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木當然會發現,之前那個在停車場偶遇的女人,身上有著不得了的東西。但在幫助旺財和她的小腿成功分離以後,他還是選擇帶著旺財,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他並不是不想承擔自己的責任,他不過是確信,旺財不會對她造成傷害罷了。這條身型瘦弱的田園犬,是他在鄉下墳山裡撿回來的。那裡本就人跡罕至,它憑的,多是腐肉與垃圾,這才能勉強存活下來。但因為常年食腐,旺財的牙齒,脫落得十分嚴重,因此,它再是大力撕咬,實際上,對於那個女人說來,也並不會太過痛苦。
而同時,他十分清楚,旺財對於她的執著,正是因為她身上的腐味。
那種腐味,是魂魄力量十分低下的人,身上才會散發出的味道。而即便當時的燈光再是微弱,他也能依稀見到,那女人的魂魄狀態,十分糟糕。按照以往的經驗,他認為,那女人要不是誤入了什麽地方,被那東西纏上了;要不是被人用所謂陰法,在背地裡使了絆子,就一定是自己請了些東西回家,遭了反噬。
事實上,對他說來,女人本就麻煩到了極點。
如果她還是自己作了孽的話,按照李青木的性子,他才不會出手——可就是不知怎的,偏偏對那女人好奇極了的他,在安頓好了旺財以後,還是趕去了距離那停車場最近的醫院。
而果不其然的是,他在急診科的後門旁,發現了那個女人。
只見,那個女人佝僂著腰背,坐在角落處的台階上。她右腿的褲管被剪到了膝蓋的位置,小腿處則包著被碘伏染了色的紗布。她那雙分別穿著不同顏色襪子的腳,套著一雙顏色奇怪的塑料拖鞋。而她的一旁,則擺放著從她腳上褪下的踝靴。
他們二人之間,分明還隔了些距離,但她身上的腐味,他還是又能清晰地聞見。下意識的,他伸手掩了掩自己的口鼻,並急忙頓住了自己本還在繼續著的腳步。
而很快,讓他感到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
那眼神明顯呆滯的女人,緩緩從身後拖出了一個塑料袋。那袋中,裝著的則是一盒盒被累放整齊的便當。李青木不禁再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女人另一側所同樣累好在地的空盒子,都是被她一個人,吃了個精光——就在他仔細數著那些盒子的數量時,那儼然不知何謂飽腹的女人,便又開始飛快地吃了起來。
不過多時,那一盒新開的便當,就又被她吃得乾乾淨淨。
可就似根本不知疲憊一般,那如同隻知重複同一個動作與行為的女人,便又麻木地打開了又一盒滿滿當當的便當。
見了這一幕的李青木,不禁在心裡直呼起“好家夥”來。
內心再三猶豫之後,他還是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他足足站了好一會兒後,那仍舊沉浸在飯菜當中的女人,這才抬頭看向了他——她原本無神而失焦的眼神,漸漸的,恢復了其中還有的神色。在不解地望了望面前的男人以後,猛然間便又想起了些什麽的她,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緊接著,她又驚恐而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四周。
在確定他的四周都空空如也之後,她便漲紅著雙頰,倏的站起了身。而儼然從她眼中獲得了一些信息的李青木,便急忙開了口:“這是我的賠償。”說罷,從兜裡取出一個信封的他,又編起了瞎話,“那個停車場是我在管。害你受傷,是我管理不妥當,還請你一定要原諒我。”
那女人望著他手中鼓鼓囊囊的信封,
漸漸的,她原本警惕而憤怒的眼神,變作了將信將疑。 卻也是在這時,她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妙——
被那惡犬狠咬了一口後,她竟全然感受不到腿上的疼痛。到了醫院之後,她親眼見了腿上那奇怪而殘缺不全的咬痕,這才肯完全相信,自己是真的被狗咬了。而讓她再次感到詫異無比的是,在處理傷口的時候,她竟也沒能感到任何的疼痛。
直到狂犬疫苗的針劑,一針針落在傷口上時,她才勉強能夠感到,的確有什麽東西,正在她的腿上……爬來爬去?
