趙昊追問自己,公子榮祿仔細回想,還真發現了蹊蹺,沉吟道:
“我當時看子嬰從如意姑娘房中走出,神色慌亂,眼眶通紅,好像曾哭過....”
】
“哦?”
趙昊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趣:“你說子嬰在如意姑娘房中哭過?”
“好像是的,但也不確定....”
公子榮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話鋒一轉:“不過,他神色慌亂是真的,因為他掉了玉佩都不知道.....”
“玉佩?什麽玉佩?”
趙昊一臉好奇的追問。
“就是這個....”
公子榮祿從腰間解下一枚龍形玉佩,遞給趙昊。
趙昊接過玉佩,仔細打量,不由喃喃自語:“這玉佩好生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看看!”
公子高上前接過玉佩,打量了一陣,也面露驚奇的都囔道:“是挺眼熟的,我也好像在哪見過....”
“讓我看看!”
正在‘悲憤欲絕’的公子良走了過來。
只是一眼,他就道出了玉佩的來路:“這不是父皇的玉佩嗎?”
“父皇?”
趙昊三人皆是一詫。
卻聽公子良非常篤定的道:“對啊,這是皇祖母送給父皇的玉佩,我聽我母妃說過,這玉佩有兩個,父皇有一個,成蟜皇叔有一個....”
“你說嬴成蟜有一個這樣的玉佩?”
趙昊仿佛抓住了什麽關鍵點,急切追問。
公子良看了他一眼,摸著下巴道:“應該有吧,我母妃不會騙我....”
我擦!
這尼瑪的!
那子嬰該不會是嬴成蟜的兒子吧?!
趙昊心中大感震驚,呆愣在原地,一言不發。
公子高四兄弟疑惑的看著他,想要開口詢問,卻又不知道問什麽。
隔了片刻,門外忽然傳來蒙德的聲音:“公子,咱們時間到了,該離開這裡了。”
“嗯?”
趙昊聽到蒙德的聲音,緩緩回過神來,目光複雜的掃視四兄弟,躬身一禮:“若父皇讓昊依國法處置四位皇兄,也是情勢所迫,望四位皇兄理解.....”
“昊弟依國法處置吾等,實則也是對老貴族發難,吾等雖看重老貴族的利益,但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能分清的,何罪於昊弟?”
公子高發自內心的豁達明朗。
趙昊輕輕一歎,再次躬身行禮:“四位皇兄放心,昊一定會保全你們的性命.....”
說完,直接轉身,朝牢房外走去。
就在這時,公子良上前幾步,連忙道:“昊弟稍等,為兄有幾句話對你說!”
“嗯?”
趙昊腳步一頓,抬頭看了眼蒙德,又扭頭看向公子良:“九兄還有何事?”
“嘿嘿,這裡不方便,咱們借一步說話!”
公子良訕訕一笑,不等趙昊同意,便自顧自的拉著他走向遠處。
牢房中的公子高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懵逼樹上懵逼果。
卻見公子良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偷聽,才壓低聲音道:“昊弟,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那如意姑娘介紹我做的生意,與朝中某些大臣有關.....”
“什麽生意?”
“賣官.....”
“你!”
趙昊愕然,心說你丫的真敢做啊!
當初嬴政問他怎麽來錢快,他告訴嬴政,賣官鬻爵最快。
嬴政差點拔劍砍他。
要是嬴政得知公子良賣官,絕逼給他來個‘殺子證暴君’。
眼見趙昊的臉色陰晴不定,公子良又為自己辯解道:
“我只是以我的名義,幫他們牽線搭橋,其他不參與,但據我所知,他們賣的都是郡縣小官.....”
“郡縣小官不是官嗎?!”
趙昊沒好氣的道:“你缺錢可以跟我說,怎麽能做這種事?”
“不是,我也不是真的缺錢,我就是為我們以後著想!”
“什麽我們?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的也是你的,我們是兄弟。”
公子良誠懇的說道。
趙昊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嘴上卻冷不防的追問:“那皇位呢,也是我們的?”
“呵呵....”
公子良仰頭一笑,而後微微搖頭:“唯獨這個不能讓。”
“我也沒想要....”
趙昊都囔了一句,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道:
“你這倒是坦誠,可我還是覺得,沒有幫你的理由,我原本打算混吃等死,找機會離開鹹陽,到時候周遊世界,什麽都不管,樂得自在逍遙....”
公子良不置可否的道:“有句話叫做母憑子貴,尤其是出身在皇家,你我母族都不強大,所以很小在宮中遭受白眼,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暗暗發誓,只要有機會,就要爭取。”
“什麽母憑子貴....”
趙昊撇嘴,一臉不屑的道:“父皇根本不在乎這個,他在乎的是能力!”
“既然昊弟這麽了解父皇,又那麽有能力, 為何不爭?”
公子良嘴角微微上揚,說不出來的邪魅。
趙昊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但是。”
公子良自己說了下去:“爭奪那個位置,似乎很有趣,但親手幫一個人當上皇帝,聽上去也不錯。”
話到這裡,目光灼灼的看著趙昊,道:“昊弟,我想幫你!”
“你....”
趙昊瞪大眼睛,不知所措,最終憋出一句:“你神經病啊!”
“哈哈哈.....”
公子良朗聲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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