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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藍湖綠鎮》第53章 歲月
  時光如梭,歲月難羈。在警察學院的三年間,羨鳶經常會給我寄來她親手縫的鞋墊、用羊毛鉤的線褲和毛衣,每每包裹裡會放一些她搜羅的酸棗、核桃、雞頭米、菱角什麽的。

  羨鳶在信裡向我訴說,西蕪鸞不值班時會回到車鋪棚子下呆坐,有時會坐上一夜,令人心疼。西蕪鸞會把他領的工資一分不少地交給她,像對他姐姐西蕪姮一樣依賴她。她的裁縫部生意不是很好,勉強能顧得上自己吃飯和一些小的花費。車鋪仍然開著,只是沒有人修車了,工具擺在外面,方便鎮上和過路的司機自己動手,羨鳶會在棚下準備幾把暖壺,燒了熱水,供來下棋和過路的人們飲用。

  拉酒的裘老板知道了變故,把他的酒卸下好多件兒,擱在車庫外,標好價錢,想買的人會把錢放到柳條筐裡,這樣又有了些收入。

  羨鳶在平淡的日子中很充實,她憧憬著西蕪鸞再長高些,能成為黃河灘裡數一數二的漢子,為她遮風擋雨。所以日子雖然苦些,但很樂觀,有苗兒不愁長,希望如晨曦一樣,會讓人生出些動力。

  快畢業的時候,羨鳶來了一封信,提到西蕪鸞已經有一米八的個頭了,英俊得像電影裡那個駱駝祥子,虎背熊腰,走起路來都能把地砸個坑。不好的是,西蕪鸞學會了抽煙,不聽勸阻,自己的話西蕪鸞不是那麽愛聽了,很鬱悶。西蕪鸞離開了虎口浮橋,準備另起門戶,夫子村的浮橋碼頭承包期到了,村裡頭決定收回,西蕪鸞、河海洋決定承包碼頭,由河夏茂出任橋長。

  這正印證了我的擔心,西蕪鸞已羽翼豐滿,猛虎要出山了。

  蘇朗不時來信告知我西蕪鸞的一些消息。他驚訝於我在省城囑咐他的話,認定西蕪鸞真的不是眼中的老實孩子。如今每每見到西蕪鸞的身影,他都有一種顫栗感,這是一頭馬上就要聲震黃河灘的猛獸。

  果不其然,西蕪鸞在他這個年紀比虎橋長更勝一籌,他要在夫子村碼頭經營浮橋,後生可畏啊!西蕪鸞出手就顯出大才豪氣,籠蓋江湖,他拿出了一部分股份,讓黃河兩岸綠鎮、青鎮、橙鎮、紫鎮的一些頭面人物入股,共同發財,虎未醒都感到了壓力。

  快離開省城的時候,我把望藍接到了警察學院,陪著他在訓練房、槍械室、展覽館裡參觀了一天,我想讓他永遠要記得自己是警察的兒子,應該繼承父親的遺志,以告慰望指導的在天之靈。雖然這有些沉重,但沒有人生來是自由的,都得或多或少地背負一些歷史使命。

  在警察學院三年的進修結束後,我分到市公安局法制科工作,沒有回藍湖縣局。

  這裡離藍湖也非常遠,我依然單身一人,下了班,在城市的霓虹燈光裡,踽踽獨行,思想著一九二五年和我一樣徘徊於路燈下的德國人海森堡,精神遊離。海森堡看著路人在路燈間的黑影處消失,又在另一盞路燈的光影重現,腦洞大開,由此構建了粒子運動的不確定性理論,奠定了量子力學的第二塊基石,彼時他才二十五歲。

  必須是年輕才有可能相信奇跡,而我也年輕,卻失去了相信奇跡的熱情。母親非常著急,但又無可奈何,聒噪到累處,索性不再理我,我也奇怪於自己的冷血,難道愛情隻可遇而不可求?

  第六年中秋時節,羨鳶照例給我寄來些吃的和鞋底兒,信中向我報告了一件喜事,說臨湖老家的舊宅重新蓋了起來,這幾年她和西蕪鸞攢的錢都用上了,新房落成時,臨湖村的路都顯得太窄了,

幾百裡外的人都開了車來祝賀。西蕪鸞的一幫兄弟都不夠用,來的車都是兩三個人,出手都不少於五百塊。西蕪鸞親自敬上一大碗裘老板的烈酒,河海洋和草青一幫年輕人負責引導來人到杏花村大酒店裡招待。來的人潮水一般,一撥又一撥,轎車都排滿了臨湖村路邊兩側。外婆的眼淚老是流,她說自己看見了當年她爺爺在時的風光。原來刁難自己家的鄰居再也不敢說一句話,西蕪鸞發恨道:“再仗勢欺人,直接給他家滅門。”  最後,羨鳶吞吞吐吐地寫道,西蕪鸞有些讓她害怕,那是那種女人對男人的害怕,但西蕪鸞依然與她相依為命,視她為姮姐姐的化身。

  羨鳶最後的話讓我無語,隱約中我覺得羨鳶有些話不敢說出口,到底是女孩子,心事如麻,幽婉纏綿。

  第八年的時候,我已經升任市局法制科科長。五月的一天,我接到了任命,出任藍湖縣公安局副局長,兼綠鎮派出所所長。藍湖縣公安局的仝局長是當年的治安大隊長,我以前和他打過些交道。

