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黃克纘、兵部尚書黃嘉善,都比較懂軍事。
他們都客觀地指出袁應泰的安排有失妥當,此事雖不至於撤職,但需要聽從眾將意見,妥善安排為上。
東林黨的趙南星、汪文言、楊漣等人則展開駁斥,一時間朝堂上熱鬧起來。
此時東林如果稍微讓步,則之前積攢的一往無前、一鼓作氣、一身正氣的形象將受到衝擊,根基本身薄弱的他們容不得這樣的退讓。
可是,這次東林三巨頭之一的鄒元標沒有參與論戰,反而建議其他東林成員認真調查此事,千萬不要讓袁應泰犯了大錯。
“報!遼東經略有重要軍情!”
山高路遠,朝廷時隔十余天,才得到遼東進一步預警的情報。
東林黨眾人拆開信件,楊漣仔細瀏覽一遍,原本臉上掛的憂愁一下子煙消雲散。
“咯咯咯~”他淡定笑了起來。
“哦?這是有好消息。”汪文言察言觀色,猜到袁應泰傳來的是好消息。
“不錯~
袁應泰手下大將賀世賢、李秉誠大破建奴,擊退敵人對沈陽的進攻。剛才的擔心是多余的,那些彈劾是小人和武人們目光短淺~”
傳回來的消息有滯後性,這是努爾哈赤總攻前的試探,當時袁應泰沾沾自喜,上報朝廷表功呢。
楊漣是東林黨中的“軍事專家”,袁應泰是東林黨中軍權最多的人,他們兩人對前線戰局說沒問題,誰還能指出問題?
“還是應該穩妥為上。”鄒元標提出異議,掃了眾人的興致。
最後都察院一把手左都禦史趙南星拍板,在朝廷中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私下裡寫好信,快馬加鞭聯絡袁應泰。
……
渾河南岸,太陽西斜。
南軍與努爾哈赤大軍相距3裡,陣型遙遙相對,都沒有展開進攻。
努爾哈赤屢次派各旗,以勸降、辱罵、露出破綻、肢解俘虜等各種方式引誘南軍出戰,都沒有奏效。
建奴中漸漸有人耐心耗盡了。
心急的莽古爾泰主動請戰:
“汗父!根據之前逃回來的細作報告,這個小要塞是個臨時搭建的監獄,圍牆比較矮、材料用的木材也不算結實、造型很奇怪不便防守,我軍包圍進攻,定能一舉殺了明狗!”
前一天作戰不利,想要立功彌補的鑲白旗、鑲紅旗也都紛紛請戰。
努爾哈赤定睛觀察了一會說道:“這個要塞確實小而弱,但是守軍十分敢戰,遼陽又有援軍,一旦我軍進攻時援軍抵達,後果不堪設想。”
他掃了一眼東南方向,表情非常冷酷、語氣不容置疑地下令:“圍點打援,先破援軍,再殲滅這股南軍!”
“嗻!”
費英東在旁,看著一批批斥候去東、南方向探查,守在東南方向的正白旗也做好遭遇戰的準備,可是西邊卻沒有,於是問道:
“大汗,西側要不要也派人探查?”
“暫時不用……廣寧路遠,急行軍也要三天才能到,昨天之前明軍根本不知我軍突襲,所以前兩天不用防西側。”
費英東附和道:“大漢英明,我軍昨天廝殺了一整天,正好先恢復些體力,才好一口氣滅掉這夥膽敢頑抗的明軍。”
“哈哈哈,知我者費英東也!”
……
王宏宇上了棱堡,估算著時間每隔一會就望向西南,自言自語道:“差不多該到了啊?”
浙兵千總趙涵年在旁問道:“誰?誰該到了?”
“援軍啊……”
趙涵年有點不解:“援軍按說應該從東南邊的遼陽過來啊,
可你為什麽看西南邊?” 王宏宇望著西邊,終於看到了少許人影,開心道:“因為他們從廣寧來,而且是五天前出發的。”
“五天前?!哎呀呀,這可是救命的援軍啊~”
趙涵年也跟著往西南看,只見來者不過十幾個人,數輛牛車拉著什麽東西,分明像是個商隊,根本不像援軍啊!
這確定不是逃難?
趙涵年不敢置信地看著王宏宇,卻見後者盯著牛車拉的物體看了一會,嘿嘿一笑。
只見那牛車要用兩頭牛,拉一個蒙著灰布的物體,物體不算很巨大但是很長,又好像有一根又粗又長的大尾巴。
“李鐵柱,你們來了!”
聽到王宏宇的呼喊,一個大胖半大孩子高興地蹦起來揮舞著手臂。
“表哥!我們來了!”
