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正陽門內,便是進得宮城內部。
前行數十步,攀上高階,眼前豁然開朗,正殿、偏殿盡收眼底,一覽無余。
積雪堆積在道路兩側,夾雜著泥土,汙穢不堪。只有那殿堂樓頂的堆雪,還是如最初落下時一般純潔。
正殿門前,站著兩排鐵甲衛兵,手執刀劍,護在門前兩旁。大殿門內,十多位身著朝服的達官貴人,分站兩側。
時間仿佛凝結了,周遭靜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階,看向手持斷刀,緩步而行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的目光堅定,他的目光穿透這些人,定格在大殿正中,端坐在紫藤龍椅上的沽河王。
沽河王臉頰微紅,五官端正,身穿赤色蟒袍,周身金線點綴,正襟危坐。
“保護王上!”
大殿內一位老者大喝一聲,打破了這時間的凝結。
鐵甲衛兵有些猶豫,他們雖身在宮城內,未親眼目睹宮城外、王城內的淒慘。但是聽報訊兵的通傳,幾千鐵甲,未能阻擋二人前行,幾百弩手也是無濟於事,雷將軍領命阻攔,生死未卜。
區區宮城內,主殿外幾十名的禦衛軍,又堪何用?
鐵甲兵,雖身穿鐵甲,卻終究還是血肉之軀,無人會不懼死亡。
他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看著白衣少年一步一步逼近……他們將手中的刀劍握得更緊了一下,手心裡全是汗水。
“保護王上啊,這是命令!”
老者見鐵甲兵躊躇不前,忍不住再次大喝。
“領命!”
鐵甲軍有人嘶吼般地回應著,聽起來似是要將牙齒咬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回答。
幾十名鐵甲兵圍城一團,擋住大殿正門,緩步走向高階,速度很慢,他們的內心充滿了不安,既然得令,便只能遵命。只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又瘦又小,好似瓷娃娃一般的小小年輕人,真的如報訊兵口中所說那麽恐怖嗎?
大殿內,幾位大夫跪倒在沽河王面前,出謀劃策:“王上大人,趁此混亂時機,趕快撤離此處,方保平安!”
“本王乃是沽河城的王,又能撤去哪裡?”沽河王歎了口氣,卻依舊是目光堅定,泰然自若地望著大殿外,“更何況,已經是沒有機會了!”
眾人皆驚,紛紛順著沽河王的目光看去,高階上的鐵甲兵已然全部躺倒在地,翻滾哀嚎,兵器散落一地。
僅是如此一兩句話的時間,幾十名禦衛軍便被刺破手腕,丟了兵器,刺破腳踝,難以站起。
堂堂沽河王的禦衛兵,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白衣少年提著斷刀,已然來到大殿門前,斷刀有些破舊,刀鋒甚至有些卷刃。但是經歷了這一場殺戮,卻是滴血未沾。
大殿內亂作一團,十多位大夫擋在沽河王身前,他們雖是文人,卻在此刻,似乎也做好了決一死戰,誓死護主的決心。
可惜他們在身在高台之下,簇擁成團,卻不能護住沽河王分毫,難免有些可笑。
“眾卿暫且退下!”
“啊,王上……”
“這也是命令!”沽河王表情嚴肅,板著臉說道,“大殿內,隻留我與這少年,其余人退出殿外,關閉殿門,違令者,斬!”
