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一直到第二個白晝的晌午,大火經歷了兩夜一晝的燃燒,才漸漸熄滅……
趙小貝一直癱在火海的不遠處,感受著烈火的炙烤,他的腿好像和大道上的石頭長在了一起,再也拔不出來。
他的眼淚,流了一遍又一遍,在這兩夜一晝裡,他不知道以淚洗面了幾次。烈火幾乎要把他烤幹了,嘴唇也乾枯得好像木柴,裂開無數條縫隙,微微一顫,便滲出數條血絲……
終於,趙小貝撐不住了,一頭栽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趙小貝昏迷前曾想過,一頭扎緊火海裡,與龍威鏢局,與義父,與靈兒姐姐,與這裡的一切,一同葬身在火海……
可是他卻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雙膝似乎與山岩黏在了一起,竟是拔不出來,不能動彈半分,只能看著熊熊烈火,無情地吞噬著一切。
最終他倒下了,這火焰幾乎將他烤成了肉干,栽倒在地……
……
許是上天垂簾,或是這衝天火苗,烤化了穹蒼之雲。天空開始留下眼淚,一滴,兩滴……
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天降甘霖,灑落在這燒焦的遺跡之上,“滋啦”作響,陣陣白煙,滾滾而起,直衝雲霄……
轉眼之間,便是傾盆大雨,衝刷著這個世界。
小貝昏厥在地上,身體被這烈火烤得乾巴巴的,若不是這場及時雨,只怕是,他會永遠沉睡在此處了……
小貝被豆大的雨滴無情拍打,漸漸清醒過來,從泥濘之中伸開手掌。他實在是太渴了,用手掬著雨水,猛烈地吞咽著,好久,他才不再覺得口乾舌燥。
趙小貝感覺仿若重生了一般,就像乾涸枯裂的河床,再次遇到了大水的灌溉,重新煥發了生命的活力。
他感覺饑腸轆轆,想要尋些食物裹腹。他緩緩站了起來,想要挪動腳步,卻是雙腿一麻,重重地摔在爛泥裡……
“什麽情況?”
趙小貝從未有過這般長跪不起,脫水暈厥的體驗。他的雙腿感覺漲大了好幾圈,又像是有萬根鋼針同時扎刺,想要動彈一下,那種刺痛感便是痛入心臟。小貝不知只是因為他跪得太久,雙腿麻木導致,他甚至懷疑自己的雙腿是否壞掉了……
傾盆大雨,串珠成簾,豆大的雨珠拍在身體上,格外得痛。趙小貝從泥濘中掙扎著。他費力地雙腿跪著挺直身子,以為自己腿壞了,用力拍打著,仿佛他多拍打幾下,便可將沉睡的雙腿喚醒……
過了許久……
小貝終於從地上站了起來,雨水也是越來越大,他朝著龍威鏢局的廢墟內走去。剛走幾步,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叫聲便更為強烈。他感覺腹中更是難受至極,好像腸胃都絞在了一起,他捂著肚子,才想起自己已經兩個晝夜沒有吃飯了,不難受才怪。
小貝頂著碩大的雨滴,走進這曾經最熟悉的莊園,可是這一切,現在已經變得那麽模糊,那麽陌生……
演武台上,殘破不堪,八根巨石龍柱,被烈火熏成了黑色,任大雨如何衝刷,竟也不能將他刷成原有的顏色,台上盡是斷磚碎石,失了原有形態。
小貝想要找到靈兒姐姐的屍體,可是這熊熊大火,將一切焚成灰燼,卻又哪裡尋得到……
破爛的石台,只有一堆堆黑色的灰沫,蜷成疙瘩的棉麻布衣,烤彎了的刀劍,熏黑的岩石,塌陷的房屋,碳化的梁櫞,炸裂的瓦片。偶有幾處幾處滲入石岩,
燒不盡,也衝不掉的血跡,為這個大火燃燼後的黑灰世界,更添了一些壓抑的色彩。還有幾根未燒燼的斷骨,輕輕一碰,便碎成了白色粉末,隨著遍地流淌的泥水,不知流向何處…… 站在石台,手搭涼棚,遮著風雨,放眼觀瞧,百余間亭台樓閣,皆化為烏有。僅有殘垣斷壁,廖廖數間,還能看出之前的樣貌,還能看出這裡,曾經有過一座座樓房……
若不是這場暴雨,怕是連這幾處斷壁殘垣也不會留下,定會在熊熊烈火之中,蕩然無存……
趙小貝看著這場景,雖然痛心疾首,但是他卻已經哭不出來了。或許他已經哭了出來,只是滿臉都是雨水,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捂著肚子,頂著這瓢潑大雨,佝僂前行,他想尋些食物,他實在是太餓了,兩眼發黑,眼前的景象忽遠忽近,忽大忽小……
可是在這場大火與雨水的衝刷之下,哪裡還尋得到什麽食物。大火燃盡了一切,雨水衝刷了所有……
這裡的一切,都消失了。
若不是有幾處堅挺的殘壁,訴說著這裡發生的一切,誰又知這裡曾經的繁華。
“看來是尋不到食物了!”