  組織上找我談話時,提到近些年來的惡性案件,根據離散分布模型呈現出以藍湖一帶為中心的奇怪現象,鑒於我對藍湖一帶比較熟悉,領導們考慮讓我對此進行秘密偵查,如果確系藍湖人所為,一定要打掉這個團夥,如果與藍湖無關,需要形成詳實的情況說明。

  尼采說人生是一種輪回,他是從人類自身的角度說的,是宏觀的、超時空的,但微觀到人生的波瀾起伏,何嘗不也是一種循環往複!這麽多年,我一直不回綠鎮,是因為這裡有太多的沉重記憶,往事不堪回首。

  在縣城陪母親住了幾天,縣局安排車專門送我到綠鎮,到了熟悉的丁字路口,我讓警車停下,安排司機回去,自己先轉到了鎮政府旁邊的小遊園裡,坐在當年和蘇朗坐過的椅子上,靜靜地抽了支煙,注視著一如往初的姹紫嫣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當年的歎息裡,一定也隱藏著難以割舍的惆悵。

  良久,我平複了情緒,順著小遊園的甬道,穿過馬路,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車鋪棚子下,原來的棚子已經不複存在了,如今的棚子看上去新搭了不過一兩年,使用鋼架結構,上面的塑料瓦看上去氣派了好多。

  奇怪的是,車鋪和裁縫部的門都鎖著,好像沒有人,我正準備轉身,身後自行車的車鈴響,有自行車停下的聲音。

  “警官,你找誰啊?”

  這是羨鳶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羨鳶正從車子後座上往下拿茄子和豆角一類的蔬菜,頭低著,她沒有認出我。

  當她抬起臉,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先是驚喜,而後鼓起嘴巴,眼睛瞪大,眨巴眨巴眼睛,看似眼裡有了亮光,接著又抿著嘴,從嘴角泛出些笑意。

  幾乎同時,羨鳶扔下手裡的蔬菜,張開雙臂向我撲了過來,嘴裡想說些什麽,又發不出聲音。

  我急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嘴裡說道:“好,好,這麽大的姑娘,矜持點兒,哥這不是來看你了嘛!”

  但羨鳶還是把臉俯到我的肩上,用嘴咬了一下我的脖子,她在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羨鳶好大會兒才抬起臉,又哭又笑地擦著眼淚說道:“你看,來時為什麽不先捎個口信兒來,讓我好像做夢一樣?”

  羨鳶轉身把菜撿起來,打開了裁縫部的門,讓我進去,裡面的布置與姮姑娘在時並無兩樣,牆上的剪紙也是照著姮姑娘當年留下的樣子,剪的還是那狂野的鸞鳥。

  “妹子,西蕪鸞呢?”

  “他現在領導上百人,哪有功夫回家啊?我這是到臨湖老家摘的菜,外婆快八十了,精神卻越來越好,種了好多菜,這都是托你的福啊!哥,你回家沒有,老人的身體可好啊?你不領我這個妹子去看望她老人家,讓我也去叫上一聲娘,那樣我又多了一個牽掛我,我也牽掛著的親人,這輩子活的就值了。”

  我這才注意到羨鳶身上的打扮也是頭上攏了件青花頭巾,身上穿的是碎花襯衫,她在刻意模仿姮姑娘,或許是為了讓西蕪鸞永遠記得這裡是他的精神家園。

  “哎喲,光說話了,眼看快要到中午了,不知道你來,我上街上去買隻燒雞和肘子什麽的,再燒上盤兒茄子。這裡有裘老板送來的好酒,咱兄妹喝上兩杯,敘敘家常,你回來一定要住上兩天,叫我親個夠,才能走。”

  “我不走了,你不用急,以後天天都能看到我。”

  羨鳶驚呆了,眼睛探尋著,以為我在開玩笑。

  “真的,我來這綠鎮派出所當所長了。”

  羨鳶放下手裡正在擇的豆角,兩隻胳膊配合著雙腳誇張地扭動著,一副揚眉吐氣的得瑟相。搖頭晃腦地說道:“哎喲!那我不就是派出所長的妹子了?那還了得,提親的人不得排成隊啊!以後走路我都得仰望著天才是,來,叫我看看,你像不像所長的樣子?”

  羨鳶拉住我,上下打量了好久,才說道:“哥,你別說,這一身筆挺的藍警服,特像港台片裡的阿sir劉德華,帥到不行不行的啦!你身上有種讓人敬畏的硬氣,要不是認識你,我都不敢抬臉看你。嗯,我哥就是我哥,別人就不能成為我哥!我穿上婚紗時,你就這樣挎著我的胳膊,得羨慕死多少漂亮的女孩子啊!來,哥,咱試試。”

  羨鳶說著,伸手挎住我的胳膊,眯了眼睛,端起胸膛,沉浸於想象中的神聖時刻。

  羨鳶語無倫次的話語讓我哭笑不得,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說道:“都這麽大的丫頭了,怎麽還這麽不著調啊?”

  和羨鳶告別時,羨鳶叫住我,從屋裡的抽屜裡拿出了那枚虎符交還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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