也幸虧建奴各旗兵馬都很疲憊了,倘若前一天南軍沒有渡河擊敗兩紅旗,現在建奴肯定會讓昨天消耗較少的幾旗也偵查西側。
十幾個人裡還有陸老么、陸子叔這對陸家叔侄。
他們兩個是福建人,去過呂宋為艾斯板鴨人鑄造大炮。現在經過王宏宇的指導,開始打造鐵芯銅體大炮。
現在牛車拉的四個大家夥,就是高質量的鐵芯銅體大炮。
固然炮重和炮彈重量達不到紅夷大炮級,卻足以射擊四裡的距離。
看著三裡外背靠渾河的建奴軍陣,王宏宇嘴角逐漸上揚,這就是自己專門為建奴選的墳場,蟲豸們可還喜歡?
十幾個人裡最後由老譚押隊。
這位走私……哦不,情報專家,已經通過經商的方式,在建奴、蒙古中安插了釘子,時機一到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文官們不屑於這麽做,武將們多是客將,東廠錦衣衛早沒了往日威風……
但不代表大明就不能刺探建奴的情報啊,恰恰相反,建奴物資匱乏,高度依賴走私貿易。
努爾哈赤這麽滲透過來,暗地裡收買一些人為漢奸。王宏宇也能通過貿易滲透過去,建奴想要和大明和平的人也不是沒有。
王宏宇親自出棱堡把他們迎了進來,直到進入棱堡前都沒有掀起大炮的炮衣。
這四門大炮,將成為自己化被動為主動的法寶~
……
後金早已派出斥候,專門防范遼陽方向的明軍支援。
牛錄額真雅松帶著他麾下的騎兵,早早準備攔截明軍的支援。
忽然南邊一陣塵土飛揚,大隊明軍前來支援。
“速速報給大汗和四貝勒!”
雅松派50騎報信,還剩下剩余200多騎,他仗著都是重甲,竟然朝著明軍主動迎擊。
朱萬良、李秉誠、薑弼率領2萬援軍疾馳而來,看到攔截的建奴只有區區200人,當然一鼓作氣殺過去。
明軍雖然剛剛急行軍30裡路,但也有精銳還有體力,那就是他們的家丁。
朱萬良有近千家丁,李秉誠、薑弼各有500,三人集合2000精銳呼嘯著發起衝鋒。
雅松200多人哪裡抵擋得住三總兵的2000家丁?
被殺得丟盔卸甲,一路潰逃十裡地,往正白旗的方向逃命去了。
三總兵率家丁窮追不舍,眼看就要接近南軍與八旗焦灼的前線。
可這麽就這麽一追,身後的營兵、衛所兵就被甩開了5裡之遠。
努爾哈赤得到消息以後,立刻準備圍點打援。
剛準備帶著代善一起去,就聽說雅松大敗正在往回逃。
“什麽!雅松真廢物!”
努爾哈赤馬鞭一指代善:“你帶人從東邊迂回,斷掉這夥明軍退路!”
“嗻!”
野豬皮留下正黃旗、正藍旗、鑲紅旗、鑲白旗四旗,讓莽古爾泰和費英東繼續指揮,保持和當面的南軍對峙。
他自己親率護軍1000,匯合皇太極的正白旗,怒吼著迎戰援軍。
老奴親自振臂呼喊,建奴軍心為之一振,再加上1000一人雙馬、人均兩套重甲、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努爾哈赤親衛護軍在此,周圍建奴被激發出最野蠻凶狠的力量。
“嗷嗷嗷!”
“吼吼吼!”
“嗷嗚!嗷嗚!嗷嗚!”
數千建奴發出狂獸戰吼,正朝他們衝來的三總兵家丁們渾身一寒,剛才的血勇之氣被徹底壓製。
“嗷嗚!殺!巴圖魯們!”
野豬皮親自衝在第一個,距離家丁們尚有一百五十步,就抬起他的四石寶雕弓,撚起三支箭就射!
不可能的!
朱萬良看的真切,心想絕不可能在騎馬衝鋒中,射一百五十步以外的移動目標。
“嗖嗖嗖!”
三支利箭以超快速度飛來,雙方對著彼此衝鋒,箭矢快得看不清楚。
“噗噗噗!”
三名重甲精銳家丁,被利箭射穿身體,跌下戰馬被身後的騎兵踏成肉泥。
“噗噗噗!”
又三支箭放倒三個家丁。
明軍渾身一寒,隻感覺這努爾哈赤太可怕了。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努爾哈赤的1000護軍也衝進了百步,所有人都使出騎射本領,黑色箭矢遮天蔽日籠罩三總兵和家丁們。
“還擊!”朱萬良怒吼一聲。
薑弼卻眉頭一皺,暗叫一聲不好。
只聽“嗙嗙嗙嗙嗙!”的密集射擊聲響起,三眼銃射擊聲音巨大,震得人雙耳幾乎失聰。
“嗙嗙嗙嗙!”
