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談話的時候,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一名神色疲憊,面色蒼白,穿著白大褂的方臉男人,在兩名護士的攙扶下敲門走了進來。
這男人一看到司令員,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擱淺的魚。
司令員上前熱情的給對方一個擁抱:“老魏!”
“多久不見了,得有十幾年了吧。”
“什麽十幾年,看看你都老成什麽樣了,起碼得有幾十年了!”
“你可比我老,瞧瞧你頭髮都白了。”
“哎,我頭髮是這兩天才白的……”
在倆人簡短的交談聲中,顧明得知,原來這個方臉男人是野戰醫院的院長,同時也是司令員的老鄉,倆人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當年倆人一個學醫,一個學習不好參了軍,沒想到今天會以這樣的形式再相見。
顧明這時才知道,這位司令員之前說要見個人,原來不是要見陳庚,是要見野戰醫院的院長來的。
倆個相隔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男人在這時候相見,野戰醫院的院長與司令員聊了沒兩句,屁股還沒挨著板凳,突然情緒崩潰哽咽著哭了出來:“我沒臉見你……”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司令員連忙扶住院長幾乎倒下的身體。
他這時才注意到,在院長寬松的袍子下面,是一具骨瘦嶙峋的身體。
那張不再熟悉的臉上,掛著兩個深深的眼袋,也不知道是多少個不眠的夜晚熬出來的。
“我救不了人,沒有資格當醫生,更沒有資格當院長,我算個什麽,我還不如去死了。”
“別這樣說”司令員拍著院長乾枯如老樹枝丫的大手,一時語噎。
他記得這原本是一雙十分好看、秀氣得像是女孩子的雙手。
跟自己粗糙的、天生適合拿槍的雙手不同。
這雙秀氣的手無論是拿來彈鋼琴,還是拿手術刀,都是一雙好手。
可是這雙手現在卻微微顫抖著,只剩下了一層皮包著,纖長的指節毫無力量,似乎一折就斷。
司令員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有難處的,應該怪我們,是我們沒辦法及時補充藥物到前線。”
“這說到底,都是我們的錯……”
就在這溫馨感人的場面中,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報告首長,我部有繳獲大批醫療用品。”
病房內的空氣突然安靜。
數道目光突然齊刷刷地射向了顧明。
李雲龍瞪著顧明,要不是首長在這裡他就要開罵了:你小子瞎扯什麽幾把蛋,你從哪裡繳獲的藥品,老子怎麽不記得了?
司令員臉色嚴肅地看著顧明,沉聲道:“小顧,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顧明臉上露出些許的苦笑:“首長,我部確實繳獲了一批日軍的物資,就堆積在後院的倉庫裡。”
聽到顧明說的話,院長突然想起來,後院確實堆積了一批日軍的物資,聽匯報說,是某個全部犧牲的光杆營長,留在陳家莊駐地的戰利品。
可是這些戰利品裡哪有什麽醫療用品,那裡面裝著的,都是日軍換替用的軍服而已啊。
似乎是看出了院長的疑惑,顧明出聲解釋道:“院長,當初我們繳獲這批戰利品的時候,為了避免被奸細發現,把日軍衣服裡的棉花都拆了,把藥品全都換了進去。”
“不信的話,您可以派人去把那些箱子搬出來看看。”
院長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就算是假的,此刻他也寧願相信是真的。
不等院長說話,李雲龍立刻帶頭領著兩名警衛員,直奔後院的倉庫而去。
臨走前,李雲龍給了顧明一個凶狠的眼神,那意思是:你小子要是敢耍人玩,老子第一個拿刀剁了你!
李雲龍的動作很快,他快步走入後院,來到一間倉促搭建起來的庫房之中。
門“啪”地一聲,被他一腳踹開,他很快就看到了顧明說的那些箱子。
它們整整齊齊地堆積在角落裡,用一張破布蓋著,露出半邊,莫約有三十來箱。
沒過多久,一個個沉重的木箱擺在了院落中央。
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釘在這些木箱上。
還有源源不斷的木箱從後院被搬進來,一名壯實的警衛員在李雲龍的示意下,手上已經拿了一把撬棍,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木箱子撬開。
沒有墊板的木箱子,沒有花費什麽力氣就被這名戰士輕松撬開。
裡面馬上傳來一股發霉的味道。
日軍特有的茶褐色的軍服纏絞著堆積在裡面,由於放了太久的緣故,棉布已經發霉變色。
警衛員扯出來其中一件軍服,把武裝帶上綁著的小刀抽了出來,在軍服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嘩啦啦——!
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日軍軍服裡漏出來的不是棉花,而是一個個白色的小瓶子。
瓶身上寫著看不懂的日文,警衛員掏出來幾瓶遞給了李雲龍。
李雲龍一瞧。
喲呵,還真是小鬼子的東西。
顧明這小子大字不認識一個,不能把垃圾當成寶吧,這要鬧出個烏龍出來,那臉上可掛不住了。
這時候,饒是李雲龍有七個膽子,心裡頭也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院長枯木般的雙手顫抖著,接去李雲龍遞過來的瓶子,他幾次三番地想要擰開瓶蓋,但都沒有辦法順利完成這個簡單的動作。
一旁的李雲龍看得著急,搶過來一個白色瓶子擰開了,一瞧裡頭黃色的粉末,心道怎麽跟黃色火藥似的。
這該不會是鬼子用來裝火藥的玩意兒吧。
他拿著瓶子倒出來一點,拿著手指一攆,感覺又不像,於是把瓶子遞給了院長:“你看看, 這東西對不對頭。”
院長摸著瓶子,他看了一眼,眼神突然一亮,緊跟著又黯淡了下來。
整個人開始跟抽風似的,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雙手死死捏著瓶子,抖得更加嚴重了。
李雲龍一瞧,心道完了。
瞅瞅給人家氣成啥樣了。
他手摸到了武裝帶別著的駁殼槍,準備在首長下達懲罰命令之前,先押著顧明這小子謝罪,讓首長先消消氣兒再說。
這個二營長心思不壞,就是人辦事兒糊塗了點,興許還能留下來當個戰士。
可李雲龍又一瞧,感覺不對勁了,摸在手裡的駁殼槍也放了下來。
這院長突然不再吭哧吭哧喘氣了,整個人顯得很平靜。
兩條竹條似的手也不抖了,他身子一挺,骨架把衣服撐起來,居然顯得十分的精神。
李雲龍一看全明白了。
好小子,居然還真繳獲了這麽一批戰利品。
當下給了顧明一拳:“你個娘希匹,有這些東西怎麽不早點拿出來!”
“您也沒問我啊……”顧明揉著肩膀,心道我容易嗎我。
為了把這些東西放進去,每天半夜得忍著痛爬起來,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掏空,把藥瓶裝進去。
完了還得仔細縫好,再塞回箱子裡面。
本來打算臨走前找個護士說一下,不留姓名,保持低調,方便以後行動。
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兒,突然送進來一大批傷患,弄得這些醫生護士忙活得後腳跟離地,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