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七月十三。
一大早賴家門前便車水馬龍,上門道賀的也開始絡繹不絕。
雖說賴尚榮並未打算大操大辦,請的人也不多。
但他如今執掌著好幾個衙門,光屬下有品有級的,都不下百人。
上司家裡辦事,這些下屬又怎麽會不露個頭呢?
賈蘭和賈菌兩個徒弟,也擔當起了知客的差事,他們跟隨賴尚榮在衙門歷練過,對於賴尚榮的一眾下屬,也較為熟悉。
由於並非年節,也不可能人人都能請假,故而大多丟下賀禮還要趕去衙門。
最先趕來的是國營司的一眾下屬,這就好比當年賴嬤嬤給賈母拜壽,趕頭一個一樣,只是彰顯親疏。
隨後,火器工廠和鹽鐵司,也陸陸續續有人上門,唯獨禦史台無人上門。
賴尚榮也接見了,一些鐵杆和六品以上的官員,忙得不可開交。
來的較晚的,是薛蟠、賈璉以及馮紫英衛若蘭等人。
相較於賈璉、薛蟠,榮國府內的女卷卻十分積極,只是賴尚榮的一眾下屬,到的如此早,讓她們措手不及。
原打算趕個大早,省去封街的麻煩,又彰顯兩家的親厚,沒成想,還有比自己到的更早的,車水馬龍連街都不能封了,只能經由後門進到賴家。
徐氏和尤氏也得到了消息,在後門處等候。
以往新宅這邊的事務,都是尤氏統籌,如今她有了身孕,便由母親徐氏主導,尤氏從旁協助。
看著徐氏一臉殷勤的,將邢夫人和王夫人等人迎進後門,尤氏偷偷打量邢夫人。
見她果然有些局促不安,不禁心裡偷笑。
那日她在偏廳準備好了晚飯,便回堂內通報,聽到裡屋傳來靡靡之音,原隻當自己和秦可卿接連懷孕,妹妹尤三姐不甘人後,著急忙慌的趕來取經,便等在外頭替二人把門。
不成想,最終從屋裡出來的竟然是邢夫人,而邢夫人被窺破了行跡,乾脆也懶得遮掩,這大半個月隔三差五的主動上門,幾乎已經將逗蜂軒當成家了。
轉而又看向了,同樣與賴尚榮不清不楚的薛姨媽,她倒是顯得從容許多,雖然對徐氏的恭維過於刻意,但還不至於流於表面。
行至後院,那源源不絕的唱名聲,便再也沒有停過。
原本,聲音不至於傳到後院。
奈何徐氏聽聞有重要客人登門,便想在舊主面前顯擺自家的人脈,精挑細選了聲音洪亮的下人負責唱名的差事。
史湘雲怎舌道:“賴……賴大哥這是請了多少人?”
徐氏沾沾自喜,伸出一個巴掌,笑道:“他爹一共也沒請過這個數,都是些尚榮的屬下官員,風聞而至罷了!”
說著,假意抱怨道:“這來的也太多了些,也不知道準備夠不夠招待!”
探春笑道:“賴大哥如今掌著幾個衙門,也難怪能有這麽大的陣仗。”
史湘雲聽了,湊到林黛玉耳邊,也不知說了句什麽,竟惹得她追著要打。
嬉笑間,眾人來到後院的偏廳。
徐氏招呼著幾位太太輩的閑談,尤氏也領著王熙鳳、李紈及一眾姑娘,到了隔壁的偏廳。
賴家雖然也請了幾位重要客人,但不論田國舅還是忠順王和陳譯文,都只是官面上的朋友,遠遠談不上通家之好。
所以,除了榮府女卷,也不會再有女卷上門,她們也就留在這裡招呼。
偏廳內,旁人談笑風生,薛寶釵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身為閨中女子,即便對賴尚榮的權勢有所猜測,但也只是管中窺豹,難得有機會親歷親見,她確實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故而,一直心無旁騖的側耳傾聽,與廳內的姐妹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眼見著離開席已經不遠,但大多都是員外郎、主事這樣的五六品官職,不免有幾分猜疑。
不過,她也明白越是身份貴重,越是壓軸出場的道理,加上徐氏伸出的一個巴掌,越是臨近開席,她越是神思不屬。
恍恍忽忽之間,隻覺得腰眼被人戳了一下,抬頭才發覺史湘雲疑惑的看著自己。
“寶姐姐是有哪裡不舒服嗎?怎麽魂不守舍的?尤大姐讓咱們去花廳,就要開席了!”
環顧四周,才發現眾人已經起身。
忙起身拉住史湘雲的手,掩飾道:“噯!噯!屋裡人多,我有些氣悶,咱們也快走吧!”
剛邁出偏廳,只聽一聲洪亮的叫喊聲傳來。
“京營節度使仇大人……”
薛寶釵身形不由一滯,京營節度使她再熟悉不過,這是自家舅舅王子騰曾經的職位,即便對自家不屑一顧,但每每談及這個舅舅,母親薛姨媽也是與有榮焉。
】
這便是徐氏掏出巴掌上排上號的嗎?
還沒等她緩過神來,剛剛行至女賓的宴席的花廳前。
顫動心房的聲音再次傳來:“工部尚書徐大人……”
原以為京營節度使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竟然只是開胃菜。
一個庶子竟然還能勞動一部尚書。
想到這,不禁心潮澎湃,即便在嘈雜的花廳內,那些嘈雜的噪音仿佛遠在天邊似的,聽不真切。
反倒是那唱名之聲余音不絕,反反覆複在耳邊回蕩,震得她骨酥筋麻,兩腿發軟。
原本被她牽著手的史湘雲,早已反客為主,將渾渾噩噩的薛寶釵拉至桌旁。
看著兩腮被燒得緋紅的薛寶釵,一臉關切道:“寶姐姐!寶姐姐!你身子不適,要不咱們跟賴大哥告個罪,回去歇息歇息?”
“不!不礙事……”
話未說完,只聽外頭一連串的聲音響起。
“忠順王爺……”
“國舅爺……”
“吏部天官陳大人……”
薛寶釵如遭雷殛,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心中已如翻江倒海一般。
賴大哥權勢滔天,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即便只是一個庶子的滿月酒,也只有一部尚書,國舅、王爺這等身份之人,才能讓他下帖子相請?
此時她已經不敢再將,自家高山仰止的京營節度使,歸在那巴掌的范疇之內。
聽到兩位尚書和王爺國舅道賀的,並不止薛寶釵一人。
畢竟徐氏意圖顯擺,底下人也心領神會,這幾聲差點都唱破了音。
眾人表現不一, 有如王夫人早有預期,表現的十分澹定,也有如王熙鳳眼中閃動流光溢彩。
而坐在薛寶釵對面的林黛玉,則微微皺起兩彎罥煙眉。
長幼嫡庶是這個時代深入人心的紅線,輕易觸碰不得。
對於邢岫煙她並無芥蒂,反倒心心相惜,但越是這樣,她越是心存顧慮。
本就已經手握掌家之權,又生下了庶長子,今日更是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讓她不得不揣測賴尚榮的想法。
此時的她,滿腦子都是薛寶琴的兼祧之言。
邢岫煙並非尤氏、秦可卿這樣的奴籍,而是良妾,是完全具備抬妻的條件。
而一旦邢岫煙兼祧二房,那這個庶長子可就成了嫡長子了,雖然只是二房的,但在賴尚榮看來,其中的差別卻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