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的眾人,都是愣住了。
場面一時間有些冷。
張忠是秦人,隱居在下邑,籍籍無名。
他剛加入項羽陣營,做了一個郎中。而且是個掛職的閑人。別說是那些賽馬的達官顯貴不認得張忠。
便是偏殿內的謀臣們,也是如此。
他們心想。
“這張忠是誰?竟惹得項伯大動肝火,要把他給殺了?”
他們順便在心中為這不認識的人,默哀了三秒鍾。
在楚國。
項羽最大,項伯是左尹,又是項羽的叔父。理論上是第二大。這第二大的大人物,要殺一個小小的郎中,豈不是手起刀落。
乾脆利落的很?
范增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倒是聽項羽說過這個人,預見了彭城之戰,劉邦會戰敗。
現在項羽呆在彭城,不去襲擊劉邦,也是這個人進言,要防備九江王英布從背後偷襲。
這是個才士啊。
大才士。
怎麽能殺己方俊傑呢?
要殺也要殺項伯才對。
范增條件反射的朝著項羽一拱手,急聲道:“大王。張忠是秦地俊傑,為我所用。殺不得。”
“楚國才士多如牛毛,區區秦人張忠,為什麽殺不得?”項伯朝著范增怒目而視,聲音寒冷道:“秦楚世仇。秦滅楚。大王殺入秦地,命兵馬屠城無數,火燒阿房宮。范增,你難道忘記了嗎?”
“秦人仇恨大王,他們不可信任。”
殿內謀士們,都沉默了下來。先不說這兩個人誰說的有道理。就說左尹與亞父的鬥爭,摻和進去,極可能引火燒身,死無全屍的。
“天下秦人何其多。能殺盡嗎?楚國才士極多,秦人才士就少了?你這麽排擠秦人,秦人中的才士,都會跑去劉邦那邊。”
“就像張忠。才士俊傑,殺他,會讓天下秦士寒心。”
范增吹胡子瞪眼,拚了老命的呼吸著,誓要比項伯發出的聲音洪亮。
吵架,吵的是氣勢。
項羽看著吵成一團的二人,不由微微一歎,低著頭伸出右手,撫摸自己的腦門。
左尹與亞父吵架,這已經算得上楚國的傳統了。
他也不是蠢貨。他知道范增是個奇才,以前天下無敵的時候,他還看不出這一點。但是在劉邦勢力越來越大的時候。
范增的價值就凸顯了出來。
但他為人感性,天然更親近於同宗的項伯。
范增雖然是亞父,但畢竟是外人。
項伯雖然錯過一次,但畢竟是親叔叔。
項羽聽著二人的吵架,也覺得范增有道理。秦楚世仇,把他養大的叔父項梁死於秦人之手。
他領大兵進入關中,燒殺搶掠,火燒阿房宮,大火燒了幾個月。
盡失秦人之心。導致秦人父老都為劉邦所用。
這件事情,項羽現在回頭看去,也是有些後悔的。
但是項羽沒幫范增說話,更沒有斥責項伯。想了一會兒之後,他換了個角度問道:“叔父。你為什麽要讓寡人殺了張忠。他可是有不忠、不軌的舉動?”
殿內的謀臣們反應了過來,紛紛目視項伯。
是啊。你們兩個吵了半天。你項左尹,還沒說為什麽要殺張忠呢。
對了。特碼的,我們還不知道張忠是誰呢。
莫名其妙。
范增也是微微一愣,抬眼看向了項伯,沒有吭聲。他也想知道為什麽。
項伯早有準備,
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與范增吵架激起來的血氣,鎮壓了下去。這才抬手對項羽拱手行禮道:“他侮辱項氏一族,說我是田鼠,說項睢是田鼠的兒子,會打洞。” 一擊必殺。
殿內的謀臣、范增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誰都知道大王,最自傲的就是姓氏。最在乎的就是宗族親眷。
張忠竟然敢罵項伯是田鼠?
既然項伯是田鼠,那麽項伯的父親,大王的爺爺,豈不也是田鼠?
范增急忙抬頭看向了項羽。
果然。他心中一沉。
項羽的臉色變了,先是一片赤紅,隨即轉為鐵青。他想也沒想,便踢翻了面前的案幾,豁然站起道:“來人,去把張忠給殺了。”
“諾。”
殿外的持槍郎中,應諾了一聲,便帶著一隊衛兵,打算離開王宮去殺張忠。
項伯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眸光泛起笑意。果然啊。我大侄兒,還是大侄兒。項氏好大兒。
只要我不把前因後果說出來,一口隻咬定張忠侮辱項氏。
那張忠便只有一個下場。
死。
這楚國是楚人的楚國,更是項氏的楚國。
小小郎中,竟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簡直是找死。
殿內謀臣們一個個都是面無表情,但是內心戲十分豐富。齊齊一歎,心想:“這個秦人,就此落幕了。”
“不過。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張忠到底是誰。”
范增聽了之後,大動肝火, 眉頭倒豎,抬頭怒視項羽。
他之所以輔佐項羽,是因為與項梁的情分。但是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項羽是有個人魅力的。
項羽是個百戰百勝,天下無敵的統帥。
反過來正因為天下無敵,他才自傲、冷酷、輕率。而且耳根子軟,偏聽偏信。
怎麽能只聽項伯一句話,便殺了張忠呢?
但是范增沒有罵項羽。鴻門宴之後他就罵過了,沒罵醒。現在估計也不行。跟項羽是不能對著乾的。
“大王且慢。”范增深呼吸了一口氣,趕緊站了起來,很隆重的來到了項羽的面前,乾脆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項羽、項伯、在場殿內謀臣們頓時大驚。
除了蠻夷之外,找遍天下都沒有跪禮。
更何況范增是項羽的長輩,號稱亞父。
哪有長輩給晚輩下跪的道理?
“亞父。快快請起。”項羽心中的怒火頓時被這盆涼水澆滅,趕緊站了起來離開了王座,來到了范增的身邊將之扶起。
項伯的眼神很是複雜,心裡頭知道。自己的計劃,被范增這一攪和,可能要黃。
范增沒有硬剛,順勢被項羽扶起。他看著略有些惶恐的項羽,呼出一口氣,語氣輕柔道:“大王。不管怎麽樣。臣也覺得。張忠辱罵王族是大罪。殺了他,也是理所應該的。”
說到這裡,范增話鋒一轉,目視項羽懇求道:“但是大王。張忠是個智者。他不應該作出這種舉動。其中肯定發生了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臣以為可以請張忠過來,問個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