有些膽小之人,聽聞此言,弓著身子,面朝沽河王,率先退了出來。
少年站在殿門外正中央,並不避讓,也不阻攔。表情木訥地看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大夫,從自己身邊灰溜溜地側身而過。
待這些大夫們完全退出,少年一腳踏進大殿。
“吱呀……”
殿門被緩緩關閉,明亮的大殿頓時黑了一些,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殿外十幾名大夫並未離開,在殿門外踱著腳步,徘徊不定,似乎在等待著沽河王下一步的命令,只是他們也不敢確定,還能不能等得到……
此時,黑衣青年也從正陽門內,走上高階……
站在高階之上,將正殿一覽無余,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一棵樹般,挺拔而立。偶有寒風吹過,黑袍衣擺隨風擺動幾下,獵獵作響。
殿外十余人,望向高階。
黑袍青年身後是高升的太陽,黑袍站在太陽正中央,好似被這金烏描上了金邊,光芒萬丈,不敢直視。
眾人望著黑袍,黑袍望著眾人……
他們心中明白,黑袍站上高階,便是代表雷將軍戰敗。沽河城內第一高手:司馬將軍,因戰事在外。雷將軍便是這沽河城,司馬將軍之下的第一高手。他們甚至剛才還在想,若是雷將軍站上高階,凱旋而歸,便可以一股腦衝入大殿內,救駕不遲。
只是可惜,戰爭,勝利者只能有一個!
殿內……
白衣少年距離沽河王只剩幾步距離,便未再行。兩人便是如此對峙了許久,沉寂壓抑。
沽河王看著少年有些稚嫩的臉龐,卻有著一雙與臉龐不符的深邃眼眸,那雙眸子裡寫滿了滄桑,讓人捉摸不透。他衝著少年笑了笑:“你既然已修得無形之境,便是那天選之人,你做的事便是這世間正道,動手吧!”
沽河王雙眼緊閉,仰著腦袋,甚至特意把脖子伸長了一些,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我未想到,你還知道無形!”少年終於開口,嘴唇之間似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被扯斷,慢聲細語。
“她說過,略有了解。”沽河王眉頭一顫,微微睜開眼睛,目光無神地看著少年肩頭。
“你不該降下那道王令。”少年眉頭微蹙,將斷刀緩緩送入後背的刀鞘之中,接著抽出另外一把刀。
這把刀被抽出刀鞘的一瞬間,便有一束寒光閃過,將整個殿堂照亮。少年將刀握在手中,微微托舉,刀身泛著寒光,在透過窗紙的陽光之下,熠熠生輝。他用手指撫摸著刀鍔處的“風”字,輕歎一聲。
“這是她的刀,我是她的人!如今,我用這把刀來為你送行,也算對得起你沽河王的身份。”少年嘴唇微顫,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夾雜著一分肅殺之氣。
“對得起。”沽河王重又閉上眼睛,“有些事,發生了,便是值得!”
“好走……”
少年手指撫過刀身,感受著刀身散發的絲絲涼氣,他似乎因此獲得了一些安慰。
殿外,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努力地散發著光和熱,炙烤著昨夜雪……
簷頂,堆雪融化,滴滴答答,滴在螭吻下的琉璃瓦,滴在屋角的銅鈴,滴在血河般的廊道……
寒芒耀眼,手起刀落!
……
……
夜晚的沽河城,甚是美麗。
沽河城十裡之外的高崖,站上去便可將沽河城一覽無余。只是,從這裡觀瞧,整個沽河城隻如巴掌般大小,似乎這座偌大的城市,在天地間也變得無足輕重。
沽河城的繁華,沽河城的萬家燈火,沽河城的騷亂。這裡,通通感受不到,只有那點點螢光,閃爍不定,略有生命的跡象。
“今日之後,你便是眾矢之的,有何打算?”黑袍青年站著,如古柏一般挺拔,望著遠處的沽河城,面無表情。
“不知。”白衣少年坐在石岩之上,背著兩把刀,手裡玩弄著不知名的野草。
“不如去海外,尋一仙山名島,攜妻奉子,去過神仙眷侶的生活。”黑袍嘴角微翹,似乎對這樣的生活充滿了憧憬。
“那你呢?”少年望著遠方,輕輕地問著。
“有些事,我還未搞明白,待有了眉目,便去海外尋你。”黑袍蹙了下眉頭,眼中似有不甘。
“哦……”
少年並未回答,他只是輕哦了一聲,甚是敷衍,眼神中充滿了對前路未知的迷茫,還有一絲解懷之後的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