而出了診室以後,也顧不了許多的她,直奔了一旁的便利店。
說來,可真是鬼使神差——看著貨架上的飯菜和便當,她想都沒有多想一秒,竟就全都將其搬到了收銀台。在收銀員錯愕而不解的眼神目送下,她抱著兩大袋加熱後的便當,出了便利店。
後來,她就坐在台階上,開始胡吃海塞了。
直到再遇上面前這個男人,徹底回過神來的她,這才發覺,她的胃,已經被脹得生疼。她向下一瞥,便就看見自己那幾乎就要將上衣撐破的肚子——忽然就感到一陣惡心的她,隻覺得眼前一花,便向旁趔趄了好幾步,順著柱子,又跌坐在了地上。
而再顯然不過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但偏偏,此時此刻的她,那胃裡撐得竟讓她連再說出一個字來,都會覺得費勁極了。
恍惚之中,她又感到,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被穩穩托住了。
緊接著,她的右手便又被一把擒住。而李青木在檢查了她右手的食指,並無缺失以後,便故作輕松地打趣到:“喂,你沒事吧?你一個女孩子,吃這麽多,真的——”
可那女人,又急忙惡狠狠地喝到:“關你……關你什麽事!?”
聽了這話的李青木,倒也不見絲毫惱怒。他一邊繼續打量著這個女人,一邊又不禁在心裡分析到:她右手的食指並未缺失,說明她不是與餓鬼在暗地裡有過契約。而她身上乾乾淨淨,也從來沒有被上過身的痕跡。再從她身上的細節和行為舉止看來,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個身形異常消瘦,周身血管突出又偶會神情呆滯的女人,是丟了魂。
只不過,哪怕是他,他也不能斷定,那害她丟魂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索性,他又從兜裡取出一串菩提——而那女人剛一見了這菩提,便急忙伸手,一把將其奪了過去,儼然就是將那菩提視作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緊接著,她又小聲抱怨到,“小偷!”
而事實上,李青木不得不承認,他特意趕來的原因,正是這串“寶貝”。
但眼前的這一切,果然也如他所猜想的那般一樣,麻煩到了極點:這串顯然是她病急亂投醫之下,才匆匆得來的“寶貝”,甚至都入不得他的眼。而如果她肯誠心求她幫忙,他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只是,無論他怎麽看去,這個女人都不像是會相信他的樣子。
所以,比起耗盡心思要她去相信他,倒還不如,他隻遞點順手的人情。
而真細細瞧了這女人,他又不自覺會心生了一些憐憫來。索性,平靜望著身前女人的他,又鄭重地將信封遞給了她,“女孩子總是愛美的, 這裡面的錢,還包括你之後的疤痕修複。我的聯系方式留在了信封的背面,如果錢不夠,你再找我要,我不會賴帳的。”
那女人有些詫異地望了望他,緊接著,她接過了那個信封。
而儼然心中仍是不大解氣,或者說,不知為何,就是沒有辦法讓自己在他面前坦率起來的她,又鼓著腮幫子,支吾到:“不要以為,你……你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他則乾脆利落地開了口:“好。”這短暫的話音剛落,他又把視線牢牢地定在了她的臉上,“不過你這麽寸,你最好去看一下風水先生吧。說不定,真就有什麽,一直在跟著你呢……”
李青木這話,乍一聽去,可真是像極了恐嚇。
可若再加上他那仿似不肯深諳世事的眸子,再一細聽他話語之中,那慢條斯理而又如水一般寡淡溫柔的語氣和口吻,那女人隻感到,眼前這個男人,竟讓她失了神。
等她再回過神來,她又不禁意識到,這個男人的可怕。
他好像什麽都能看得見,什麽都能看得懂。但他卻可以做到,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一切,都不再需要在意和關注——她分明接受了他的道歉和關心,但她卻像是感受不到那些一樣,也便沒能感到絲毫的感動。
她愣愣地望著李青木,身體卻本能地向後又退了退。
而很快,兀自打了個呵欠的男人,又溫吞而散漫地開了口:“反正,既然我們能相遇,那你我就是有緣的。我有一個十分信任的天師朋友,他的聯系方式,我也寫在信封背面了,你也許可以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