暴雨將燃燼後的碳灰,涮成了泥漿,將藕斷絲連的房脊砸斷,將搖搖欲墜的石牆拍倒……
趙小貝在這遺跡之上,轉了許久,尋不到裹腹之物,也做不到完整的屍體,除了灰燼,便是泥漿。
暴雨太大了,頃刻間便匯聚成河,沒過腳踝,將一切混淆在了一起……
目前最大的問題,是趙小貝實在太餓了,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他感覺幾乎都要前胸貼後背了,他隻好放棄了在龍威鏢局遺跡中尋找的想法。
他背著刀,離開這殘破的遺跡,走進茫茫大雨之中,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走向何方……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暴雨算是停止了,天卻也是黑了,他卻還未找到村落人家,可以讓他歇一歇,停下來。
平日裡總是靈兒姐姐騎馬載著他,他從未真切感受過世界的距離。以前,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仿佛只需要上馬下馬,經歷一場小顛簸,便可抵達。
可是如今他用腳走在大地之上,方才感受到這天下之遼闊……
天色漸漸暗了,明月攀上夜空,身邊的景象卻好似沒有什麽太大變化,依然是雜草叢生,樹木茂密。小貝的腳步越來越慢,他實在是走不動了,饑腸轆轆,口乾舌燥,步履蹣跚,走一步,晃三晃。
夜幕初上,突見眼前一片草葉,剛下過雨,草葉被衝刷得無比乾淨。葉面之上,還殘留著雨滴,晶瑩剔透,如珍珠一般,映著月光,格外美麗……
“難不成要喝這草葉上的雨水?”
趙小貝吞咽了下口水,喉嚨裡燥得生疼,他看了看自己滿身的泥巴,甚至連臉上也都是這般邋遢,哪裡還有半分少爺公子的模樣:“不管了,總不能餓死!”
趙小貝如餓虎撲食,猛得撲倒在地,輕輕摘下那一片片的草葉,生怕將這晶瑩剔透的雨滴浪費,他舔舐這葉片上的雨滴,甘甜無比,好比瓊漿玉露一般。
他將葉片的水滴舔盡,看著這寬大的葉片,翠綠細嫩,賞心悅目,禁不住將草葉放在嘴裡,咂吧了幾口,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甚是甘甜。他連忙又摘下好幾片葉子,一股腦地塞進嘴巴裡,發了瘋似的咀嚼著。
“難怪自古便有神農嘗百草的典故,原來這野草竟也能如此美味!”
趙小貝心中想著,他饑餓得緊,也懶得將草葉折下再送到嘴裡,他感覺那樣太難了。他乾脆趴在這草地之上,瘋狂地啃食著草葉,仿佛一條餓狗撲在地上啃食著食物。
對於他來說,現在的這草葉,簡直如同美味的糕點,和餓肚子相比,饑不擇食,吃相難看,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啃食的這一片片草葉,本就是可以食用的野菜,自然是味道還不錯。不過他並不認識這是什麽野菜,在他眼裡都是雜草,此時只要能充饑,那便都是美食。
本來平整的菜地,被他啃得如同個瘌痢頭一般,這裡缺一塊,那裡倒一片,不過也算是解了渴,充了饑。
吃飽喝足,他便四腳朝天地躺在這菜地之上,也顧不得剛下過雨,滿地泥巴,他腳底板都磨起了泡,雙腿發麻腫脹,根本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了,哪裡還顧得上這麽許多。
趙小貝癱坐在這草地之上,心裡開始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知是誰,竟然在那種情況將他趙小貝救出來,卻又不願讓他看到樣貌。
那人將他救出,卻又將他丟在半道上。多半是雲遊路過此地的高人,施手援助,卻又不想帶著他這般累贅,故將他棄在半路。
若是這位大俠能夠早來半刻,也許能夠將黑鐵面打敗,把靈兒姐姐也一同留下,該有多好啊!為何偏偏只是將他留下。
唉,靈兒姐姐……
嗚嗚嗚……
趙小貝想起靈兒姐姐,靈兒姐姐在自己身旁倒下,自己卻是連輕撫她一下的能力都沒有。想著靈兒姐姐的屍體,被這場大火與暴雨的輪番衝刷,竟然連最後一面也沒有看到。
趙小貝難掩悲傷,再次哭成了個淚人……
趙小貝哭了好久,許是累了,漸漸沒了聲音,也雨後菜地雖然泥濘,但是躺在上面,卻也是舒服,不知不覺,他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