三眼銃射出第二輪,一大片硝煙飄起,籠罩了敵我雙方騎兵。
朱萬良的家丁都是遼鎮三眼銃騎兵,他們倉促間打了兩輪齊射。
不行,太早了!
三眼銃對付重甲不能超過50步,剛才多數建奴距離百步,少數也隻到70步!
朱萬良也是戰功卓著的大將,卻因為剛才努爾哈赤和護軍的騎射太恐怖,讓他出現失誤已至太早開槍。
到了第三輪,眾人都冷靜下來,最後一槍蓄勢待發,等硝煙稍微散去對準了打。
家丁們彼此溝通,一點點恢復隊形,等著硝煙飄散。
“嗖嗖嗖!”
又三支箭透過硝煙準確射殺三個家丁。
聽聲辨別位置,對於努爾哈赤簡直是家常便飯。
“嗖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來。
“轟轟轟轟!
側翼傳來了大量騎兵疾馳的聲音!
努爾哈赤、皇太極打仗時配合十分融洽。
他們一個在正面騎射,引誘明軍提前開槍,另一個趁著硝煙升起,直接帶騎兵向兩翼包抄。
三總兵的家丁本就人數劣勢,這下更是抵擋不住。
有的家丁匆匆射出三眼銃最後一發彈藥,可胡亂射擊根本什麽也沒打中。
有的一時頭腦發熱,大呼小叫地朝著建奴衝過去拚命,可是發出的聲音太大,隔著硝煙就被一個個射死。
總兵李秉誠在側翼遭到攻擊,他麾下的家丁已經連敗兩次,這回軍心慌亂,舍棄了他直接開溜。
“你們別走啊!別走啊!”
李秉誠嘴上喊著,可是知道局勢已不可挽回,也調轉馬頭,準備撤退了。
“噗!”
忽然他的頭飛了出去,身體還呆坐在戰馬上。無頭屍體呆滯了片刻才栽倒下去。
本是一身白衣白甲,現在沾染了絲絲血跡的皇太極,拎起李秉誠的人頭道:“敵將已被我斬殺!”
“吼吼!”
包抄的正白旗興奮地嗷嗷直叫,把明軍側翼徹底撕裂。
薑弼拚命來戰皇太極,麾下家丁跟在他身邊繼續戰鬥,然而局勢已不可挽回,只能且戰且退。
總兵朱萬良也被努爾哈赤砍傷,只能讓家丁護在身後,玩命地逃竄。
這些家丁一個接一個被殺,因為先是急行軍,又是追擊雅松,現在人困馬乏,被建奴追在身後,像射兔子一樣挨個射殺。
他們論單打獨鬥的本領,能勝過建奴普通甲兵,單獨面對巴牙喇護軍,也絕對有一戰之力。
可是現在,他們已經陣亡了近千人,建奴卻僅僅陣亡十幾個!
剛才距離太遠倉促放槍,一個重甲建奴也沒打死!
一個明軍家丁能勝過一個建奴,一百個家丁也很有可能打敗一百個建奴。
可現在竟有一百比一得交換比,這就是努爾哈赤、皇太極指揮的本事。
對戰南軍以外,他們總能打出可怕的交換比,所以現在當然要徹底殲滅援軍,再圍攻消滅這支可怕的南軍。
朱萬良、薑弼拚命往回跑,步兵們應該在5裡之外,只要趕到就有穩住局面的希望。
背後死亡依舊在降臨,建奴騎兵們在恥笑、在玩樂,討論誰殺人能殺得更多,笑著討論射箭是射後背還是後腦杓。
一個個明軍家丁中箭身死,這5裡路成了死亡地帶,剛才追擊中一時上頭,現在後悔都來不及。
終於遠遠看到了一萬五千步兵,以及2000普通營兵騎兵。
人數多於努爾哈赤親衛加皇太極正白旗的兵力。
此時一萬五千步兵,還都是急行軍的隊列,倉促間趕緊變隊形。而2000營兵騎兵,趕緊上前接應逃回來的兩總兵。
遠處1萬輔兵看到最精銳的家丁才回來幾百人,瞬間嚇得面無人色。再一看建奴威風凜凜、氣勢非常震撼,嚇得丟棄營帳、輜重直接逃跑了。
看到輔兵跑了,軍心有點不穩
薑弼大喝一聲:“列陣!準備迎敵!”
鼓舞眾人穩住陣型。
朱萬良也趕緊包扎傷口,這仗還有得打。
努爾哈赤、皇太極追了5裡,也沒有莽撞地直接衝鋒。
幾聲馬哨傳令變隊形略微休整,準備派出斥候偵查一下周邊,再等代善的正紅旗就位……再一舉殲滅這股明軍。
“轟~轟~”
西北方向傳來遠處的隆隆炮聲。
努爾哈赤眉頭一皺,這炮聲應該是南軍那邊的大炮,這是在轟擊留下對峙的後金軍。
南軍竟然有比佛朗機、虎尊炮還要厲害的重炮!
