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蘇不忘就徹底開啟了,自己此前連做夢都想不到的,青樓女子的日常生活。
卯時起,直至亥時才能回房休息。
從姿容體態與表情,行為舉止與禮儀,再到琴棋書畫與舞樂,這些個她此前從未留意或是接觸過的項目與課程,一個緊接著一個,壓得她幾乎根本喘不過氣來。
一開始,面對這些甚是新奇的東西,她還能勉強有些興趣。
但到了後面,愚鈍不堪又總是愛耍小聰明的她,惹惱了數位特意被遣來傳授技藝的師傅。
要知道,對這冥府,蘇不忘都可以稱得上是初來乍到。
又何況,是這下面合法運營,且生意近乎是壟斷了整個「天樞城」的第一青樓所在?這不過短短幾日之中,她所見識到的每一樣事物,都無一不令其瞠目結舌。她這心思都全然到了旁的東西上,她哪還願意天天似個傀儡一般,研習那些個她看來最是無用的東西?
卻也不知,究竟是因為那夜她大鬧了一場這赫赫有名的「聽雨樓」,還是這裡被困的終究都是些安分守己卻又身不由己的苦命之人,總之,這些個教授技藝的老師傅些,甚至,那些但凡會跟她產生交集的人,始終都沒有懲戒過她半分。
加上皮肉之苦本就會破壞女子的皮囊骨相,蘇不忘雖不配合,但也的確只是受了些饑寒。
而說到饑寒,就不得不提到這冥府的吃食了。
聽那些個青衣說,外面被「森羅殿」判了是以苦力為生,在上面又再無可仰仗的後人家夥,日夜便只能以那元寶與蠟燭果腹。而後人燒有紙錢下來,且生前又並非做了那不可饒恕之罪的家夥,則可以去錢莊領了份額,在街道旁開上一家糊口的鋪子後,便能花些銀兩,去買來合法的靈植與靈獸,稍加烹飪過後,就可吃上與那上面並無太大差異的吃食。
至於當差或是權貴人家,那吃食上的豐盛與奢華,竟還真就比不得這用金銀元寶堆砌出來的「聽雨樓」——在這「聽雨樓」裡,尚且還是需得待人接客的煙花女子,這每日的供應,都已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華貴,就莫要去說,那些個花錢來此處消遣的達官貴人了。據說,這些個官家,在自家府邸上的配額與標準,是有限制的,因此,這身上稍有積蓄的,即便不是貪念酒色,來這吃上頓好的,也會是樂意至極。
而為了防止蘇不忘再次逃跑,那位大人,用了一種最為省事的法子——她的屋外被布下了一個困鬼的「雷池陣」。盡管沒再派人特意看守她,但她即便逮住了四下無人的機會想往外逃,也未能成功過一次。
那像迷宮一樣的「雷池陣」,她進去次數多了,也就漸漸學乖了。
但其實,這「聽雨樓」,待蘇不忘卻還是好的。給她那兩間布置上好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可供沐浴和賞花的庭院。雖說這庭院依舊不見天日,但在例行的課程之余,在這裡能稍作休息,也是相當愜意的。
這不,現在的她,就悠閑地泡在庭院內的湯池當中。
不知不覺中,她整個人便像是一灘沒有筋骨的肉泥一般,癱在了這片溫暖與舒適之中。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渾身早已沒了力氣的她,就在那裡面沉沉睡去了。
很快,她那失了意識的身體,便漂浮在了水面上。
那唯一能在池子裡再有些動靜的,就只剩下一群群是將腐穢二物當作食物的小魚——這鱗片與皮肉皆為透明的小魚,只有人類一個指節那般大小。
作為同樣食腐的微型靈獸,這些魚群統共的效用,不過只能夠到那曾在蕭子瑛手中的「草瀲母」的一星半點兒。它們成群結隊著,拚了命般去爭奪著食物,卻也只能分掉蘇不忘魂魄上的部分腐穢。 但因其繁殖力極強,這些小魚的價格是十分低廉的。
尋常人家將其買來用作清潔魂魄,即便是一日一次,倒真還不需要太過心疼錢財。
而時間,這樣又過去了許久……
本還沉浸在美夢當中的蘇不忘,竟被一陣陣一時難以清楚言述的異響驚醒了。恍惚之中,她只能暫時確定,那窸窸窣窣的聲響是來自於其右側不遠處的房中。
起先,她當然以為這是自己聽錯了,可那陣響動,卻偏偏跟著大了起來。
不過一瞬之間,徹底被驚醒的蘇不忘,一個撲騰,就意欲起身。但似乎是忘記自己究竟正身在何處了,都還不等她再做些什麽,徑直掙扎進了水裡的她,便狠狠嗆了幾口水。
在那過程中,她還險些活吞了好幾隻小魚。
但極度的驚慌,終究沒能戰勝她求生的本能。掙扎了好一會兒後,她終於狼狽地撲騰著站起身來,並一邊咳著灌滿了其口鼻的洗澡水,一邊艱難地趴在了池邊。
再過了片刻,她這才能靜下心神,去警惕四周。