他心被懸起,知道這邊要加快一些了。
“不要休整了!全軍集合,快去催代善快一點!”
“嗻!”
原本要偵查一下周邊的斥候被收回,改派出信使去東邊催促迂回的代善。
已經接近黃昏,原本想等天黑下來,再發揮後金軍夜戰的優勢,現在後方有變,確實等不得了。
2000正白旗騎兵下馬,排列密集隊形步行接近明軍隊列。
隔著百步就遠遠放箭,明軍步兵的弓箭手也放箭反擊,但因為後金軍都是重甲,並且有北風吹拂,對射完全處於劣勢。
由於是急行軍支援,他們也沒帶佛朗機、虎尊炮等大殺器,此時缺少破局的辦法。
“殺啊!”
明軍側後方忽然傳來一陣呐喊,代善的正紅旗完成了迂回,從背後忽然出現。
努爾哈赤、皇太極也趁機發起攻擊,正面、側後都有敵人主力,明軍局勢岌岌可危。
陣中2000營兵騎兵見局勢不利,竟然舍了步兵直接開溜。
還有李秉誠部的數千步兵,本來已經連敗兩次,剛才又沒見到李秉誠,想一想也猜到遭遇不測,此時也無戰心,直接做鳥獸散了。
朱萬良奮力搏鬥一陣,隻感覺徹底被絕望征服,一聲歎息,在家丁的護衛下也跟著跑了。
朱萬良麾下的數千步兵,看見主將都撤了,當然也腳底抹油,朝著一切可能逃回去的方向亂跑。
只剩下薑弼和武靖營還在奮力抵擋。
武靖營是遼東精銳重步兵,他們手持大刀長槍,內穿鐵甲外穿綿甲,戴鐵盔綿盔。2000名成員多是遼南漢家子弟兵,其中不少人跟建奴有血仇。
這支被寄予厚望的重步兵,此時被友軍賣了,留在背後當肉盾。
可憐的武靖營剛急行軍幾十裡,現在打起來了跑也跑不掉,若不是總兵薑弼還在,他們也會丟盔棄甲趕緊逃命。
怎麽辦!?
薑弼也知道再打下去必死,心中萌生撤退的想法。
此時只有自己的100多家丁、2000武靖營重步兵。原本的3000多營兵全都跑了,就剩這麽一點人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一旦撤退他的重甲武靖營,根本沒法逃出生天,必然會全軍覆滅。
武靖營算得上此時遼軍中最後一支敢戰的精銳了,如果他們完了,那遼鎮士氣會更加衰落。
可是他們本只有2000人,又經過幾十裡急行軍已經疲敝不堪,況且有正黃旗、正白旗的敵軍不斷放箭騷擾, 一旦敵人主力衝過來肉搏,武靖營也頂不住。
努爾哈赤的身邊有一人雙甲雙馬的護軍1000。
皇太極正白旗、代善正紅旗各有6000人,此時他們半數還在馬上,半數下馬步戰,直接衝殺過來。
武靖營還能堅持片刻,可是自己只能跑了!
心裡萬般不甘,卻隻好活命要緊。
正要率家丁突圍,卻看見北面灰塵滾滾,接著響起了“大明萬勝!大明萬勝!大明萬勝!~~”的喊聲,整齊的呼喊聲如雷貫耳。
北面四百步外出現了一支快速行進的明軍,一邊行軍一邊喊著口號,士兵肩抗丈八長槍,邁著整齊的步伐快速前進。
隊伍兩側各有三列輕騎碎步跑動,後面各有一列重騎跟進。
接近二百步外迅速變成陣:前六排長槍兵,後面兩排火繩槍兵,側面還有刀盾兵和弩兵,最後是上百名精銳家丁。
“是川兵!是周敦吉和王宏宇!”
薑弼看到友軍來接應,直接大喜狂呼。
家丁和武靖營士氣為之一振,暫時穩住了隊形。
周敦吉、王宏宇的川軍,在急行軍時能保持整齊的隊列,還能快速變為戰鬥隊形。
努爾哈赤作為身經百戰的老將。
一眼就看出南軍的方陣,不是2000正白旗下馬步兵能抵擋的,況且還有塊頭更大,盔甲更加齊備的2000武靖營在南面夾擊。
老奴急忙讓正白旗全員下馬,等兩旗兵們齊聚後,再夾擊這兩支明軍勁旅,尤其是打敗鑲藍旗與兩紅旗這支周敦吉的川軍。