伴隨著那仍舊存在著的響動,她一邊暗罵出聲,一邊又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掛在一旁的衣物。隨即,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的她,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小跑到了門外。
接著,在深呼吸一口氣後,她便將木門“唰”的一下向右側推開,並衝進了房內。可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那個毫無躲藏之意的家夥,吸引了過去——一身玄衣的白至夜,正悠閑地仰坐在榻榻米上。見了蘇不忘以後,他這才又面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在他眼中,那小丫頭片子此刻的身姿,還真是曼妙極了。
其身上鵝黃色的肚兜,倒確能將她的身子盡數掩完;只是那沾了水的褥裙,在得以將其的雙腿勾勒出線條的同時,還能令人瞧見其中若隱若現的皮肉與骨骼。再加上她面上那陣遲遲不肯退卻的潮紅,這老不正經的白至夜,只不過一念之間,便又心生了想要再捉弄那小丫頭一番的心思。
而眼見著這一幕的蘇不忘,很顯然的是,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但很快,又親眼見了對方那眼中同樣不做掩飾的神色後,她還是不禁再次攥緊了拳頭。她下意識想上前一步,其全身滾燙不已的血液,卻恰好轟然衝上了頭頂。
在急忙扶住一旁的門框後,她得以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這緩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吃力地開口問到:“你來做什麽?”
白至夜則頗是不以為然地回應到:“在下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這才能趁著夜色進來,再賭姑娘的芳容啊。”說罷,他又用拇指的指腹輕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儼然好不戲謔輕佻的模樣。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則不禁翻了個白眼。
接著,冷笑一聲的她,又緩緩將身後的木門合上。一時間,這沒了光源的房內,便就再次變得昏暗了起來。
而那儼然再無法清晰見到對方身姿與面容的白至夜,卻仍舊不肯失掉興致。在將自己撐在身後的雙臂收回,並將其環在胸前之後,他便又不依不饒地開了口:“可我想你了啊。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不是男人,你怎會懂得這種痛快?”
蘇不忘聽後,卻也不見心思想要與他繼續鬥嘴爭辯。
她隻冷冷地說到:“我聽說,每月在您府上要同你一起‘例行公事’的姑娘,可都不止幾位。再說了,那外面能替人雕做「法身」的師傅可不在少數,只要是手上的銀兩足夠,這什麽樣兒的絕色佳人,您會見不著呢?”說罷,她又不禁冷笑了一聲,“您這總往我這兒跑,要是被那大人發現了,他再誤以為我是替您做事的,我可就麻煩了。”
聽了這話的白至夜,當即便明白了過來。
事實上,就算不是長期混跡在這「聽雨樓」中,作為「暮」部統領,他怎麽會不知,這在姑娘房裡設下的監聽設備,原是為了竊聽商政兩界的要務。只是,他倒的確沒能想到,這蘇不忘竟能得了那位大人這樣的關注,在她不過還在研習技能的時期,就開始對她實施了監聽。
看來,的確是他的緣故,這才致使蘇不忘引來了嫌疑。
只是,即便是他,也一時無法覺察出,這房裡用以監聽的東西,究竟是那水缸中的靈鱘,還是那桌案上每日換新的鮮花。
而更加令他感到詫異的是,這初來乍到的蘇不忘,竟能早早發覺這被完美隱藏在暗處的一切。不由自主的,他的心裡,便對這個女人又生出了異樣的心思。
因此,白至夜決定,不再隱藏來意。
只見,他又抬起頭來,直勾勾地望向了蘇不忘,“蘇姑娘,你若真能替我向那大人說上一句話,我倒不算白來。”
聽了這話的蘇不忘,不禁愣了愣神。
緊接著,錯愕不已的她,不解地問到:“您的身份,怎——”
可忽又沉下了嗓音的白至夜,則正經而嚴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正就是我的身份,有些話,我才斷不能親口說給了那位大人聽去。”說罷,臉上不禁再次浮現出輕佻神情的他,便又輕聲開了口,“蘇姑娘,不知你可否願意,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